第二十六章 末班车
有句老话叫‘狗眼看人低’，这一夜，刘主管的弟弟让我切实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明明都是一些在滨海城很常见的海鲜食材，顶多就是个头大一点，连我都能消费的起的东西，而且尝得出来，都已经不太新鲜了，但刘主管他弟却把这些东西当成了宝贝。
而且是只针对我和刘主管的宝贝。
他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很普通的东西，但他认为，在我和刘主管眼里，这些一定都是我们没吃过也吃不起的奢侈品。
他是在施舍我们，而且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别客气，到这儿就跟到家一样，怎么不动筷子？啊，是不会吃是吧…
“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个叫虾，剥了壳吃，别吃壳…
“哎呦真是愁死我了，这个叫扇贝，别动别动，剥壳，也得剥壳，一看你们就没吃过…
“哎呦，你俩就是没吃过还没看过电视吗？没在电视里看过人家西方贵族都是怎么吃海鲜的吗…
“嗟，来食…”
类似的话，从开始上菜，就没停过。
除此之外，就是对我和刘主管的各种贬低。
一会儿人身攻击一下我和刘主管，一会儿又攻击一下我们公司；一会儿吹嘘一下他自己，一会儿又吹嘘一下他上班的长弓集团。
攻击我们时，那语气真是毫不留情；夸长弓集团时，那语气更是豪情万丈，光听他说话，不知道真相的肯定会以为他就是长弓集团的老总。
吃着这顿痛苦不堪的饭，中间我几度气的差点暴起掀桌子，但他家桌子是实心大理石的，我确实掀不动。
嗯…回头让刘主管劝劝他弟弟，换个玻璃的，对大家都有好处。
话说回来，这弟弟不会是经历过什么相似的事情，所以才故意搞了这么一张厚重如棺椁般的石头桌子放在家里的吧？
看着他弟弟的做派，我越想越觉得，嗯…很有可能。
一直到吃完这顿越吃越饿越想越气的饭，刘主管始终没机会开口说正事。
终于吃完后，我想帮着端个茶倒个水，却被他弟弟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我手不干净，他家茶具和茶叶都高级，弄脏了就不好喝了。
听他说完这理由，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爷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我要往他茶杯里吐痰的计划被他发现了呢…
吃完饭，我们三个人从餐厅回到客厅，刘主管和他弟弟一个拘谨一个洒脱的各自坐在沙发上，我恭敬的站在一旁。
眼看饭也吃完了，闲话也聊完了，但刘主管依旧没说到正题。
思来想去，在我反向暗示了好几遍后，刘主管终于心领神会，让我下楼去买包烟，留他和他弟弟单独聊会儿。
独自离开刘主管弟弟家后，我整个人顿时轻松许多，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下楼后，我就近找了个路边摊，吃完一碗野馄饨两个烤火烧，溜达着回到那座大厦楼下，等了起来。
烟肯定不会真买，刘主管弟弟家，我也肯定不会再去。
许久，等的我连羊了个羊我都重新安装回来时，刘主管终于拎着大包小包从大厦里走了出来。
看着他的满载而归，我故作羡慕的说道：“这都是您弟弟给您的见面礼啊？您弟弟真是…对您真好。”
刘主管表情难看的低头不语，只是冲我示意了一下地铁站方向，接着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地铁口的一个垃圾桶前，借着地铁站的灯光，刘主管挨个查看了一下手里那些他弟弟送给他的礼物。
全看完后，刘主管小声骂道：“一个没过期的都特么没有，每次都这样…”
说完，他把那些礼物全扔进垃圾桶，这才一边进地铁站一边说道：“小光，没吃饱吧？走，我请你…再吃点夜宵。”
“早说啊您…”
面对着一反常态突然大方起来的刘主管，我顿时心疼起了刚才买那一碗馄饨和两个火烧花的钱。
闭上嘴，配合着刘主管的沉默，陪他重新坐上地铁，几经转车，再次回到了公司附近。
下车后，我换算了一下转车频次才明白，去见他弟弟时，刘主管肯定是发自肺腑的不想去，不然也不会故意多转了那么多次车…
再次来到刘主管之前请客的那家无事烧烤店，似乎是为了发泄情绪，刘主管竟然很主动点了一堆烤串。
更吓人的是，他竟然还点了两只烤虾。
“谁说我特么没吃过海鲜…”
点烤虾时，刘主管小声嘟囔了一句。
酒菜很快上齐，吃喝一阵，眼看刘主管的情绪恢复了一些，也肯跟我说话了，于是我便委婉的问刘主管打听了一下‘正事’的结果。
刘主管告诉我说，他弟弟‘好像是’已经答应帮忙了，但他也不太确定，所以他决定暂时先不给赵总打电话。
听到这答案，我有点失望的同时，也不是特别失望。
失望的是，这一趟可能白跑了，刚才的气可能白受了，过期海鲜也白吃了。
不太失望的是，冲他弟弟那个狗眼看人的为人处世，我本能的觉得，这种人很难有大出息，说不定平时只是在吹牛而已。
毕竟只是就职长弓的话，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有多大能耐，长弓的岗位也是有高有低的嘛。
在我说出我的猜测，并借此安慰刘主管，让他别太在意他弟弟那副样子后，刘主管却告诉我，事实跟我猜想的并不一样。
他弟弟之所以没有痛快地答应下来，是因为，长弓内部最近出了点有可能会‘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件大事过后，整个长弓何去何从，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已经有一些小道消息在某些圈层流传开了，所以他弟弟也不确定，在现在这时间点借用长弓的名头，还能不能压住传说中的龙哥。
至于长弓具体出的是什么事，刘主管也不知道，他问他弟弟打听了一下，还被他弟弟给训了。
所以，刘主管也只能根据他弟弟话里话外的意思，大体推测出，出事的，是长弓集团那位好久没露面的最高老总：崔藏弓。
但具体出了什么事，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吃着，喝着，聊着，不知不觉，刘主管便把话题扯到了他和他弟弟身上。
他这个弟弟只比他小一岁，但从小就比他聪明，而且会来事，会‘看人下菜碟’。
别看他对他哥哥是这个德行，但真见了领导，那绝对能达到李连杰伺候慈禧的水平。
听刘主管说到这儿，我赶忙跟他说，那个叫李莲英。
刘主管说了个‘无所谓’，就继续讲起了他弟弟的事。
只不过他接下来讲的事，基本就能算是祥林嫂似的唠叨了。
老实说，这些内容很无聊，也很不快乐，但也许是因为对‘家人’这个概念抱有一丝幻想，所以对刘主管的絮叨，我并没完全左耳进右耳出，还是选择性的听了一些的。
不过我越听越觉得，‘家人’这两个字，对刘主管来说，绝对也不是一个美好的词。
就比如今晚，他弟弟硬塞给他一堆根本不能吃的过期食物，他不要还不行，他敢不要，他弟弟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他不得已拿走这些过期食物后，也只能丢掉处理。
但接下来最多三天，他父母就会给他打电话，埋怨他又去弟弟那儿蹭吃蹭喝不算，临别还拿走了弟弟家的一堆好东西。
当然，他父母对他的埋怨，全是他弟弟黑白颠倒‘串闲话’的结果。
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就是这种相处模式，但因为弟弟确实能说会道，而且他又怕父母知道真相后会不开心，所以就一直默默的忍了下来。
这也是他不愿意找他弟弟帮忙的原因。
凭他弟弟那张嘴，这次他真的有事求到了弟弟，过后，弟弟指不定会怎么跟他家人描述这件事呢…
夜渐深，酒渐浓，刘主管还在絮叨…
许久，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眼瞅着都快到末班车时间了，刘主管的手机忽然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赵总。
看到来电显示，刘主管的眼神告诉我，他的酒瞬间就醒了一半。
犹豫几秒，他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然后，即使没开免提，我也听到了赵总兴奋无比的声音。
等刘主管一脸蒙圈的挂掉电话后，我试探着问道：“事情…您弟弟已经帮着解决了？”
刘主管点点头，半张着嘴傻乎乎的说：“啊…赵总说…龙哥刚刚已经给他去过电话了，龙哥…会跟咱继续合作，明天也不会上咱公司来了，而且还会通知业内的朋友，让大家…多帮衬帮衬咱们公司，别给咱们公司使绊子，事情…解决了。”
“哦…”我有些心情复杂的说道：“那您弟弟真挺厉害的啊，好歹咱们的工作算是保住了，那…咱敬您弟弟一杯？”
说完，我就朝一旁空中举起酒杯，正在犹豫是该朝天拜一拜，还是该倒在地上，刘主管忽然说道：“你说…咱这工作，干的有什么意义啊？”
我收回酒杯，说道：“都给工资了，还要啥意义？您说是吧？何况您都已经是领导了，嘿嘿。”
刘主管摇摇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赵总刚才说，让你明天下午下班之前去趟公司，他要跟你谈点事。”
“跟我谈事？”
我有点意外的问了一句。
刘主管点点头说：“他也没说是什么事，反正…明天上午你不用去，下班之前赶到就行，我明天就不去了，我…我休息休息。”
“嗯，您辛苦了。”
本来明天的一天假期就是赵总白给的，他让我下班之前再去一趟，那就再去一趟吧。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刘主管似乎也终于絮叨够了。
收尾，结账。
离开烧烤店，看着刘主管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出于关心，我冲他说道：“刘主管，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您也别想太多…您这样搞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本来答应帮您撑场面，结果没想到你弟弟火力那么猛…今天我多少有点对不住您啊。”
刘主管勉强一笑，说道：“没有，今天…今天真谢谢你了，刚才你离开后，我弟还夸你来着。”
“啊？我还有这荣幸呢？”
嘴上这么说着，不过对于他弟弟对我的夸奖，我打心底没当回事。
不过刘主管显然没看出我再调侃，他很认真的说道：“是啊，我弟眼光厉害着呢，看人绝对是一看一个准…他刚才说，要是你买烟没回来，就说明你情商很高，将来肯定有出息，你看，我弟不光看准了你会做什么，而且还真的夸你了，对吧？”
说这话时，刘主管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很自豪自己有个这么优秀的弟弟，同时又羡慕我能被他这么优秀的弟弟夸赞。
唉，不得不说，他弟弟的杀伤力可是够大的，刘主管平时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只是见了他弟弟一面，这眼瞅着都要抑郁症了。
为了哄刘主管开心，我浮夸一笑，说道：“行吧，那谢谢您弟弟了，我这点情商，还不是您当主管的教的好，是吧？反正您也别愁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您就是咱们公司的功臣。”
我的马屁并没让刘主管开心起来，他摇摇头，愁眉苦脸的说：“我不是在发愁这事儿，我是在想小司。”
“司惊鸿？她咋了？”
我不解的问完，刘主管解释道：“龙哥的事情结束了，我也没理由光明正大的借着上班时间去找她了，以后想找到她…可能更难了。”
听到刘主管是因为这事儿在难过，我试探着问道：“要不，咱不找司…”
“那怎么能行？！”消沉了一晚上的刘主管，忽然充满豪情的说道：“我的女人，我能不找吗？！好了，不说了，趁着明天休息，我再去找找她，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别耽误明天下午上班。”
说完，刘主管就风萧萧兮的走向了最近的公交站。
眼看刘主管似乎又提起精神了，我看了眼时间，也赶紧小跑着冲向了地铁站。
万幸，还有车。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末班地铁，不过，车厢里倒是和上次我从这里乘坐时一样，只有我一个人。
想到上次坐末班地铁的经历，又想到刘主管刚才提到的关于司惊鸿，再加上今天其实没怎么干活，也没喝多少酒，我还不太困，所以我就打起了精神，生怕再坐过站，再从青衣巷站下车。
地铁平稳的运行着，我玩着手机，听着每一站的报站音。
“各位旅客朋友们大家好，下一站是平安路站，请各位即将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听到到站信息，我收起手机，起身走到了地铁车门前，最后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车厢。
几秒钟后，车门打开，我迈步下车，眼角闪过一个身影，我下意识的扭头看去，是有个人正从前一节车厢的车门上车。
一闪而过后，我就只能隔着玻璃看到这人的半个背影了。
是个成年男人，有点眼熟，但不太确定。
我看着这人，一时有些纳闷，这一站不是终点站嘛？怎么还有人上车？
从穿着来看，这也不像是地铁的工作人员啊。
难不成…
忽然间，我又想起一点不对劲。
今天的报站信息，怎么跟往常不一样？
往常在说到‘下一站是平安路站’时，说的都是：下一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平安路站。
这次怎么没说？
我刚想到这里，地铁已经重新发动起来，平稳的开向了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