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平时不一样
陈漾坐在最外边的靠近马路的那桌，看着被烟雾缭绕有点昏暗的路灯，空气里夹杂着各种炒菜的香气，混在一起就只剩下呛鼻的辣味。夏远舟说离油烟远些，不然回去又得洗了澡。
这样不还是要回去再洗一次澡。
来这吃饭的都是这附近工地上的，夏远舟告诉他，在工地上看人职位很简单，头上的帽子。
一般工人都是黄色或者红色，其他职位的都是白帽子。
他前面那一桌就坐着几个戴白帽子，即使不看帽子光看穿着就能分辨出来，他们身上没有干过活的痕迹，或者说身上的气质跟周围这些人不一样。
他右边那一桌几个人虽然身上穿着体面，但行为举止就能一眼看出来，那是工人；桌底下放着一箱啤酒边喝边说着听不懂的话，声音很大。
但夏远舟身上却看不出这种痕迹，当夏远舟第一次跟他说他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在跟他开玩笑，这人怎么会在工地干活呢。
夏远舟点完了菜回到座位上，扫了眼旁边那桌。
“喝过啤酒吗？”夏远舟问。
“没。”陈漾摇头。
“那喝点。”夏远舟竖起拇指朝旁边指了指，“冰啤酒配炒菜才是生活的味道。”
陈漾没喝过酒，连含酒精的饮料都不曾喝过。
他酒精过敏。
夏远舟说冰啤酒配炒菜才是生活的味道时他突然想喝点。
他没跟夏远舟讲，啤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苦涩味弥漫口腔，然后慢慢褪去。
生活的味道大概是苦涩的吧，陈漾想。
“这老板的烤鱼是一绝，”夏远舟拆开一次性筷子给陈漾夹了块鱼肉。
这个时候估计是他们吃饭的高峰期，马路对面陆续走来几个人，等走近了，陈漾觉有点眼熟。
是早上蹲在荒地的那几个。
陈漾轻轻喊了声夏远舟：“哥，那几个人也来了。”
夏远舟喝了口酒，没回头看。
“我知道。”夏远舟说，“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前面路口的水泥墩子上坐着。”
“我怎么没发现？”陈漾挑出鱼刺，“他们不会在跟踪我们的吧？”
夏远舟仰头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眸看着他。
“是垂涎我们的美色吗？”夏远舟说。
“你要脸吗？”陈漾说，“那干嘛我们到哪他们就在哪？”
“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夏远舟放下酒瓶，手往一边指了指。
陈漾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他？”陈漾吃惊道，“黄毛犯什么事了？”
“不知道。”夏远舟拿起酒瓶喝了口酒，“你别总往那边看，免得那几个人因为你赤诚的目光爱上你。”
“会不会说话？！”陈漾瞪着他。
夏远舟笑了笑说：“你看这里蹲在这小矮桌旁吃饭，无论你钱多钱少，职位高还是职位低都要放下身段，蹲着吃饭。”
陈漾给自己到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苦涩从喉咙涌上口腔，他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欸，远舟。”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夏远舟扭头看去，笑了笑：“宝哥。”
李云宝冲陈漾点点头，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你刚来吗？”夏远舟说，“要不一起？”
李云宝拿了瓶酒用筷子撬开盖子，喝了口。
“刚吃回来，看你在就过来跟你说说话。”
“哦。”夏远舟说，“有事跟我说？”
李云宝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舒服地叹了口气。
“冰啤酒就是爽呀。”李云宝说，“我刚跟公司的崔监理吃饭。”
“嗯。”夏远舟夹了一筷子鱼。
“你有兴趣吗？”李云宝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嗯？”夏远舟说，“什么？”
“有个项目。”李云宝说，“我想你可以试试。”
夏远舟愣了愣，包工程有一定的风险，他虽然做这一行，但其中的弯弯道道他并不了解，就算眼前掉了块肥肉，还得考虑用什么拿起它。
“什么样的？”夏远舟喝了口酒。
“室内装修，”李云宝说，“公司给100，我主要不是干室内的，我想你可以，到时候给工人什么价你自己定。”
“多少方？”夏远舟看了眼陈漾，他居然喝酒上脸，脸红得在这种昏暗光线下都看得出来。
“15万。”李云宝说，“我帮你算了算，还不错。”
“在哪？”夏远舟算了算工程总价，有些心动。
“珠晖那边。”李云宝说，“你先别着急给我答复，那边工程现在也不着急，老崔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先替你应了下来，要是你不想干也没关系。”
“嗯。”夏远舟说，“谢谢哥。”
“嗐，谢什么。”李云宝笑了起来，“自家兄弟。”
李云宝走后，夏远舟闷了大口酒，李云宝说的价格其实挺诱人的，但他心里没有底。
“哥，”陈漾喊了他一句，“刚才那个大叔说的工程你想去？”
夏远舟愣了愣，然后笑道：“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没有，”陈漾说，“看你表情好像不太想，但你行为告诉我，你心动了。”
“嗯。”夏远舟说，“如果没有坑的话，整个工期算下来我能挣上百万呢。”
陈漾打了个酒嗝，刚听夏远舟说事，一个劲儿喝酒去了，现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他为什么要专门给你？”陈漾问。
“啊？”夏远舟看着他，陈漾可能喝醉了，眼神有点恍惚，他没想到喝啤酒能喝醉的。
看着桌上的几个空瓶，夏远舟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子不会喝还喝这么多。
“你醉了。”夏远舟说，“酒量不行呀。”
“没有。”陈漾笑着说，“就有点脸红，脑子清楚呢。”
“哦，是嘛？”夏远舟笑着说，“吃点东西，回去吧。”
“他为什么要特意给你。”陈漾重复了一句。
“什么？”夏远舟说，“哪有什么为什么。大概哥哥我有人格魅力。”
“哦。”陈漾拿起酒瓶又想喝，被夏远舟拦下了。
“还喝呀？”夏远舟瞪着他，“吃饭，等下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漾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夏远舟有些无奈，接过他手中的酒瓶，把饭推到他面前。
“吃，那怕几口也好。”
陈漾并没有醉，除了发烫的皮肤，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李云宝见夏远舟那眼神让他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为什么要特意给他呢？为什么要对他特意关照呢？
他陷在这种情绪里也没在意自己这种别扭情绪到底是什么回事。
吃完饭身上跟在他们那炒菜锅里滚了一圈似的，一股呛鼻的油味，还是要洗澡；回到宿舍躺倒床上的时候，他却一点也不想动了，但一身的酒味和油烟味让他反胃，他闭眼休息了那么小会儿坐起了起来。
宿舍那个胖子戴着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神色十分复杂。
本想把衣服脱了，最终还是没动。
夏远舟洗澡回来，头发滴着水洇湿了胸前衣服一大片。
“坐这干嘛？”夏远舟从上铺拿了毛巾擦了擦头发。
“有味。”陈漾看着他，视线从脸上移到胸前的衣服上。
“那去洗澡。”夏远舟坐到床上。
“不想动。”陈漾说。
“那换下呗。”夏远舟扯了下他的衣角。
陈漾摁住他的手，瞪他一眼，往胖子那边看去。
“走，去趟商店。”夏远舟拍了拍的肩膀。
“干嘛去？”陈漾不解。
夏远舟站了起来，拉了他一把，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药你吃了吗？”
“没，”陈漾说，“回来吃。”
“先吃药吧。”夏远舟说。
陈漾不明白夏远舟去个商店为何要他先吃药，不过他还是照做了。晚上生活区又恢复了人气，提着桶去洗澡的，洗回来的，蹲在空地上聊天的，站在墙角打电话聊天……挺有生活气息的，陈漾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个词。
他跟在夏远舟身后，避开头顶滴着水的衣服，从一间间亮着的房门前路过，就像从前上晚自习经过一间间敞亮着的教室，不过没有排斥，没有恐惧，除了有点恍惚内心很平静。
商店不大，这会人又很多，人挤人有点像早操时间排队回教室的感觉，陈漾情绪突然有点紧张，他挤在人堆里不知道该往哪迈腿。
“有床帘吗？”进了商店，夏远舟对老板娘喊了声。
老板娘冲他指着最里面的货架说：“最里面，你自己看。”
夏远舟拉着他的手，冲他笑道：“里面。”
最里面的货架卖日常用品，很清冷。
“好了，放松放松。”夏远舟拍了下他的背，弯腰在货架找什么。
陈漾愣怔着看他一会儿，才问道：“你找什么？”
“床帘呀。”夏远舟直起腰看着他。
“床帘？”陈漾说，“你挂床上？”
“啧。”夏远舟说，“不挂床上，挂身上呀？你快帮我找找。”
陈漾似乎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往货架上看。
俩人站在货架前犯了难，床帘是找到了，但这色儿……粉红的玫瑰花，一箭串两心，大朵大朵鲜艳的花……就没有一张颜色正常的。
“要不你选个？”夏远舟偏过头看着陈漾说。
“不，你选。”陈漾拒绝道。
“我审美不好，”夏远舟说，“不如你。”
“别谦虚。”陈漾说，“你那傻逼t恤就很有审美。”
夏远舟深吸了口气，摸着那堆床帘犹豫了几秒。
“那就这个吧。”
淡紫色的大朵花。
比其它色要好看，至少有绿色叶子衬托。
他俩在最后货架里磨蹭了好大一会儿，要不是夏远舟跟老板娘熟，估计都得派个人在这守着了。这会人几乎走光了，就剩下两三个等开水泡面的。
夏远舟拿着床帘放到收银台上，有些不自然道：“多少钱？”
老板娘接过去扫了下：“20。”
“嗯，顺便拿两瓶水吧。”夏远舟掏出手机，“一起。”
老板娘扫了眼夏远舟身后的陈漾，对他说：“你还没女朋友吧？”
夏远舟扫码愣了下，付了钱。
“给介绍女朋友呀？”夏远舟问。
老板娘笑了起来，从旁边拿了手机出来，解锁点开相册，凑到夏远舟眼前。
“不漂亮的我还不给你介绍。”老板娘说，“大学生，家境什么都没话说，父母在我们城里有好几家酒店，我是真喜欢你，才跟你说的。”
夏远舟扫了眼照片，点点头：“嗯，挺漂亮的。”
“对吧。”老板娘有些得意，“怎么样？女孩父母见你长相很满意。”
夏远舟差点被口水呛死，他瞪大眼睛看着老板娘，不可置信道：“见过我？”
“嗐，我拍了你的照片，”老板娘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拿着手机在相册里翻了翻。“喏，这张。”
她把照片放到夏远舟面前，然后又不太满意地说：“没拍好，手机相素不好。”
照片里夏远舟叼着烟，站在商店门口吹冷风扇，可能刚下班回来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他拎着衣领眯缝着看向收银台这边，神情里有些不耐烦和一丝……冷漠。
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夏远舟。
这样的夏远舟很酷，很帅。
陈漾在老板娘把照片递上来那刻，一眼就看清楚了并记下了。
夏远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过了好几秒才找到词：“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老板娘把手机收了回去，笑笑：“怎么样？女孩你看合你眼缘不？”
夏远舟拧开矿泉水瓶盖子，反手递给身后的陈漾。
“合。”夏远舟说，“我合没用呀，对不对，人家女孩看不上我吧，我一个农民工，人家一大学生，肯定不合适。”
老板娘似乎就等他这句话，忙笑道：“就是女孩子看上你了呀。”
“……是……吗？现在女孩都这么活泼的吗？”夏远舟尴尬地笑笑说。
“怎么样？”老板娘说，“加个微信聊聊吧。”
“啊？！”夏远舟愣怔住，他没想到出门买个床帘还顺带把自己给销售出去了，挺尴尬的。
犹豫几秒正想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哥，我想睡觉。”陈漾在身后拍他一掌。
夏远舟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一眼，冲老板娘说：“有点晚了，下次说。”拉着陈漾火速出了门。
陈漾之前那种别扭情绪又涌了上来，堵在胸口很是难受。
“陈漾你是不是发烧了？”夏远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伸头摸了下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还真是。”
“没有。”陈漾朝宿舍走去。
“都烫手了。”夏远舟向前跨一步拉住他。
“真没有。”陈漾扫他一眼，挣脱他的手，“喝酒喝的。”
“喝酒？”夏远舟愣了，才想起什么似的，“你喝酒过敏？”
“嗯。”陈漾推开宿舍门，胖子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啊了一声，用空调被裹住自己圆润的身体。
胖子这一举动到把陈漾给吓一跳，他在门口立了两秒，坐回到床上。
“你不会喝还喝那么多？！”夏远舟跟了进来说。
“没事。”陈漾躺了下来，面对着墙壁。
夏远舟站在床边看着陈漾，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幸好生活区有保健室，过敏药物应该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