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早日脱离阴影吧
多久没睡到天亮他不记得了，无数个夜晚睁眼到天明，他能感受夜晚每个时间段里的静。
夏远舟从洗手间里出来，见他醒了走过来问：“吵醒你了？”
陈漾清了下嗓子，声音依旧干哑，但比昨天好多了。
“能睡几个小时算是恩赐了。”
“嗯，会越来越好的。”夏远舟说，“你能动了吗？”
陈漾抬了抬胳膊：“能。”
“等下护士来拔了尿袋下床走走吧。”夏远舟说，“别老躺着，越躺越瘫。”
“好。”陈漾应道。
病房门突然开了，夏远舟扭头看去，护士端着托盘进了来：“该换药了。”
纱布一层层被揭开，伤口像一条扭曲的蜈蚣附在手腕上，有点触目惊心。夏远舟深吸了口气，等护士走了之后，冲陈漾半开玩笑说：“你对自己真下得手呀，疼吗？”
陈漾看了眼重新包扎好的手腕：“应该很疼吧。”
“应该很疼？”夏远舟瞪着他，“能不能自信点，把应该去掉。”
“很疼。”陈漾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下不为例呀。”夏远舟说，“不就抑郁症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的，对吧。”
陈漾看着他没说话。
夏远舟也看着他：“我会帮你，一直到你战胜它为止，我相信你会的。”
“好。”
夏远舟笑了笑，挺好。
“那下床吧。”夏远舟走到床边，搀着他的胳膊。
陈漾坐起挣扎两下，摇头道：“不行！！！我腿动不了。”
“没事，你再试试？”
陈漾最终还是下了床，连躺了好几天，站起来那一瞬间感觉头有千斤重，脚跟踩着棉花似的有些发虚发软，但走几步后也没什么了。夏远舟一手托着他的胳膊，一边说：“多走几步，出点汗，人就会变得轻松了。”
陈漾他妈来的挺早，刚过7点就来了，陈漾在夏远舟的游说下已经在房里走了近半小时。早上是情绪低落的高峰期，陈漾在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见他妈进了来，跟点了引线的炮仗一样，瞬间就炸了。
他颤抖着身体，站在原地，面如土色。
夏远舟察觉到陈漾情绪上的变化轻拍着他的背，朝陈妈妈点了点头。
“陈漾，陈漾，休息一下吧。”夏远舟轻声喊了句。
陈漾妈似乎也受到了刺激，站在原地愣了愣，转身进了厨房。
夏远舟扶着陈漾坐到沙发上，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陈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似的，进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出来，想递给陈漾，但陈漾现在这个状态……
他还是第一次给人擦脸，有点不知道用什么力道的局促，展开毛巾往陈漾脸上一捂，然后就拿了下来。
陈漾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抓着夏远舟的手腕，没说话也不撒手。
“感觉怎么样？”夏远舟问。
问完才觉得自己这样问有点傻，陈漾现在这样还用问么？
陈漾接过毛巾擦了脸，过了好一会儿后说：“不太好。”
夏远舟叹了口气：“没事，慢慢来。”
“该吃药了吧。”陈漾起身慢慢往洗手间走，夏远舟跟在他身后，看他搓洗了毛巾晾在置物架上，又跟着他回到房间。
夏远舟朝厨房看了眼：“嗯。”
桌上放着的药箱里满满一箱，夏远舟昨晚没细看，现在一个一个药盒看过去，饭前的，饭后的，空腹的，定时的，中药的，西药的，光看到这些药盒他就感觉头皮发麻。
夏远舟盯着陈漾手里的药说：“下一步我们克服对药物的依赖吧？”
陈漾吞下药片看着他说：“能行吗？”
“行的。”夏远舟说，“慢慢来……晚点我去问问医生。”
陈漾妈在厨房里弄好了早餐，但不没进病房，靠着厨房门听着房里的动静。
“阿姨，”夏远舟走过来叫了声，“陈漾说有点饿了。”
“哦，好了。”陈漾妈说，“你端进去吧，我怕刺激到他。”
夏远舟往陈漾那边看了眼：“好。”
鸡蛋羹配了杯牛奶，挺营养的。
夏远舟坐在沙发上看着陈漾慢条斯理地喝牛奶，想问为何你这么不想见到你妈？还有你爸呢？亲儿子住院了都没见来一趟医院。但没问出口，这些恐怕都是刺激陈漾的因素。
看陈漾妈靠着厨房门满脸失落的样子，他能想象陈漾妈心里的滋味，自己的儿子宁可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依赖，把自己排斥在外，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
陈漾今早胃口似乎要好很多，鸡蛋羹虽然没吃完，但牛奶喝光了。夏远舟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发现陈漾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心里有点怅然。
他其实不明白为何陈漾独独对他信任，也不知道这份信任最后值与不值。不过，为何要考虑值与不值呢？夏远舟想，自己又不是为了什么回报才这么做的。
“你不去吃早餐？”陈漾看着他问。
“叫了，等下送来。”夏远舟说，“你平时无聊的时候做些什么事？”
陈漾想了想说：“写作业。”
夏远舟：“……那你不无聊的时候呢？”
“还是写作业。”陈漾说。
“哦，忘了，你是个高三狗。”夏远舟盯着陈漾看了好几秒，确定他现在的情绪还算可以，“除去写作业还有别的么？”
“发呆吧。”陈漾说，“很久没有别的事能让我提起兴趣了。”
夏远舟掏出手机看了眼，点头道：“可不是，成人年么，对未成年的事不感兴趣。”
“对。”陈漾笑了起来，“你呢？”
夏远舟想了想：“挺多的，打牌，打游戏，吹牛逼，挣钱。”
“兴趣广泛呀。”陈漾说。
“可不是。”手机响了起来，应该是送餐的。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徐舒渝。
“这么早来给爸爸我请安吗？”夏远舟说。
“呸，”徐舒渝啐了口说，“昨天忘了跟你说件事。”
“什么？”
“我下个月来你那出差，到时候撮一顿吧。”
“行，不过你请客呀。”
“行行行，看你抠的，省下那点饭钱要跟上马云的脚步吗？”
“对。”夏远舟笑了起来，又有电话进了来，“行了，我外卖到了。”
他正准备挂电话，护士刚好推门而入，冲他笑着说：“要打针了呀，你别走太远。”
电话还没挂，徐舒渝听了个真切，在夏远舟挂电话之际问了句：“你打什么针？”
夏远舟回头看了眼陈漾，啧了声：“我去拿外卖，回头再说。”
挂断电话，徐舒渝的微信消息立马就追了过来。
——你哪不舒服？
——要紧吗？
——需要我提着花篮和水果来慰问你吗？
夏远舟看了眼，把手机揣回兜里，暂时不回复，也不知道怎么回复。
陈漾的事要是跟徐舒渝说了，那小子一定会说他疯了。
他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不然自己在这干嘛呢？弄得跟别有企图似的。
夏远舟提着早餐回到房间的时候，陈漾坐在沙发上打吊瓶。
“又吊营养液呀。”他坐到桌面解开外卖盒。
“嗯。”陈漾应道。
早餐点的猪杂粉，是他家乡的特色，因为免配送费，一般他都不会点这种不是家乡人做的家乡特色。夏远舟吃了口，有点意外，味道挺不错的，要是再辣点就更好。
“你吃的什么？”陈漾看着他问。
“米粉，我们家那边的特色，刚看到美团上有，就想试试。”
“我能尝尝吗？”陈漾问。
夏远舟愣了下，有些犹豫，已经动过筷子了怎么好再让人尝呢。
“我再给你点一份吧。”夏远舟说，“一样的口味。”
陈漾略带些失落地说：“算了，别浪费。我也吃不完。”
“要是不嫌弃那就尝尝吧。”夏远舟说，“我去拿个碗。”
“不用，就一口。”陈漾说。
夏远舟把粉端了过去，筷子反向递给他：“小心烫呀。”
陈漾接过筷子，一点也不嫌弃地嗦了一口粉，连忙点头道：“味道挺好的呀。”
“是吧。我也挺意外的。”夏远舟打算端回桌上，实在是烫手。
陈漾拿着筷子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还要吃？”夏远舟略带惊讶地问。
“味道挺好的。”陈漾说。
“那你吃吧。”夏远舟把桌子搬到陈漾面前，又到厨房拿了副碗筷，分了一小碗出来。
陈漾挂着水吃东西并不太利索，总在掉，夏远舟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对他说：“我喂你？”
陈漾抬头看他一眼：“好。”
夏远舟想为了个陈漾，他的人生又刷新了一个第一次。
第一次把认识不到几天的人千里迢迢带回家，第一次被警察问话，第一次做陪护，第一次帮人洗脸，第一次喂人吃东西。
挺…挺那啥的…好像自己真的是个护工。
夏远舟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喂陈漾，碗里分出的那点一会便见了底。
进厨房洗了碗出来，他的那份早餐已经不能吃了，他收拾了丢进垃圾桶里，进厨房把冰箱里的牛奶拿了出来喝。
陈漾吃撑了，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夏远舟弯腰套垃圾袋，看他提着垃圾出去，然后进门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就这样看着他来来回回走动却不觉得烦躁。
挺神奇的。
夏远舟喝着牛奶坐在一旁，看了眼陈漾的吊瓶，掏出手机，他得给三块发个信息，告诉他自己最近有事上不了班，他的活先让别人做了。
电话又响了起来，是老妈。
夏远舟点了接通：“老妈。”
“舟子，那个孩子你还有联系吗？”夏母问。
夏远舟看了眼陈漾：“怎么了？”
“也没别的事，昨天跟你李姨聊天，她家海丽也有抑郁症，不过好了。”
“嗯…”夏远舟说，“这个又不是什么大病，会好的。”
“你听妈说完，”夏母说，“按中医来说是肝气郁结所致，现在还在吃中药调理，你李姨说要是中药吃不下，可以买中成药，叫什么加味逍遥丸，你要是还跟那孩子联系，让他买了吃，也不会吃出毛病，还可以补身体。”
夏远舟笑着说：“人家有专门医生开药，咱就不要操那个心了。”
“我就是心疼那孩子……唉。”
“妈，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夏远舟说。
“记得呀。”夏母说，“你上班别那么拼，债你不用老想着，我跟你爸也有退休工资，能还的，别舍不得花钱。”
“嗯，会的。”夏远舟说。
“那我挂了。”
“好。”
陈漾见夏远舟总往自己身上瞟，问：“是奶奶吗？”
夏远舟把手机放回兜里，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是呀。”
“她说了什么吗？”吊瓶快见底了，陈漾摁了呼叫铃。
“我妈给你找神医开了十全大补汤。”夏远舟想起他妈的话，就笑了起来。
陈漾：“……”
“真的，说治抑郁症还能强身健体…”夏远舟说，“要不我给你买点？”
陈漾瞪他一眼：“别…”
夏远舟来了兴致，掏出手机在百度搜索他妈说的那个药名。
看到功能主治他就乐了，把手机伸到陈漾面前，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果然很补，你可以拥有。”
护士进来给陈漾拔针头，见夏远舟笑得喘不过气，也跟着乐了。
“什么事乐成这样？”护士问。
陈漾干笑道：“他疯了…别理他。”
“哦哦。”护士笑着出了门。
“很好笑吗？”陈漾看着他，说。
夏远舟止了笑，坐到陈漾旁边：“怎么样？要吗？”
陈漾转脸一脸牙疼地看着他：“好呀，你现在就去买，我吃。”
挺逗的，夏远舟想，这样的陈漾挺好玩的，要是不抑郁就好了。
早日脱离阴影吧，陈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