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这陪你
夏远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可能经历的事比同龄人要多，很多时候都比同龄人冷静。但冷静并不代表他有足够的勇气来接受，他哥的死让他足足花了四年才接受，和陈漾虽然萍水相逢，但也相处了好几天，不发病的时候陈漾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一个鲜活而热烈的生命；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突然被暴雨打落，总会心生不忍。
他下班洗了澡，出生活区大门的时候碰到了李云宝。
李云宝可能刚从外面回来，车钥匙还捏在手里，见夏远舟匆匆出来，不由问：“干嘛去？”
夏远舟不想再麻烦他，笑笑说：“同学来了，约出去玩。”
“哦，”李云宝递上车钥匙，“拿去，跟同学玩方便。”
夏远舟摆了摆手说：“他……开车来接我。”
李云宝看他一眼，笑了笑：“行吧，那去吧。”
这个城市夏远舟待了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但不熟。平时上班累，偶尔休息一两日也就在宿舍里睡觉，只有需要买生活用品的才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上次工友住院的医院了。
陈漾住的医院夏远舟不知道在哪，打开地图导航看了眼后，他叹了口气。
挺远的，城南到城北，而且还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他得转五趟公交车。
他站在路边点上烟，决定打车去，虽然有点心疼车费，但到医院路上花费时间太长了。
陈漾的状况肯定不太好，不然以他妈的性格也不会给他打电话。
夏远舟靠着公交站广告栏叫了车，吸掉最后一口烟捻灭扔进垃圾桶里。
陈漾给他的感觉一直挺努力的，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夏远舟这几天里时常在想，他哥要是当时也努力想活下去就好了，可惜，他没有给自己机会。
他还不如一个18岁的少年。
工地这边打滴滴挺难的，一般不会打车进来，进来的要么有车，要么坐公交，滴滴很少来。
夏远舟掏出手机看了眼，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接单，正好有辆公交车过来了，他取消订单，上了公交车。等到了稍微繁华地段再打车吧。
医院设施很豪华，有种住进总统套房的感觉，这是夏远舟进入病房的第一眼印象。
陈漾妈这次没戴眼镜，陈漾的眼睛就随她吧，双眼皮又宽又深，垂眸时眼尾弧度狭长，慵懒中带着一丝媚意。
可能这几天没休息好，精致的脸上疲意明显。
见夏远舟进来，她朝夏远舟笑笑：“不好意思，应该来接你的，我这走不开。”
“没事的，不远。”夏远舟朝陈漾看了眼，说。
陈漾就这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眨都不眨一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这样几天了？”夏远舟有些吃惊。
这短短几天，陈漾简直像是被剥了一层皮，原本清瘦的脸又消瘦了几分，瘦得脱相了。
陈漾妈一下红了眼眶，过了两秒后才说：“从你家回来当晚就……”
夏远舟深吸了口气，他能帮上什么呢？照陈漾现在这个状态，他来这好一会儿了，夏远舟都没见他眨过眼。
说句不好听的，他只是路过的。就好像走在路上捡到一个迷路孩子，现在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他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而现在孩子的父母却过来说，你不能走，我家孩子离不开你。
他当初带陈漾回去不为别的，只因那句哥帮帮我。
他对这句话有执念。
“前几天的事我应该道个歉，当时我太着急了，平时陈漾也不太亲近人，希望你能理解。”陈漾妈说。
夏远舟忍不住看她一眼，有点惊讶，这前后态度差别有点大。
仅仅因为陈漾这次自杀？他见过陈漾手腕上长长短短细微的伤痕，这不是第一次，但应该是最严重的一次，否则他妈妈也不会这么慌张，姿态都放低了。
“理解。”夏远舟说。
他不是个喜欢揪着一件事不放的人，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道个歉都优越感十足，但他也不是为了她来的。
“那我能做什么呢？”夏远舟走到床边伸手在陈漾眼前晃了晃。
还是没反应，夏远舟不由拧着眉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电休克治疗。”陈漾妈说。
“休克治疗？”夏远舟抬头看了眼陈漾妈，“那是什么？”
陈漾妈：“刺激大脑，但这种治疗有副作用，陈漾他不太与人亲近，他能跟你走我挺意外的，所以我想请你帮帮他。”
帮帮他？夏远舟心里有点好笑，您那么骄傲，不怕我对儿子有所企图？
“我要怎么帮？”夏远舟再次看着陈漾，说。
“在医院里跟他说说话吧。”陈漾妈说，“医生说尽量不要刺激他，我…他可能不太想看到我。”
不愿意看到你你应该好好想想自身问题，夏远舟心说。他实在不能理解也可能是生活层次不同，陈漾妈能在陈漾明显发病的状态下还能说出对他好失望的话。
好失望估计是陈漾妈口头禅，只要陈漾没能达到她所理想的，就会脱口而出。
他开始有点理解又有些同情陈漾。
“我试试吧。”夏远舟说，“但我不敢保证他能不能好转。”
“嗯嗯，谢谢。”陈漾妈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病房设施齐全，冰箱里配有新鲜食材，夏远舟送走陈漾妈进厨房熬了一点肉沫蔬菜粥。
浓稠的粥发出淡淡的肉香，夏远舟自己都感觉有点饿了。他舀了一小碗，放在陈漾床头柜上，拍了拍陈漾的脸：“欸，饿不饿？真要修仙？”
过了好一会，陈漾依然没有反应，夏远舟有些泄气，这都一下午了，陈漾还是之前那个样子，他都有些担心陈漾睁着的眼睛会不会落灰。
他伸手遮住陈漾的眼睛：“这么睁着不累么？闭眼睡一觉吧。”
他突然脑海里有个不着边际也有点滑稽的念头，电视剧里那些……他连呸了几声，急忙打断自己思绪的发散。
手心传来睫毛扇动轻微的触感，夏远舟一惊，立即抽回手看见陈漾闭上的双眼：“陈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的话眨眨眼。”
夏远舟盯着陈漾看了快两分钟后，才看到陈漾眼皮缓缓动了动，但没睁开。
夏远舟忽地有些高兴，他又伸手捂住陈漾的眼睛轻声说：“睁不开就闭眼休息会，我在这陪你。睡不着的话，就聊会儿天，我说你动动眼皮就好。”
手心传来陈漾眼珠转动的触碰。
“聊什么呢？你有想说的话题吗？”夏远舟问。
这次陈漾没有表示。
夏远舟想了想说：“上次你问我我的烦恼是什么？我最近就挺烦的，因为好几个月没拿工钱了。”
陈漾眼珠动了两下，夏远舟猜他想说为什么不去拿？
“不是不拿，是没办法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工地就因为闹工资停工，回去几天上来，他们照旧上班工资依旧没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想拿工资就只能用这种极端又愚笨的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途径，但通过劳动局那边，经过审核什么又得过段时间，虽然可以拿到，但急着想拿钱只能用极端的方式。”
陈漾睫毛颤抖了下，扫在夏远舟手心微微发痒。
夏远舟扫了眼挂着的吊水瓶，微皱了下眉：“欸，这么天天挂营养针也不是办法。我熬了粥，凉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想喝就动动眼皮，”
陈漾没动，大概是真的没胃口。夏远舟心里叹了口气：“你真太不给我面子了，我熬了挺久的，你居然不想喝；上次还夸我面条煮的好，才这么几天你就忘了你说过的话。”
陈漾动了动眼珠，这次两下动的有些急，夏远舟说：“是想喝还是不想喝？”
陈漾没回应他。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了窗外，夏远舟看了眼墙上的钟，都快七点了。
“我有点饿了。”夏远舟收回手说，“你要是不想喝那就躺着吧。”
确实是饿了，粥熬的少也裹不了腹，他记得冰箱里还有些猪肉，鸡蛋和牛奶，正准备进厨房，病房门开了。
陈漾妈换了白天那身，穿着居家服提着一个袋子，冲夏远舟笑笑说：“临时有点事来晚了，也不知道你吃什么，路上随便买了点。”
夏远舟走过去接住袋子：“谢谢…”
陈漾妈往床上看了眼，眼神暗了暗：“他还是那样吗？”
夏远舟把袋子放到旁边桌上，轻声说：“刚跟我说话了。”
陈漾妈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转脸盯着闭眼的陈漾：“真的吗？”
“嗯。”夏远舟应道。
“他说有点饿了，我正准备去弄点鸡蛋羹。”夏远舟撒谎道。
陈漾妈走到床边看着陈漾：“我去弄…”
“好。”夏远舟应道。
看着陈漾妈进厨房的身影，他俯下身在陈漾耳边低声道：“陈漾，连你妈觉得我能帮你，现在我话都说出去了你若是不配合一下，我等下就走。”
陈漾猛地睁开了眼，眼珠瞟向夏远舟。
夏远舟笑了笑：“等下你妈把鸡蛋羹做好，你配合吃两口，就两口，不给你多吃。”
陈漾眨了眨眼。
夏远舟直起身，在陈漾消瘦的脸上轻弹了下：“都快瘦成人干了，啧…”
然后站在床边盯着陈漾看，没说话，陈漾也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大有种你瞅啥，瞅你咋滴随时都会打起来的紧张气氛。
大概过了十几秒，夏远舟才移开视线，往厨房看了眼：“欸，你妈会做饭吗？会不会把厨房烧了？”
陈漾依旧看着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你是没力气说话，还是就是不想说话？”夏远舟问。
他唱独角戏这么久就是想引陈漾开口说话，只要说话了，就能知道他的想法。
人么最怕的就是什么都闷在心里，那些东西就跟垃圾一样，堵在情绪的出口，堆多了随时有崩塌的可能。
陈漾费力地眨眨眼，夏远舟替他说出口：“没力气呀？”
陈漾再次眨眼。
“所以你干嘛不吃东西？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情绪不好可以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不会不理你。”
说着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被正好端着鸡蛋羹的陈漾妈看见了。她微皱了下眉，欲要开口，却见这么多天面无表情的陈漾脸上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再次望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