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贺兰瑕修长的手指微蜷，低低地应道：“嗯。”
从前云慕遥觉得，贺兰瑕会解灵罗幻草的毒，不代表他懂医术。他也可能只是见多识广，恰好知道解毒之法。
可现在贺兰瑕亲口承认，他是懂医术的。
同样不良于行，同样懂医术……他和阿钰，会是同一个人吗？
云慕遥心头霎时间涌上万千思绪，紧张得喉咙发干。
正在她犹豫着要问出口的时候，归齐提着寒潭香跑了过来。
清冽酒香萦绕在鼻尖，拉回了云慕遥飘远的思绪，理智重新回归。
这世上不良于行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刚好那么巧。
再者，贺兰瑕不能修炼是人尽皆知的事，研学医术应当只是为了防身，有自保之力。
云慕遥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他们一个是度朔城的凡人，一个是被软禁在浮光岛上的岛主之子，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有交集。
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并不相像。
当初在度朔城的回忆，云慕遥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贺兰瑕在内。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悸动渐渐冷却，漠然地转回身离开。
归齐提着酒坛子上前，“少爷，我买……”
还未说完，便见贺兰瑕修长如玉的手指竖在唇前，归齐心领神会，剩下的话连忙咽了下去。
他提了提手中缠着赭色麻绳，贴着红方纸的酒坛子，示意自己买到了寒潭香。
贺兰瑕敛起宽大的白色衣袖，莹润指尖在轮椅扶手上缓缓写出一个字。
归齐仔细盯着看，认出那是一个“羽”字。
贺兰瑕指尖轻点酒坛，又抬起下颌，看向前方云慕遥的背影。
“少爷，我明白了。”归齐压低声音说道。
之后，归齐提着酒坛，推贺兰瑕回去。
回到葳蕤院，云慕遥正准备收拾东西，听到门框被人敲了敲。
她转过头，面对着门的方向，“何事？”
正房的门开着，但归齐没得到准许不会轻易入内。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恭敬地道：“夫人，羽少主派人送来了两坛酒。”
云慕遥疑惑地拧眉：“送酒？”
“正是，”回来的路上，贺兰瑕已经教过归齐该说什么话，归齐照着说就行了，“寻月宗似是有事，羽少主走得匆忙，就命人送来了两坛寒潭香。酒坛子重，我帮您提了回来，我给您放桌上？”
云慕遥点点头，“好。”
归齐走进屋，将两坛寒潭香放到桌案上，“归齐告退。”
房间里多出两坛酒，浓浓的酒香从酒封下溢出。
这是修仙界才有的寒潭香，口感清香醇甜，还对修士身体有益。云慕遥从前最喜欢喝的，便是寒潭香。
云慕遥对归齐的话并未怀疑，以为羽右青真的有急事脱不开身，来不及向她告别，便命人买来寒潭香，以兑现和她的承诺。
她将两坛酒收起来，继续收拾明日出远门所需的行李。
书房内，贺兰瑕也命归齐收拾行李。
归齐下意识应下，一转过身才觉得奇怪，“少爷，突然收拾行李干什么？”
贺兰瑕被软禁在浮光岛上，不得踏出一步，是岛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没有岛主的命令，他如何出去？
“父亲派遥遥去桐花镇除妖，我和你一同前往。”贺兰瑕说完，便从桁架上取下九针，收进针包。
归齐挠挠头，呆头呆脑地问道：“少爷，您刚才喊夫人什么？”
如果他没听错，刚才好像听到少爷喊夫人“遥遥”？
贺兰瑕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差点被银针扎到手指。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他耳根迅速蹿红，转过身，别扭地催促：“快去收拾东西，晚了便不带你出岛。”
“不要啊少爷，我这就去收拾！”
归齐赶紧去收拾院子里的药材，还有出行所需的灵石，衣物。
收好东西，他回书房装包袱，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少爷，您为什么要帮羽少主买酒？”
少爷让他谎称寒潭香是羽少主买的，还替羽少主的不告而别想了借口。
可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都能感觉得出来，羽少主跟夫人关系匪浅。如果羽少主做错事情，惹得夫人生厌，对于少爷来说不是好事吗？少爷为何要帮羽少主的忙？
贺兰瑕正在收拾书卷，他将书架上的医书古籍取下来，装进书箧中收好，以防自己不在的时日，这些古籍蒙了灰尘。
听见归齐的问话，贺兰瑕垂下眼睫，细心地将书卷规整好，温声道：“不这么做，她会伤心。”
归齐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少爷说的“她”指的是夫人。
夫人和羽少主是至交好友，若是羽少主不告而别，夫人心里应当会很难过吧。
尤其……如今正是夫人失势落魄的时候。
归齐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羽少主真是的，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亏夫人还拿他当朋友，前些日子每天都陪他练剑。”
贺兰瑕对此未置一词。
第二日，贺兰鸣派人接云慕遥出岛。
见到贺兰瑕也在，派来的弟子拿不准主意，燃了张传音符，询问岛主是否同意贺兰瑕出岛。
半空中白色烟雾荡开，浮现出贺兰鸣的脸，他正盘腿坐在灵木塌上修炼，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威严问道：“何事？”
弟子上前拱手，“岛主，是否要带二公子前往桐花镇？”
贺兰鸣这才睁开了眼，看到山下的情形——他派去的四名弟子站成一排，前方是一袭青衣亭亭而立的云慕遥，还有贺兰瑕归齐主仆二人。
为何要带一个累赘？
贺兰鸣厌恶的视线扫过贺兰瑕，不过最后还是点了头，“随意。”
他一挥手，传音符就此中断。
既然岛主发话，弟子们也就不再抗拒带上贺兰瑕。
他们一行七人，分乘两个竹筏离开。
不需撑杆，竹筏在灵气催动下缓缓破开水面，飘荡而出。
苍茫群山掩映，翠绿水面荡漾开粼粼波光，美轮美奂，宛如倾泻了满天的彩霞罗缎，在缥缈的灵雾中若隐若现，这便是“浮光岛”称号的由来。
桐花镇距离浮光岛不算很远，他们只行五日，便到了目的地。
抵达桐花镇刚过酉时，此刻，凡间的冬日已入了夜，天幕漆黑一片。
走进街市，周遭一下子热闹起来，大街小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得灯火如昼。夜宵摊位香气四溢，行人如织，孩童欢笑声和吆喝叫卖声混在一起，喧嚣鼎沸。
一点都不像饱受妖魔侵扰的镇子，倒是跟普通的烟火小镇没什么区别。
浮光岛的弟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人感叹道：“这里好生热闹，跟我们浮光岛大不相同呢。”
“原来在凡间，会用这么漂亮的兔子花灯照明啊，这可比东珠好看多了。”
花灯？
云慕遥看不见四周的繁华盛景，只觉得周遭格外喧嚷，此刻听弟子说起花灯，才突然想起，今日还是个特殊的日子。
正月十五，凡间称作上元节。
浮光岛那四个弟子从未出过岛，还是第一次来凡间，看到什么玩意儿都新奇得很。一会儿凑到糖画摊前，一会儿又去买蜜饯干果，或是走到挂起来的花灯下，前前后后地看。
幸好进镇子之前，云慕遥已经吩咐他们换下弟子服，穿上凡人的衣服，这才显得不那么招摇。
相比较那四名弟子的兴奋雀跃，云慕遥面色平静如常，手持青竹探路，靠声音避开往来的人群。
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归齐，也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贺兰瑕眸中盈满了花灯的光亮，目光却始终追随前方那道身影，一瞬不离。
走了小半条街，跟一位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云慕遥突然停下脚步，眉心渐渐蹙起。
不对劲。
街市上有这么多百姓，为何只听得到他们嬉笑欢闹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却完全捕捉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
就好像……这么多人都不用喘气似的。
“怎么了？”一直关注着她的贺兰瑕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情绪，关心问道。
云慕遥凝神感受了片刻，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整条街市，除了他们七个人以外，听不到任何气息声。
云慕遥暗道不妙，连忙吩咐道：“快让雷乌他们回来。”
贺兰鸣派来的四名弟子，为首的是雷乌师兄。
恰在此时，四周景象大变。
前方再也不是热闹的夜市，而是一片森黑静寂，瘴气四起，街道两旁家家门户紧闭，没有一个人在外行走。
身后也同样如此。
长街漫漫，两头都是黑暗，只有他们所处的这一段路欢声笑语，灯火通明，共庆繁华元夕。
处处都透着阴森诡异。
“雷乌师兄，小心有异。”贺兰瑕连忙提醒，可前方那道高壮身影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依不舍地流连在一个卖脂粉的摊子前，并未回头。
“雷方师兄？宁坤师兄？费宣师兄？”
却没有一个人回头。
他们四个仿佛被这些摊位勾住了魂魄，时走时停，时而欢喜地拿起摊位上的东西把玩。
雷乌将红艳艳的脂粉涂抹到自己脸上，雷方大口大口地吃糖葫芦和炒栗子。宁坤把花哨的步摇钗子往自己头上戴，费宣一手拿着拨浪鼓，另一只手在拍蹴球。
“少爷，你看四位师兄的脸！”
四位师兄俱都眼神发直，脸色苍白，动作僵硬又奇怪，仿佛中了什么邪术。
云慕遥指间夹着四张朱砂符纸，正欲拍到四位师兄身上，街上却又陡生变故！
不知从哪冒出来十几个孩童，双颊涂得鲜红，头上绑着揪揪，手中举起长长的竹篾鱼灯，迎面跑了过来。
他们齐声欢唱歌谣：“瑞雪瑞雪吉祥，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1”
十几名孩童欢天喜地跑到他们身后，高高举起的彩绘鲤鱼灯将三人包围，头尾相连地转圈，忽上忽下，如同在河流中畅游。巨大无神的鱼目紧盯着他们，让人心底发毛。
被宽大的鱼灯挡住，再也看不见四位师兄的身影。
归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害怕地问道：“少爷，这些小孩在唱什么？”
云慕遥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浓浓的妖气萦绕在四周，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下意识朝前一步，挡在了贺兰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