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一波未平
然而, 当距离燕澜不足百丈远时,姜拂衣撑起力气“让开”
她打算释放残存的全部涅槃火,加速朝封印轨道撞过去, 以免纵笔江川也放手一搏,节外生枝。
燕澜心想这样短的距离,她应该不会偏航,听话的飞向高空。
低头看着姜拂衣周身倏地燃起火焰,似一支利箭,朝他之前停伫的位置射去。
而跟在她背后,正托举飞凰山的那些凤凰虚影, 同样火焰暴涨, 极力追逐。
飞凰山加速前行, 最终驶入封印轨道。
但山体明明已经进入封印轨道,却继续向前飞行,并无停下的迹象。
燕澜的心提到了喉咙口,难道他勾画有误
岂不是帮了倒忙
就在山体即将完全穿过封印轨道时, 燕澜泛红的双眼,被一道骤起的光芒刺激的不得不蹙眉闭目。
强撑着再次睁开眼睛时, 飞凰山已经停了下来,且被一条光影穿过山体。
这条光影就是飞凰山封印的轨道。
似雨后的彩虹,绚烂夺目。
又柔软的, 如同仙女双臂上的轻纱披帛。
两端飘逸的延伸, 在东海中央的上空, 逐渐勾勒出一个磅礴巨大的图形。
像是符文。
封印轨道和极北之海息息相关,燕澜想要看清符文的全貌,顶着上行的雷云不断升空,将符文牢牢印刻在脑海里。
而飞凰山步入正轨之后, 山脚边缘的凤凰虚影重新变为小剑,且失去光芒,接二连三的向下方坠落。
姜拂衣蝴蝶骨处的凤凰翅膀消失,也随着一众小剑向下坠落。
累。
好累。
她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头脑麻木,连身体的痛疼都快要感知不到。
但在下坠过程中,姜拂衣借着风的力量,朝上方伸出一条手臂。
因为知道在自己坠海之前,一定会被燕澜给捞起来。
燕澜记好符文,快速俯冲向下,去追姜拂衣。
终于在距离海浪不足百尺的位置,握住她布满裂纹的手。
向上一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惯性下沉数米,燕澜绕了弯,抱着姜拂衣浮在了海面上。
姜拂衣靠在他肩上,耳畔除了滚滚海浪声,还听到小剑聚拢在一起的噼里啪啦声。
燕澜在以术法收集周围散落的小剑。
姜拂衣知道他也接近力竭,挣扎着说“涅槃火用尽,这些小剑已经没用了,没必要捡。”
燕澜这次不听她的,将小剑全部收起来“你歇着。”
姜拂衣原本也以为自己会立刻晕过去,但内心的不安,令她仍鼓着一口气“飞凰山怎么样”
燕澜仰起头“已经被轨道牵引住了,地龙还在挣扎,不过以纵笔江川现在的状态,他抗争不过封印。飞凰山至多绕轨道一周,动荡的封印就会自然修复好,放心。”
隔了一会儿,姜拂衣才又有力气说话“极北之海的封印,是不是也会修复”
燕澜“嗯”了一声“会。”
姜拂衣预料到了“但飞凰山回到轨道之后,对于算出极北之海前后的两个封印,是不是简单了一些”
燕澜本想点头,想起她看不到“是会简单一些,但是”
姜拂衣浑身紧绷“什么”
燕澜如实说“通过飞凰山的封印轨道,我发现整条锁链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不等姜拂衣回答,他又说,“你不必担心,我已有思路,稍后见到闻人不弃,我会告诉他。”
姜拂衣微微怔,旋即,麻木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你”
燕澜知道她想问什么“阿然不是说了么,因为纵杀了你外婆,你外公报错了仇,导致了一些严重后果,才会被神族封印。你今日所为,当论功行赏,抵你外公的过错。”
姜拂衣声音低沉“如果不是呢,如果我娘确实对人间有害呢你身为神族在人间的守护者”
“我相信我的判断。”燕澜很想低头,以额头去抵住她的额头,让她感受自己的真诚,“你无需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反悔,不会后悔,更不怕承担后果。”
无论是对是错,都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姜拂衣心知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仍想解释“燕澜,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帮忙,才故意表现。其实我心里也没谱,就是觉得这条路或许有希望,我可以努力下试试,能行就行,不行也没办法。”
“嗯。”燕澜都懂得。但她的尝试,向来是不计后果的拼命。
明明生了颗石头心,却拥有满腔的热忱,“所以我才说,这是论功行赏,正是由于你的尝试,才让我看到那道符文。”
“什么符文”
“稍后再说。”燕澜手臂收紧,将她抱紧一些,“好好休息,不要在耗费精神了。”
姜拂衣这会儿哪里还能平心静气的休息,燕澜答应帮忙,并且已有思路,等于在救出母亲这条荆棘路上,窥见了隐藏在乌云后的曙光。
不管是碎掉剑石之心那一刻,还是咬牙搬山这一路,她都坚强顽固的像个真正的石头人。
此刻在猎猎海风中,鼻子一酸,眼睛逐渐湿润。
她被燕澜打横抱着,又靠在他肩膀上低着头,燕澜看不到她的表情,本以为她睡着了,却感觉手背一凉。
是她的眼泪从脸庞滑落,滴在燕澜的手背上。
姜拂衣抹了下眼睛,声音透着哽咽“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开心。真的,自从十多年前我娘将我送上岸,现在是我最开心的一刻。”
燕澜没有误会,只是在怀疑自己,早知答应帮她救母,会令她这样开心,之前为何反复纠结,不肯松口呢。
脑海里闪过族规和祖训。
又被他抛诸脑后。
燕澜认为自己并未辜负肩上的责任,生命中也不该只有责任。
“休息吧。”
“好。”
姜拂衣在燕澜肩头闭上眼睛。
陷入深度睡眠之前,脑海里想的是回去见到闻人不弃,先要给他道个歉,再道声谢。
等飞凰山开始稳定的沿着轨道移动,原本疯狂挣扎的地龙逐渐安静下来,钻回了山体内部。
已经临近日落。
燕澜之前一直待在地龙腹中,不知岸上的情况。
上岸后一路飞向白鹭城,目睹下方洪水退去后的破败惨况,才明白姜拂衣会拼命的原因。
暮西辞见燕澜停住,也退了回来“你若见过大荒,就会知道纵笔江川如今有多虚弱。”
他不知道是安慰燕澜,还是自己回忆起了当年,“大荒这名字,不是白叫的。本领高强的怪物,连神魔都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动辄狂风暴雨,洪水干旱,山崩地裂总之,什么华美建筑和肥沃良田都难以长久留住。”
莫说人族以部落聚集,没有固定居所,经常迁移。
谁都不容易。
神族才会想着划分地盘,制定规则,因此引起魔族和众多怪物的不满,最终爆发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暮西辞沉默片刻“我确实不适合在人间逗留,稍后就去你们巫族。”
因为渡海之时,姜拂衣就已经靠在燕澜肩头睡着了,他的声音很轻。
燕澜摇摇头“你去我族中没用,你从封印里出来了,封印也已经加固,我族没人懂得神族的大封印术,没人可以重新将你封印,枯疾还在归墟志中。”
暮西辞一愣“你们不会”
燕澜坦白“不会。”
暮西辞“那怎么办”
燕澜“等着吧,等我学会。”
暮西辞问“你多久能学会”
燕澜不知道“说快很快,说慢很慢。”
方才看到神族的符文,有了些头绪,需要参悟。
但是知识容易学,“悟”这个字则比较随缘。
暮西辞皱起眉“你这说了等于没说,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澜看出他有一些不太对劲,先前在修罗海市,对于回去封印,他已经产生了一些抵触。
以至于用了一个多月,才从修罗海市来到飞凰山。
今日竟想着赶紧回封印里,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燕澜垂了垂眼睛,猜他可能从绝渡逢舟那里,知道了柳寒妆真正的身份。
兵火得知真相的反应,比燕澜预估的要好。
“焚琴前辈。”
暮西辞看向他“何事”
燕澜请教“方才听你说起那些本领高强的怪物,连神魔都不放在眼中,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暮西辞“你说。”
燕澜问道“有些大荒怪物的天赋,其实和上神的神通差不多。那么,怪物和上神的分别究竟是什么”
暮西辞解释“诞生来源不同,神族、神兽,统一诞生于九天清气,而怪物诞生的原因五花八门。所以修炼时,获取力量的来源也不一样。”
燕澜假装思索“就像神族里,拥有情感神通的上神,修炼时汲取的是九天清气。而温柔乡英雄冢下镇压的那个怜情,则是汲取众生灵的寿元”
暮西辞瞳孔一缩“你说什么,温柔乡里封印的怪物是怜情”
燕澜点头“没错。”
姜拂衣听李南音说,况雪沉打算转修无情道。
燕澜立刻就知道温柔乡里封印的,是归墟志第一卷第一册里的怜情。
排在纵笔江川前面。
因为怜情不只可以操控情感,催化情劫,她最大的本领,是“情深不寿”。
怜情能汲取方圆千里之内,一切有情生灵的寿元。
情感越深,寿元被汲取的越多。
她也是唯一一个,在神魔战争之中,让神族和魔族先将恩怨放去一边,联手封印的怪物。
燕澜之前和姜拂衣说起怜情时,姜拂衣还问他除了“情深不寿”,是不是还有个大荒怪物的天赋是“慧极必伤”。
真的有。
只不过他比起来怜情差的太远,甚至排不上甲极怪物,被放逐进了五浊恶世。
姜拂衣询问燕澜原因。
燕澜支吾半天,才解释说,因为情感不分物种,智慧却参差不齐。
尤其是大荒时代,人心更为单纯。
他没饿死就不错了。
燕澜看向暮西辞“你知道她”
暮西辞无语“我再孤陋寡闻,隐居避世,也不可能不知道怜情。”
又狐疑问道,“况雪沉究竟是个什么出身,竟能被神族委以重任,看守怜情”
燕澜是从柳藏酒口中打听来的“况前辈祖上都是长寿人,机缘巧合吃过长寿果。”
暮西辞微微怔“看来真是怜情。”
听说长寿果能够克制怜情的天赋,果树全被她给毁了。
暮西辞默默叹了口气,怪不得夫人在知道他是怪物后,会畏惧到不敢疗伤,装疯卖傻的与他周旋。
在大荒,连怪物都对怜情闻风丧胆。
神魔都杀不死的大怪物,能被怜情活活吸死。
她几乎是大荒怪物里最强的存在。
家族世代看守怜情,夫人对怪物的恐惧可想而知。
“走吧。”燕澜抱着姜拂衣继续飞向白鹭城。
暮西辞原地停留,想通了燕澜告知他此事的原因,心内颇有些感动“多谢。”
燕澜扭头看他“你迟早会知道。”
暮西辞却说“我是谢你愿意费心思开解我。”
这很难得。
入夜,白鹭城的封城大阵已经撤除,一天过去,城中的情况也基本稳住。
排查水蠹虫卵和治疗伤者的事情,燕澜帮不上太多忙,再加上他伤的不轻,再挨过绝渡逢舟的训斥之后,又被催促着带姜拂衣去城中客栈休息。
燕澜将姜拂衣小心放在床铺上。
她皮肤表面的裂纹稍稍淡了点,但看上去依然很可怕,以至于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都怕将她摸碎了。
燕澜凝视着她,在床边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胸口一阵剧痛,即将咳出一口血,才赶紧捂着唇起身,走到窗边去。
等压下喉咙这口血腥,燕澜取出矮几和纸笔,盘膝坐在矮几后面。
将封印轨道显示的符文画了出来。
又取出古籍,来回翻阅。
大半个时辰过后,听到轻微的敲门声,燕澜知道是凡迹星,是他请绝渡逢舟去寻的。
凡迹星从昨天夜里忙碌到现在,气色没比受伤的燕澜好到哪里去。
进门先抓住燕澜的手腕,为他把脉“你的眼珠是怪物天赋所伤,我治不了,而你这内伤,问题也不大。”
凡迹星扔给他一瓶药,“伴月精力不足,那些中过水蠹虫卵的人更需要出剑,你自己先养着,我过两日在为你医治。”
燕澜接过药“我没事,前辈留着精力帮阿拂瞧瞧。”
直到现在,燕澜眼珠仍然是血红色,幸好阿然的天赋是攻击双眼,没人怀疑他的眼睛。
凡迹星正是为姜拂衣来的,绕开燕澜快步去到床边,同样是亲手诊脉,瞳孔一缩“她的心脏怎么没了”
完全是尸体状态。
燕澜熟悉她这幅状态“阿拂睡着和昏迷时一直是这样,醒来就会好。”
凡迹星这才想起她是大荒怪物,松了口气“我听说她失明了”
燕澜关上房门,也走过去“眼睛倒是不打紧,十天半个月应该就会复原,但是您看她的皮肤”
“力量超越了极限导致的,不知道医剑能不能为怪物疗伤,应该可以,原本就是她们家族的剑。”凡迹星起身退后半步,拔出伴月,朝她虚虚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着轻松,凡迹星却打了个趔趄。
剑气挥洒而出,如云露般落在姜拂衣脸上,蛛网消退了不少。
凡迹星收剑之后,又俯身伸手,轻轻探了下她的额头,心疼的直叹气“不敢用力过猛,让她先歇着吧,你看好她,有事儿传音符喊我。”
“好的。”
燕澜答应下来,送凡迹星出门。
重新在矮几前坐下,古籍才翻了几页,又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燕澜此番开门,门外站的是闻人不弃。
燕澜一瞧见是他,态度俨然变得极差,却也不能阻挡他入内探望姜拂衣。
一言不发的让开条道。
闻人不弃却没进去,只朝床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姜拂衣现如今的情况,他已经听凡迹星仔细讲过了“燕澜,你出来一下。”
燕澜并不想和他单独聊天,拒绝“闻人前辈,我此时身体不适,您若没有要紧的事情,能不能稍后再说”
闻人不弃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将阿拂接回我府里照顾,让你好好休息。”
燕澜紧绷着下颚,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闻人不弃转身去往走廊“不要问我凭什么接走她,你该知道我凭什么,有没有资格。”
燕澜伫立片刻,回房间拿起那张画了符文的纸。
迈过门槛,将门轻轻关上。
封印大阵关闭之后,城中住宿的客人几乎全都走了,余下没走的,也正在外面帮忙。
这间客栈里只有他们三个。
两人站在房门外,走廊上,面朝栏杆。
燕澜将纸张递过去“闻人前辈,我今日见到了飞凰山封印轨道上的符文,关于阿拂母亲的封印,我有一些想法”
闻人不弃只是淡淡看了眼“你觉得我会信你”
燕澜面无表情“您先听我讲完,信不信由您自行判断。”
闻人不弃道“即使你是正确的,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可以解决,无非是需要一些时间。”
燕澜知道现在的他可以“但是阿拂不想等,她已经等很久了。”
闻人不弃听他提到姜拂衣,眉头蹙的更深,且像是压着心头的怒意“知道她心急,你和你父亲想方设法的利用她,是不是”
燕澜微微垂着睫毛,维持着基本礼貌“闻人前辈,莫说您不一定是阿拂的亲生父亲,即使真的是,巫族和闻人氏之间的恩怨,也不要牵扯到我和阿拂身上。”
闻人不弃侧目睨他一眼“你说不牵扯就不牵扯燕澜,离她远点,否则,我不介意和你们巫族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要觉得我没这个能力,不然,你们也不会屡次派人钻空子想杀我。”
燕澜回望过去,目光坦然“我族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但都是防备之策,从未主动出过手。”
“没错,你们巫族是从不主动出手,却养了纵横道代替你们出手。”闻人不弃冷笑道,“昨夜情况危急之时,我遭纵横道邪修刺杀,之后又冒出一人,若不是水患平息,商刻羽刚好从渔村回来,我险些死在那两个纵横道剑修手里。”
“纵横道”燕澜从未听过。
闻人不弃盯着他血红的眼珠,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疑惑“你不知道一个为了资源结成的组织,七境九国各色修行者都有,而将他们聚拢起来的首领,就是你们巫族,除了你们,我想不出谁还有这么多法宝和钱财。”
燕澜本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忽然想起地龙腹部那两位帮助阿然的秘法师。
他们手中有巫族的宝物,风雷帜。
原来他们都是纵横道的人
燕澜拧紧了眉“既然如此,我不怕告诉您,我族可能真有人拿了宝物出去谋利。我也正准备回族中彻查,但是您说的纵横道和我们没有关系,更不曾派人去刺杀您,您也瞧见了,我族为了平息此次祸端”
闻人不弃打断他“水蠹虫卵就是纵横道散播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你们巫族的阴谋,你们一贯如此,先祸乱人间,再出来拯救苍生,赢得威望,就连搬山救人的都是你们巫族的圣女,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燕澜的下颚线越绷越紧“您这就真是欲加之罪,巫蛊师是我”
闻人不弃道“你没必要和我解释,我自有我的判断,纵横道的首领绝对是你巫族人,最有可能是你父亲剑笙,这些年他干了什么,他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
燕澜沉默。
闻人不弃警告他“我不管你是在和我装模作样,还是真是毫不知情,都请你离阿拂远一点,身为巫族人,剑笙的儿子,你配不上她。”
燕澜听不得他一再诋毁巫族和自己的父亲“我看在阿拂的面上,对您多加忍耐,还请您慎言。”
“你认为我诋毁他”闻人不弃喊道,“漆,你进来说。”
漆走进客栈,仰起头看向燕澜,目光晦暗难辨“闻人前辈没有说错,你父亲是真的居心叵测,当年,就是他将年幼的我从无上夷身边偷走,扔去北境的,我全都想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