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那侍卫脸上为难之色更甚,说道:“听说是在太子殿下那里,找到了几件从前那位上官娘娘的东西……”
李清露一怔之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前几天宫里是不是死了一个宫女,她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一双断脚。”
那侍卫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李清露道:“那个宫女的断脚是在哪里找到的?”
那侍卫道:“是在溪月殿。”他似已猜到李清露为何问起这个宫女,又道:“那天晚上,皇上去溪月殿过夜,把那名宫女也带去了溪月殿,后来溪月殿的宫女太监都中了迷药,昏了过去,谁也不知那名宫女遇到了什么事情,第二天才有人在床下找到了她的一双断脚。”
李清露心中一片冰凉,暗道:“那名宫女果然是被大哥杀死的。”
那侍卫见李清露双目放空,默然不语,说道:“公主殿下可还有事吩咐卑职?”
李清露回过神来,说道:“我没事,你去吧。”她看着那侍卫拱手行礼,转身而去,默默不语。
薛哩见李清露神色黯然,眉目间颇有凄楚之意,说道:“殿下,外面风凉,咱们进去吧。”
李清露想起王怜花先前说过的话,什么说不定妩风阁的地板下面,都藏着女人的尸块,即使认为王怜花是在吓唬她,仍不禁浑身寒毛直竖,秀眉微蹙,说道:“我不想进去。我……我去看看父皇。”
李清露离开妩风阁,听说皇上已经回到御书房,便去御书房找皇上。绕过一座假山,忽见几个侍卫带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过来。但见那男人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穿一件蓝色长衫,披着一条大红披风,模样甚是俊美。
李清露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又是谁?”
那男人看见李清露,脸上闪过惊诧之色,笑道:“这位姑娘是谁?”
一个侍卫说道:“这是我们西泥国的公主。公主殿下,这是陆小凤公子,皇上委派他调查卫国廉王被杀一事,准许他在宫里走动。”
李清露道:“原来如此。陆公子,这桩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了吗?”
陆小凤正自惊讶不已,心想:“这位西泥国公主竟然和王怜花长得这么像,看来王怜花和西泥国皇室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亲近许多。”听到李清露的话,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暂时还没查出新的东西,听说皇上今天上午抓了一些人回来,这才进宫向皇上求个恩典,以便去监狱和那些人见上一面。”
李清露道:“陆公子,你怀疑廉王是被这些人害死的?倘若他们是一伙的,何必一个想要绑架我,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
陆小凤道:“他们未必是一伙的,但有时候不是一伙的人,也可能知道彼此的秘密。”
李清露一想也是,嫣然道:“公子说得有理。我正好要去找父皇,咱们顺路,便一道去御书房吧。”
只走得十余步,青石板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一身狐裘华服,只是脸上没有血色,显得太过苍白,正是王怜花。
陆小凤的武功远胜过旁边几人,是第一个认出王怜花来的,只是心下犹豫,不知王怜花现在是什么身份,方不方便跟自己打招呼,却听李清露叫道:“六哥。”
陆小凤惊得目瞪口呆,心想:“六哥?西泥国皇帝新认的六皇子?新认的六皇子是王怜花?难道王怜花说西泥国皇帝是他的家中长辈?难怪西泥国皇帝对王怜花如此信任。”
旁边几个御前侍卫瞧见王怜花,纷纷行礼:“卑职参见六殿下。”
王怜花道:“都起来吧。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李清露道:“我过来看看父皇。六哥,父皇现在在书房里吗?”
王怜花道:“父皇在御书房呢。他因为太子的事,心情很不好,你过去安慰一下他老人家也好。”
李清露心下甚是诧异,没想到王怜花竟然也能说出如此通情达理的话来,点了点头,说道:“小妹就是担心父皇心里不痛快,所以过来看看他。”
王怜花看向陆小凤,问道:“你这时候进宫,案子莫非有什么进展了?”
陆小凤笑道:“好像有一点。”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我正好要回去休息,你跟我来吧。”
李清露道:“六哥,那我先去见父皇了。”
王怜花点了点头,目送李清露离开,然后带着陆小凤到了他住的沉香殿。
两人来到前厅坐下,宫女奉上清茶细点。王怜花见陆小凤对自己上下打量,丝毫不加掩饰,于是向陆小凤一笑,说道:“我知道像我这样俊美潇洒的人物,世间再难寻到第三个,但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也不必表现得如此夸张,仿佛目光离开我一刻,你便会宛如鱼离开水一样窒息而死吧。”
陆小凤没想到王怜花竟能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脸也青了,叹道:“我本来以为你在我这充满谴责的目光之中,会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主动向我承认错误,想不到你非但不觉得自己错了,还借机自吹自擂了一番,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王怜花大笑道:“我自然不怕把牛皮吹破了,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在吹牛,而是在实话实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下,悠悠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
陆小凤耸了耸肩,说道:“我本来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
王怜花道:“本来?”
陆小凤满脸沉痛之色,说道:“现在还没说什么,你的牛皮就已经要吹上天了,若是说了点什么,整座皇宫恐怕都要被你的牛皮带着飞到天上去了。我还不想去天上吹风,所以还是不听你吹牛皮得好。”
王怜花笑道:“什么叫吹牛皮?别人叫我六皇子,算不算吹牛皮?”
陆小凤道:“你若真的是六皇子,那当然不算是吹牛皮。”
王怜花笑了笑,说道:“难道还能是假的?”
陆小凤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是西泥国的六皇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先前你去大牢找我,为何对此事只字不提?提起西泥国的皇帝,也只说他是你家中的长辈?”
王怜花淡淡地道:“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确实见不得人,否则我怎会做了十八年父不详的私生子。”
陆小凤一怔,却见王怜花笑道:“当年家父家母以为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生姐弟,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对方。后来家母狠心与家父分手,离开了兴州城。家父也是最近才知道家母其实只是他的表姐,而不是同母异父的姐姐。我和贾珂从西域回来,路过兴州城,我带着贾珂来皇宫探望家父,才知道了这些事情。”
陆小凤听了这中间的原委曲折,由衷地为王怜花感到高兴,他认识王怜花的时候,王怜花才六岁,他太清楚王怜花是如何的缺爱了,笑道:“你们一家团聚,那是天大喜事,我得跟你说上十遍‘恭喜’才行。你和你的六皇夫什么时候请我喝酒?”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你若是想要喝酒,什么时候来找我们都没问题,但是道喜的话还是免了吧。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白得有点可怕?我刚刚才喝了我的太子大哥亲手端给我的毒茶,差点丢了性命。”
陆小凤本来以为凭王怜花的武功,皇宫的人绝不可能伤到他,虽然注意到他脸色苍白,和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但也没当一回事,这时方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饶是王怜花武功盖世,本事过人,一样有很多烦恼,毕竟谁会想到骨肉至亲竟然对自己下手。
随即转念,想起卫国皇宫那一堆烦心事,想起西门吹雪因为卫国皇帝的安排,至今身陷囹圄,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告诉我。”
王怜花微笑摇头,说道:“我本来就不是西泥国的人,不过恰巧父亲是西泥国的皇帝罢了,六皇子也从来不是王怜花,而是李清盟。等解决完了这些事情,我和贾珂就回卫国了。纵使我这些兄弟个个都是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也不能追到卫国来吃我。”顿了一顿,又道:“你怎么想起这时候进宫了?你查出来李淳是怎么死的了?”
陆小凤见王怜花对皇子的身份毫不留恋,也不再提这件事。其实在陆小凤看来,若是要他留在皇宫,做这无趣之极的皇子,他情愿出家做和尚,一辈子都不和女人亲热,对王怜花这个选择,他自然是万分赞同,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听说朝廷今天上午带兵围剿了黄花山庄。”
王怜花笑道:“是了,带兵的正是区区在下。”
陆小凤眼睛一亮,问道:“你这趟可有什么收获?”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收获了一个死了的霍休。”
陆小凤一怔,说道:“是谁杀死他的?”
王怜花道:“吴明的手下。她也已经死了。”
陆小凤道:“她是怎么死的?”
王怜花遗憾地道:“她说她是唐朝公孙大娘的传人,当世只有她一个人会跳公孙大娘的剑舞。倘若你是我,你会不会想看她跳舞?”
陆小凤笑道:“我想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男人会不想看。”
王怜花道:“只可惜先前她拿着匕首挟持一个官兵,试图用那个官兵的性命逼迫我们放她走,我一不小心,就把她那条手臂弄了下来。”
陆小凤见王怜花说起他把别人的手臂弄断,语气如此轻描淡写,禁不住苦笑,说道:“你那时一定还不知道她会剑舞。”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就给她做了一个手术,帮她将那条手臂重新接了回去。”
陆小凤十五岁出来闯荡江湖,不知见过多少人和别人交手,丢掉了胳膊,只能抱憾终身,痛苦不已,这时听说王怜花竟能把断臂重新接上,震惊之余,不由得喜不自胜,心想王怜花这手术若能成功,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可怜的人能够重获新生,问道:“你这手术成功了?”
王怜花叹道:“非常成功。”
陆小凤奇道:“既然手术成功了,你为什么看上去这般遗憾?”
王怜花道:“因为她醒过来以后,就用她那条重新接上的手臂,取出她事先藏在衣服里的毒药吃了。”
陆小凤知道王怜花如此遗憾,是因为那人死了,他就看不成那传自公孙大娘的剑舞了,忍不住好笑,说道:“虽然她死了,但她刚刚做完手术,就能用那条断臂去拿东西,这至少证明了你的医术确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厉害。不过我现在还不佩服你,你若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能令双目复明的办法,我才真心佩服你。”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你指的是能令花满楼双目复明的办法?”
陆小凤点了点头,叹道:“花满楼虽然平时看着幸福平静,心里似乎没有半点烦心事,但我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能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王怜花眨了眨眼,问道:“花满楼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陆小凤道:“他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后来身体渐渐康复,眼睛却再也不看见东西了。”
王怜花微微皱眉,说道:“生病?生的是什么病?”
陆小凤摇了摇头,见王怜花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个原因,心中一动,问道:“难道你觉得花满楼看不见东西,不是生病所致?”
王怜花沉吟片刻,说道:“我确实听说过几种可能会导致失明的重病,但是这种病通常不止失明一个后遗症,我在花满楼身上并没有看出这种后遗症。
倘若他病好以后,身体非常健康,只有眼睛看不见东西了,而且他在失明之前,眼前并没有长期出现异象,我更倾向于他是中了某种会让人失明的毒药。他当时年纪太小,身体柔弱,承受不了毒药霸道的药性,以致生了大病,险些丢了性命。”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什么人会给一个七岁的孩子下毒。”
王怜花不以为然,说道:“这你就要问花满楼了。可能是花满楼当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陆小凤点了点头。他凝视着王怜花,忽然道:“你们打算怎么跟皇上解释李淳的死。”
王怜花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要做的事情吗?”
陆小凤苦笑道:“或许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皇上。”
王怜花笑道:“你当然可以。”
陆小凤道:“我只想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他会怎么做。”
王怜花想了想,说道:“他会将青龙会和卫国的关系告诉大理国皇帝。”
陆小凤苦笑道:“而这正是卫国皇帝想要看到的。”
王怜花点了点头,笑道:“这也是吴明想要看到的。”
陆小凤道:“那这是不是贾珂想要看到的?”
王怜花目光闪动,说道:“贾珂当然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但是现在李仁和吴明是一伙的,吴明手下高手如云,即使没有这件事,李仁若是向吴明借人,除掉他那些兄弟叔伯,难道你认为吴明会不借给他吗?”
陆小凤没有说话。
王怜花也不在意,续道:“最后那些人一样会死,区别不过是,一个是得罪大理国和西泥国,以致丢了性命,一个是遭到了吴明的手下的刺杀罢了。哦,对了,还有一个区别,一个是李仁自己策划的手足相残的血案,一个是李仁求吴明帮他杀死他那些手足,心甘情愿地变成吴明的一条狗罢了。”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王怜花说的是对的。
他甚至分不出来,哪一个情况更加糟糕,从李仁找宫九帮他刺杀先皇开始,现在的局面就是必然会出现的了。
除非……他能在这一切事情发生之前,杀死吴明。
或者……杀死李仁。
只要李仁死了,无论是谁继承他的皇位,新的皇帝都不会继续受吴明的威胁。
也无需将绑架银川公主和镇南王的罪名揽到卫国头上,以便利用这罪名除掉其他皇子了。
陆小凤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心中既已有了决断,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成此事。贾珂虽然是他的莫逆之交,但是贾珂毕竟是卫国重臣,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愿去找贾珂商量,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皇上若是知道卫国皇帝是要用廉王除掉西门吹雪,会不会放了西门吹雪?”
贾珂和王怜花当时抓住西门吹雪,本就是为了对付姬悲情,如今姬悲情已经变为一抔碎蜡,王怜花也乐意卖陆小凤这个人情,说道:“父皇早知西门吹雪是无辜的,否则在大殿上怎会对他如此客气。
只不过当时局势不明,霍休等人都在暗处,父皇才暂时将西门吹雪等人关了起来。如今霍休等人已然伏诛,父皇也已派人去大理国了,待得父皇和大理国皇帝商量好对卫国的说辞,便会派人去卫国,到时便会将卫国这些使臣全都送回去。
李仁想要西门吹雪死在西泥国,父皇偏要西门吹雪活着回去,到时李仁知道西门吹雪活着回了京城,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来,想想就很有趣。”
陆小凤知道西泥国这么痛快地放过卫国这些使臣,王怜花一定在其中出了很大力气,毕竟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卫国使臣如今都是西泥国的人质,西泥国没和卫国谈妥之前,是不该把他们放走的。
王怜花对自己这么好,陆小凤本该十分感动,可是他见王怜花一脸幸灾乐祸,就忍不住学楚留香揉自己的鼻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然一点感动也没有了。
陆小凤沉吟着,说道:“看来不用我去跟皇上说我知道的事情,皇上早就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
王怜花道:“父皇只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他。贾珂毕竟是卫国人,我当然以卫国为重。”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
王怜花道:“其实我父皇也是如此。若非我练过武功,能够护他周全,他也未必会承认有我这个儿子。饶是我现在已经认祖归宗了,他的儿子也只是李清盟,而不是王怜花,西泥国的皇帝,当然不能跟家母这等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扯上关系。到了外面,你可不要说漏了嘴。”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前听人家说‘天家无情’,只当是一句戏言,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家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有七情六欲,怎会无情。如今我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又道:“我要去看西门吹雪了,你和我一起吗?”
王怜花虽知陆小凤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仍然觉得莫名其妙,他和西门吹雪没有半点交情,干吗要去天牢探望西门吹雪,摇了摇头,说道:“你去看他吧。我要去找贾珂。”
陆小凤离开沉香殿,直奔天牢。他奉命调查李淳被杀一案,先前就来过几次天牢,看守天牢的狱卒都已认识他了,见来人是他,便即打开牢门,让他进去。
陆小凤走进天牢,直奔西门吹雪所住的牢房。西门吹雪这些迎亲使臣,都是一人一间牢房,牢房里甚是整洁,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角落里放着床褥。
陆小凤来到牢房前面,就见西门吹雪站在地上,背对房门,微微仰头看着石壁,石壁是用数块粗糙石头砌成,上面刻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花纹和图案,都是从前关在这里的犯人刻在上面的。
陆小凤看不出来西门吹雪在看什么,只是轻轻叫他名字。
西门吹雪转过身来,看向陆小凤,脸上神情漠然,和入狱之前没有丝毫分别。
陆小凤笑道:“看来你昨天晚上休息的不错。”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陆小凤笑道:“看得出来。”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陆小凤压低声音,说道:“宫九是被李仁放出来的。”
西门吹雪瞳孔一缩,冷冷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陆小凤道:“难道我会拿这种事骗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一字字地道:“你当然不会。”
陆小凤道:“李淳一早就被李仁掉包了。”
西门吹雪道:“看得出来。除了一心求死的人,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做事。”
陆小凤道:“李仁让你来西泥国,就是为了将李淳的死推到你的头上,然后用这件事除掉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然笑了,说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我现在过来找你,是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西门吹雪微笑道:“你不必求我。”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微笑道:“我想要做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求我。”
陆小凤道:“你知道我要求你做什么?”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我不必知道。”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知道西门吹雪已经猜到自己是来找他做什么的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再过几天,西泥国就会送你们回卫国,到时我跟你一起走。”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陆小凤跟西门吹雪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天牢。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却又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事情。
直到次日清晨醒来,他到大堂吃饭,但见大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靠窗一桌坐着两个少年,面前摆着几样早餐,他们没怎么动筷,只是喝了几口热腾腾的豆浆。其中那个玄衣少年看见他,向他招了招手。
陆小凤一见这少年的动作,便即认出他是贾珂,走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贾珂压低声音,说道:“西门吹雪越狱了。”
陆小凤心头一震,又觉以西门吹雪的性子,既已知道老皇帝是被李仁害死的,立刻赶去京城杀死李仁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他没有越狱,乖乖待在天牢里,等着西泥国将他释放,反而于理不合。
王怜花见陆小凤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了然之色,说道:“你告诉西门吹雪李仁的事了?”
陆小凤苦笑着点了点头。
贾珂道:“西门吹雪要去京城刺杀李仁?”
陆小凤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轻轻叹息,说道:“西门吹雪看似是一个无情的人,其实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舍不得,放不下。他一直以为老皇帝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把老皇帝当成父亲看待。他从来不在乎皇位,所以他更加无法容忍李仁为了皇位,杀死了他的父亲。”
贾珂道:“西门吹雪赶到京城的时候,吴明一定也在京城。”
陆小凤道:“他当然不会让西门吹雪伤到李仁。”
贾珂看着碗里的豆浆怔怔出神,过了片刻,说道:“或许他还会做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贾珂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谁知道呢。我只是觉得,如果吴明可以从西门吹雪的死亡上得到好处,那他一定不会只是杀死西门吹雪。”
陆小凤沉思着,说道:“但是西门吹雪也不会任由吴明利用他。”
他当然知道刺杀皇帝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他敢去找西门吹雪做这件事,是因为他相信西门吹雪能够做到这件事。
贾珂道:“如果不是吴明呢?”
陆小凤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贾珂耸了耸肩,说道:“我和吴明认识这么多年,只见过他一次,而且那次是他有求于我,主动在我面前现身,否则我根本不可能见到他。
如果没有司徒静作证,谁会想到冰清玉洁的妙僧无花其实是吴明的人?如果没有上官飞燕作证,谁会想到腰缠万贯的富豪霍休也是吴明的人?
西门吹雪对吴明和宫九这些明面上的吴明的人自然会有所提防,但若来找他的人,是一个名声清白无瑕,明面上和吴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呢?倘若这人同时武功很高,名声很好,西门吹雪对他的印象,更是好得不得了呢?你觉得西门吹雪会对他有所提防吗?”
陆小凤捏了一把手心的冷汗,知道自己先前想的确实太简单了。倘若李仁自己孤军奋战,西门吹雪要杀死他,自是轻而易举,但是李仁背后是吴明,如果吴明是用武功就能对付的人,他又怎么可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陆小凤拿起一个茶叶蛋,剥开蛋壳,送进嘴里。
王怜花见陆小凤几乎是把整个茶叶蛋塞进了嘴里,虽知陆小凤这会儿心烦意乱,大概是在想赶快吃完早饭,就去追西门吹雪,但还是觉得好笑,向贾珂瞥了一眼,想要跟他分享这份愉悦的心情,但见贾珂怔怔地看着陆小凤嘴里的茶叶蛋出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酸楚,不由一怔,随即妒火中烧,用力踹了贾珂一脚。
贾珂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泪汪汪地看向王怜花。
陆小凤虽然没有察觉王怜花这一脚,但见贾珂这副模样,他一个经常被女人打,被女人咬的风流浪子,哪会猜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咽下口中的茶叶蛋,说道:“要不要我换张桌子坐,免得打扰你们俩?”
王怜花若无其事地一笑,说道:“我和贾珂这会儿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西门吹雪越狱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们也该走了。父皇听说西门吹雪越狱的消息以后,气得摔碎了好几个花瓶,还骂了我一通,我得赶快回去,免得他又想骂我,却找不到我,反而更加生气。”
贾珂见王怜花在这里抹黑李讹庞,只能苦笑,说道:“小鸡,你若是追到了西门吹雪,一定要稳住他,好歹让他多等几天。我和王公子处理完这里的事,就会立刻赶回京城。还有……”说到最后,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陆小凤道:“还有什么?”
贾珂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小心叶孤城。”
陆小凤大吃一惊,说道:“叶孤城也是吴明的人?”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年前吴明用假叶孤城来对付我绝非偶然,也许叶孤城和吴明之间并无任何关系,但是……叶孤城只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陆小凤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说罢,站起身来,顺着楼梯回了客房,收拾好行李,然后打包了十个烧饼,两斤牛肉,便向城外赶去。
贾珂和王怜花见陆小凤回了客房,叫来店伙结了账,然后离开客栈,向皇宫走去。
王怜花见贾珂沉默不语,似在沉思,问道:“贾珂,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声清白无瑕的人就是叶孤城?”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你还记得先前赵敏在岩雀峰上是怎么跟殷离说的吧。‘他的身世是个秘密,我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只能跟你说,你喜欢的是叶孤城,但叶孤城不仅是叶孤城,更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可以专心致志地修炼他喜欢的剑法,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他喜欢的姑娘,但是白云城主却不能。白云城主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他不愿这么做,他也必须去做。’
赵敏显然对叶孤城的身世了如指掌,也非常清楚叶孤城为何一定要造反。以我对赵敏的了解,倘若叶孤城和赵敏不是一个阵营的,她说起叶孤城的时候,语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王怜花对赵敏没什么了解,沉吟片刻,说道:“但是吴明能用西门吹雪的死做什么文章?莫非是利用西门吹雪把姬悲情引出来?哈,倘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那可要白忙活一场了。”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决斗。”
王怜花眉毛一扬,说道:“叶孤城找西门吹雪决斗?”
贾珂点了点头。
王怜花道:“然后呢?”
贾珂想了想,说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年轻剑客,倘若他们两个决斗的消息传了出去,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人赶去围观?”
王怜花淡淡一笑,说道:“就是两只鸡要决斗,都有一堆闲人凑过来看热闹,何况是两个名气很大的年轻剑客呢。”
贾珂道:“倘若有赌场安排赌局,让赌客下注,是西门吹雪赢,还是叶孤城赢呢。”
王怜花笑道:“那么本来对他们两个的决斗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也会因为赌注而对他们的决斗感兴趣了。你认为吴明会借着他们两个的决斗,在赌场大捞一笔?”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确实是吴明做得出来的,不过大捞一笔只是捎带的。他若是如我所说,安排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斗,那么他想要的一定不是钱。”
王怜花道:“哦?”
贾珂道:“倘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是在宫里决斗呢?”
王怜花心中一动,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有人关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李仁便可以假借欣赏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之名,将所有皇亲国戚叫进皇宫,然后将他们通通杀死,再将杀死他们的罪名推到西门吹雪的头上?”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次日李仁上朝,吴明只需在朝会上将李仁做的事情公布于众,李仁的皇位自然就保不住了。”
王怜花抚掌笑道:“这个办法好。反正西门吹雪一心想要杀死李仁给老皇帝报仇,不如咱们找西门吹雪商量一下,让他找叶孤城演一出戏。到时李仁归他,皇位归咱们。”
贾珂摇头笑道:“吴明这么做,虽然会让李仁身败名裂,但是李仁身败名裂,可不代表吴明的名声就能好了。纵使吴明立刻黄袍加身,自立为王,只要卫国的军队、大臣和百姓都不服他,他这个皇帝就做不长久。”
王怜花沉吟片刻,忽然一笑,说道:“当年赵匡胤不就是奉命抵御外国入侵,离开京城不久,便在陈桥黄袍加身,然后回京逼迫周恭帝禅位吗?既然吴明这么做只能让李仁身败名裂,不能让他自己得到民心,咱们何不效仿赵匡胤,先临危受命,灭掉吴明这些犯上作乱的反贼,然后黄袍加身,自立为帝?
反正李仁那些兄弟叔伯都被他自己杀死了,你便是一心忠于老皇帝,也找不到老皇帝的血脉继承皇位,届时卫国动荡不安,急需明主稳定局势,安抚民心,你虽然很不情愿做皇帝,但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得不做这个皇帝了。你说怎么样?”
贾珂满脸遗憾,说道:“你这个办法虽然很好,但是我在军中可没有这么高的威望。说起来王大人担任京营节度使,掌管京城的兵马,若能得他相助,确实能有很大胜算,但我可没有把握说服他立我为天子。”
王怜花不以为然,笑道:“何必要说服王子腾立你为天子?咱们手下又不是没有能人异士,只要把他们易容成京中各个将领的模样,再让他们带着手下士兵归顺咱们,立你为天子,哪还会有人不从?以你在京城的名望,我想京城那些百姓,一定喜欢你做皇帝,多过喜欢李仁做皇帝。”
贾珂虽觉王怜花这个主意太过异想天开,却也不禁怦然心动,反正他们现在只是随便说说,做这件事还早着呢,于是称赞道:“这个办法果然很妙!”
王怜花见贾珂称赞自己,得意洋洋,十分高兴,笑道:“你莫要忘了你给我起的名号是什么。我既然是千面公子,给手下做出一千张假面来,又有什么稀罕的。”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咱们这个办法能否成功,全看到时候有没有干掉吴明。否则吴明出来拆台,咱们不仅前功尽弃,还会遭到天下百姓唾弃,和因为谋害父亲兄弟而身败名裂的李仁也没什么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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