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第一百章
康敏慢慢低下了头,泪珠一滴滴落了下来。
段正淳看得心疼,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康敏,伸手将她脸颊上的泪珠擦干净。
康敏抓住段正淳的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脸颊上,说道:“淳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说服他们,让咱们和谅儿见上一面。只是……”说到这里,突然间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幽幽地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的,你就当我没说吧。我……我还是死了算了……”说到最后,又流下泪来。
段正淳轻轻地抚摸康敏的头发,微笑道:“小康,你还没和我说,怎就一口咬定,我不会答应了?原来你不仅长得花容月貌,竟尔还会未卜先知吗?你先跟我说说,你想到的这个法子是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康敏看向段正淳,说道:“淳哥,你真的永远不会怪我?”
段正淳笑道:“咱们认识这些年了,我可曾责怪过你?我见到你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又怎会责怪你。”
康敏道:“你从前不曾责怪过我,那是因为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曾痴心妄想,让你不开心,你仔细想想,我几时让你为难过了。可是这次,我却要痴心妄想一回,你听了我这个法子以后,定会觉得我贪得无厌。
好淳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求你答应我这件事,真的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要用这件事来说服他们,答允我和谅儿见上一面,就算见不到谅儿,只要让我知道,谅儿如今是生是死,那也是好的。”
段正淳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小康,你直说便是。我对天发誓,段二若是因为你说的话责怪你,就叫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小康了。”
康敏嗔道:“淳哥,你是早就厌弃我了吧。你发下这种毒誓,一会儿听完了我的话,不就正好顺理成章地抛弃我,再也不见我了么。”
段正淳笑道:“怎么会呢。我这么说,是因为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便是把自己的心剜出来,也不能再也不与你相见。你不乐意我这样发誓,那你乐意我怎样发誓,你说来听听。”
康敏笑道:“谁稀罕你来向我发誓了?只要你记得你说过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又不是那十几岁的小女孩,一听到人家发誓,便相信的什么似的。我看人啊,从来只看一个人的心,可不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段正淳笑道:“你不是小女孩了吗?在我心里,你可一直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小康,你过来,让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有多香?
二十几年前段正淳就是跟康敏说了这句话,哄得康敏将身子交给了他,此时他旧话重提,康敏身子一软,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怀里,仰着头,看着他的侧脸,说道:“淳哥,你跟他们说,你要让谅儿做你的世子,好不好?”
段正淳一怔,说道:“小康,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敏叹了口气,说道:“淳哥,你刚刚还说,无论我求你什么,你都不会责怪我呢,现在我不过跟你说了一句话,你就着急了。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真要谅儿跟誉哥儿争这世子之位,誉哥儿的母亲是王妃,我不过是你的侧妃,从前还嫁过人,谅儿有我这个母亲,怎能做你的世子?那不是笑歪了大理国千千万万人的嘴巴吗?
我只是想啊,咱们向他们打听谅儿的消息,他们不肯搭理咱们,定是因为他们认为,谅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野孩子,不然红棉姐姐她们的消息,那些人都肯跟咱们说上一两句,唯独谅儿的消息,他们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呢?
但若你跟他们说,你已经决定,要立谅儿做世子了,你是大理国的皇太弟,你的世子,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他们说不定就肯告诉咱们,谅儿现在好不好了。好淳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求过你几件事,这次我难得求你,你就答应我了吧。
我向你保证,倘若咱们能够活着离开这里,这世子之位,该是谁的,就还是谁的,我和谅儿绝不会贪图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段正淳何尝不想知道儿子的消息,见康敏说得有理,又想这世子之位,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就算他们离开这里以后,小康不肯将世子之位还给誉儿,自己也不会任由他们欺负誉儿的,微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好,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上当。”
康敏满脸惊喜,笑道:“淳哥,你这么说,便是答应我了?”
段正淳点头道:“誉儿若是在这里,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打听谅儿的消息,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康敏嫣然一笑,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父子都是好人,尤其是你,我的好淳哥,你对我这么好,也难怪我得了这一身永远也好不了的相思病。淳哥,咱们现在就把那些人叫过来,你说好不好?”
段正淳笑道:“你一听说能打听到谅儿的消息,眼睛都亮了,看你如此欢喜,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干等着?你坐在这儿休息,我去问他们。”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铁门前面,用力拍打铁门。
贾珂见段正淳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身形摇晃,这时敲打铁门,虽然十分用力,但是拍门的声音,还不如一个七岁的小孩拍门的声音大,心想:“他这是吃了散功的药了?”
过了片刻,一人在咣咣的响声中走了过来。他站在铁门后面,贾珂看不见他的模样,只隐约瞧见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形甚是高大。
那黑衣人不耐烦地道:“你拍门做什么?现在可没到吃饭的时候吧?”
段正淳也不生气,说道:“这位小兄弟,犬子段成谅前日蒙得诸位垂青,留之在这风水宝地做客,两日过去,始终杳无音信,我们做父母的,不免牵肠挂肚。可否请小兄弟明示,犬子如今是死是活?你若能帮我们给犬子传个音信,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去忧心你儿子的性命,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段正淳道:“爱惜儿女,人之常情。小兄弟,咱们若是易地而处,你的父母难道不会挂念你吗?”
那黑衣人嗤的一笑,满脸不屑地道:“段王爷,你这话真是可笑!我自小跟着我父母生活,我父母疼我爱我,那是天经地义。那谢成谅都二十多岁了,可只和你们见过一面,你没有养育过他,跟他哪来的感情?何况你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就算死了,你也不会绝后,在意他的死活做什么?”
康敏扑到铁门前面,说道:“淳哥不止他一个儿子,我却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你不跟淳哥说,你跟我说,好不好?”
那黑衣人道:“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滚到一边去!”
段正淳怒道:“你干吗跟小康这么说话?”
那黑衣人道:“她是你的小康,又不是我的小康,她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怎么跟她说话,不全凭我自己乐意。”
康敏见段正淳要跟那黑衣人理论,伸手一拽段正淳的袖子,哀求道:“淳哥。”
段正淳瞧见康敏泪汪汪的眼睛,知道她挂念儿子的安危,不愿他为了这事,得罪面前这人,彻底断了他们打听到儿子的消息的可能。
段正淳强压怒火,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段某身陷囹圄,生死都不由得自己,说起子嗣的事,确是有些可笑,但就是因为段某随时可能会死,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现在做出决定。
小兄弟,我跟你直说了吧,我急着向你打听犬子的消息,是因为我已经决定,只要段成谅还活着,我便让他做我的世子。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等我百年以后,我的世子便能身登大位,做大理国的皇帝。此事关系到大理国百年国运,他如今是死是活,我岂能不在意?”
那黑衣人斥道:“段王爷,你就在这儿胡说八道吧!谁不知道你的世子段誉是王妃所生,又是自小在你身边长大,和其他野种可不一样,你怎么可能舍弃段誉,立那姓谢的野种当世子?他一天都没在你身边待过,他娘当年生下他的时候,可还不是你的侧妃呢,谁知道他是不是你的种。你要我相信你会立他当野种,呸,我才不信呢!”
段正淳深知谢成谅生下来的时候惨遭康敏的父亲遗弃,二十几年来和康敏骨肉分离,这一切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康敏的父亲,只能怪自己,见这人一口一个野种,心中又愧疚,又恼怒,寻思:“我亏欠小康和谅儿如此之多,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了,刚刚竟然还因为小康要我暂且封谅儿做世子,好打听到谅儿的消息,就对小康心生提防顾忌。段正淳啊段正淳,你和你的女人,和你的儿子都如此见外,你怎配为人?”
当下冷冷地道:“段成谅是不是我的儿子,不用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自个儿心里清楚。我不知你们把我们抓来这里,到底有何目的,但是你们一直不将我们杀了,想必是看中了我的身份。无论你们是要名还是求利,只要成谅还活着,这一切都好商量,但若段成谅死了么,嘿嘿,你们杀了我的儿子,难道我还甘心受你们摆布吗?到时不用你们动手,我就此自尽,也好落得清净。
不过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皇兄百年以后,会将皇位传给我,而我的皇位只会传给我儿段成谅。我们父子俩都是大理国未来的皇帝,又都死在了你们手上,我皇兄会不会放过你们,大理国千千万万的百姓会不会放过你们,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就只管对我们父子动手吧!”
那黑衣人似是被段正淳这一番话唬住了,半信半疑地道:“那谢成谅真有这么好,竟把那个在你身边长大的段誉也比下去了?好吧,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谢成谅如今是死是活,我接到的命令,是在这里看守你们,可不是去看守谢成谅。
你想要我帮你打听谢成谅是死是活,那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可得给我几样证据,证明谢成谅对你真如你所说的这般重要,不然我老大发现我不在这里看守你们,却去打听谢成谅的消息,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耳根子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连猪都不如。咱俩非亲非故,我犯不着为你挨老大这一通骂。”
段正淳不由喜出望外,笑道:“你帮我这个大忙,我自然不能让你受我连累。还请你将纸笔拿来,我现在就写一封信,将我改立成谅为世子一事昭告天下。你的老大看到我这封信,定不会说你轻信于人了。”
那黑衣人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索自己的老大能否被这封信说服,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当即转身离开,过了片刻,走了回来,通过铁栅,将纸笔递给了段正淳。
牢房里没有桌子,段正淳只能趴在地上,写下这封改立段成谅为世子的书信,然后站起身来,将这封书信递给了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扫了一眼,说道:“你这封信写得倒是清楚,只是上面又没有东西能够证明你的身份,谁知这封信是你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冒充你写的?若是你利用我打听到了你儿子的消息,你就翻脸不认信了,挨骂的不还是我?”
段正淳苦笑道:“这封信是我亲笔写的,你们找一个能够鉴定笔迹的人,帮你们鉴定这封信的笔迹,不就能够证明,这封信是我亲笔写的了吗?
如果你们觉得只有笔迹,不足以令人信服,你们抓住我的时候,我的印鉴就在身上,后来被你们拿走了,印鉴上面刻着‘大理国皇太弟镇南王保国大将军’这几个字。你们把我的印鉴找出来,蘸点朱砂,印在这封信上,自然没人会怀疑这封信不是我亲笔所写。”
那黑衣人道:“你都说你的印鉴在我手上了,我们想在什么信上按个朱红大印,就在什么信上按,日后你把你这段经历拿出去一说,再说你是受我们所迫,不得不写下了这封信,就算你我心知肚明,这封信是你心甘情愿写下来的,别人又岂会相信我的话?”
段正淳见这人屡屡反驳自己的话,不禁心中有气,怀疑他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帮自己打听儿子的消息,而是故意戏弄自己玩,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知阁下认为,段某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心?”
那黑衣人略一沉吟,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盒朱砂走了回来,说道:“我看这样吧。这两张纸上不是还有空白的地方嘛,你就在这两张纸的空白地方,各写一句话:‘我段正淳自愿立儿子段成谅为世子,信上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段正淳的肺腑之言,绝不是受人逼迫写下来的。’然后在这句话上,按个指印。有这句话和这个指印在,别人总不会怀疑我们是拿别人写的信,冒充是你亲笔写的信了。”
段正淳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但想自己若能离开这里,等自己回到带来,便将自己写下这封信的原因,向天下人解释清楚,世子之位,自然还是誉儿的,于是提笔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下了这一句话,然后将大拇指伸进盒中,蘸了些朱砂,在信纸上留下了朱红的指印。
那黑衣人伸手接过信纸,仔细地看了一遍,便将信纸放入怀中,说道:“我这就去帮你们打听谢成谅的消息,你们在这里老实一点,若是趁我不在,闹出什么事来,连累我被老大责罚,往后可别想指使我帮你们做事了。”
段正淳笑道:“小兄弟,你尽管放心。我们已经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岂会待不住?”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了过道。
贾珂和王怜花见康敏和那黑衣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段正淳将世子之位传给了谢成谅,均想:“大理国若是落入段正淳的手里,只怕用不了三五年,这世上就没有大理国了。”
王怜花看着那黑衣人离开的方向,拉来贾珂的手,在贾珂的手心上写道:“段成谅这个名字,和你还挺配的。”
贾珂知道王怜花这是起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摇了摇头,在王怜花的手背上写道:“燕伯伯要是知道我去做别人的儿子了,定会气得踏平大理国的皇宫,替我爹教训我这个不肖儿子的。”
王怜花脸上笑嘻嘻地写道:“谁要贾珂做段成谅了。咱们找个心腹做段成谅,日后咱们做了卫国的皇帝,就让那人向咱们俯首称臣,大理国就此归于卫国和西泥国的版图,不就好了?”
贾珂在王怜花的手背上写道:“你这个主意是很好,但是咱们找谁来做段成谅?我可想不出来,咱们还有这等粪土皇位的手下。”
王怜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合适的人选,只好写道:“总会有的!”然后将面前这块铜片合上,走到另一块铜片前面,扳动机括,铜片缓缓移动,露出后面的石壁来。
石壁后面,仍是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里关着两个女子,都是四五十岁年纪,一个秀美可爱,一个清丽绝伦。那个清丽绝伦的女人,贾珂和王怜花都认识,正是木婉清的母亲秦红棉。
只听那个长相秀美可爱的女子说道:“师姊,我这几天可没招惹你,你何苦跟我翻起旧账来了?”
贾珂见这女子叫秦红棉“师姊”,知道这女子就是秦红棉的师妹,钟灵的母亲甘宝宝。
当年钟万仇听说“四大恶人”专程来大理刺杀贾珂这个卫国使臣,好挑起大理国和卫国的纷争,他因为甘宝宝和段正淳的往事,对段正淳无比痛恨,见“四大恶人”要跟段正淳为难,便高高兴兴地邀请“四大恶人”在万劫谷留宿。
后来“四大恶人”尽数折在贾珂和王怜花的手上,钟万仇邀请“四大恶人”在万劫谷留宿的事情也被官府知道了。官府抓走了钟万仇,没过多久,便将钟万仇处死了。
甘宝宝当年嫁给钟万仇的时候,曾跟钟万仇发过毒誓,她如有半分对不起钟万仇,就叫她天诛地灭,万劫不得超生。她和钟万仇住的山谷叫作‘万劫谷’,便是因为她当年发的这毒誓。
钟万仇被官府抓走以后,甘宝宝自觉钟万仇犯下如此大罪,必是有死无生,自己当年只是跟钟万仇发誓,既然跟他成了亲,就会一心一意地待在他的身边,绝不会抛下他,去找段正淳,既然钟万仇已经被官府抓去大牢,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她继续待在万劫谷,也只是给钟万仇守寡,那么她去找段正淳,就不算对不起钟万仇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带着钟灵离开万劫谷,去镇南王府找段正淳了。
秦红棉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当年那‘四大恶人’死的死,逃的逃,他们总不可能自己告诉官府,钟万仇知道他们要跟官府作对,就邀请他们在万劫谷留宿。官府会知道这件事,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向他们的告的密。难道这人不是你吗?”
甘宝宝只淡淡地道:“师姊,这几天我对你一忍再忍,我虽然不明白你这时候说起这些事来,究竟有什么用意,亦或你只是想要用这些事来挖苦我,好让你自己开心,但因你说的都是我做过的事情,就只能任由你翻来覆去地说上几百遍,几千遍。
我对你百般忍让,可不代表你能随便诬陷我。当时钟万仇还是我的丈夫,就算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淳哥一个人,但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丈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