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第九十八章
这张石床被王怜花抬了起来,圆孔中的弩|箭便跟着缩了回去,同时圆孔闭合,石壁上的文字又显现出来。
贾珂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去看床脚,只见四只床脚上都缠着一根微细透明的长索,几非肉眼所能察觉,和贾珂手中的柔丝索一模一样,想来也是以雪蚕之丝制成。这种蚕丝韧性大得超乎寻常,一根单丝便足以吊起一头成年大象来,这根长索是用六根单丝绞在一起,下面便是吊着七头成年大象,这根长索也不会断了。
顺着这根长索继续往下看,就见地上有四个小孔,四根长索自孔中伸了出来,小孔就在床脚原本的位置。先前床脚放在地上,正好将小孔完全挡住,只有床脚离开地面,才能看见这四个小孔。
这下面显然有个无比沉重的机关,一旦触发机关,便会引出这些弩|箭来。不过以贾珂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少有对手,他刚刚使出全身力气,都没能将这张石床移动分毫,李秋水只怕也没法抬动石床,非得王怜花这等有将近两百年修为的人,才能将石床抬起来。
因此贾珂看看石壁上那些文字,想着后面那些蓄势待发的弩|箭,再看看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洞口,总觉得李秋水其实是在这里布下了两道机关。
一道机关是若是错误触发机括,石壁上便会出现无数圆孔,孔中弩|箭一齐射出,将侵入者射成马蜂窝。另一道机关是若是正确触发机括,石壁上便会出现洞口,可以通往别的地方。
谁想王怜花根本不管李秋水的安排,直接将这张石床抬了起来,以致于两道机关同时启动,弩|箭和洞口一齐出现在他们面前。
贾珂将自己的猜测跟王怜花说了,王怜花一只手抬着石床,一只手在身前摊开,满脸无辜地道:“这可不能怪我,武功高难道是我的错吗?”他虽然是在假装无辜,语气却十分洋洋自得。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是啦,这当然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李秋水不学无术,年纪一大把了,武功还那么差劲,连这张石床也抬不起来。你先不要放下石床,我去那个洞口看看。”
王怜花有些不放心,说道;“你就在外面看看,不要进去。”
贾珂点了点头,走到洞口前面,迎面一阵腐臭之气,令人呼吸不畅。
贾珂从怀中取出手帕,捂住口鼻,然后晃亮火折,伸进洞中,只见前面是一条地道,地道的石壁上挂着一盏铜灯,灯上生满了铜绿,地道中积着些许灰尘,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踏足此处,浑不似外面这几间石室地面干净。
贾珂回到王怜花面前,说道:“那条地道应该已经很久没人进去过了,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站在洞口外面,看到的那段地道虽然不长,但也有两丈长短,竟然一只虫子都没有看见。”
这座山洞建在湖底,洞中空气潮湿,最容易生出虫子来,贾珂在这间石室待了一会儿,就已经见到了七八只小虫,其中三只是水蜘蛛,余下的几只都是一种黑色的虫子,能在水里生活,贾珂也不知这种虫子叫什么名字。
王怜花只觉此事好生费解,说道:“我倒知道几种驱虫秘药,不过这些驱虫秘药是因为含有剧毒,虫蚁才不敢靠近,一般用在墓穴之中,免得墓主的尸身和墓中的陪葬品被虫蚁啃咬,我从没听说,有人把这种秘药用在自己住的地方。”
贾珂听到“墓穴”二字,心头一跳,想起了地道中的腐臭之气,说道:“地道里确实有一股腐烂的臭味,李秋水不会是在里面藏了一个死人吧。”
王怜花眉毛一扬,笑道:“不会是李秋水的情人吧。我从前听我妈说过石观音的旧事。她虽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江湖上从来不乏不买她的账的男人,每次她遇到这样的男人,都会气得发狂,定要把对方折磨得体无完肤,逼得对方向自己苦苦哀求,才肯罢手。
听说有个姓皇甫的倒霉蛋,就是因为模样英俊,被石观音看中了,但他宁死不从,所以被石观音扔到太阳底下,被太阳活活晒死了。
李秋水被童姥毁了容貌,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在男人面前所向披靡。说不定哪天她遇到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要人家做她的情人,但这少年可不像原随云那样,喜欢年纪比自己大上好几轮,足以做自己的祖母的女人,宁死不肯屈服,李秋水一怒之下,就效仿石观音,把这少年关在地道里,让他活活饿死了。”
贾珂一边觉得李秋水只会找合她心意的美少年,等厌烦了对方,就把对方杀了,把尸体扔进湖底,然后再去找新的美少年,倘若她看中的美少年拒绝了她,她还有那么多美少年,不会在意这一个两个,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当年无崖子整日痴痴地瞧着玉像,看也不看李秋水一眼,李秋水也只是找美少年在无崖子面前,可没有给无崖子下毒,让他双目失明,再也看不了玉像,只能听她说话。
后来她把无崖子从悬崖上推下去,也没有想过,她从前得不到无崖子,现在无崖子命在垂危,马上就要死了,她终于能得到无崖子了,于是把奄奄一息的无崖子带回去收藏。一个不知好歹的少年的尸体,又怎会值得她费这么大力气收藏;
一边觉得李秋水做出这种事来,好像也不奇怪,她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随即转念,又觉得自己好笑:“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猜来猜去。”
贾珂看向王怜花手中的石床,说道:“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张石床安安稳稳地放下来。这些弩|箭虽然奈何不了咱们,但是万箭齐发,声势一定很大,里面的人一定都能听见,何况他们不是瞎子,就算听不到万箭齐发的声音,看到墙上这些弩|箭,也会猜到有人闯进来了。”
略一沉吟,半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块玫瑰松子糖来,掰成碎块,塞进地上的四个小孔里,然后来到其中一根长索前面,一手握住长索靠近床脚的地方,一手握住长索贴着小孔的地方,说道:“怜花,你把这只床脚慢慢放下来。”
王怜花会意,将这只床脚缓缓放下,余下三只床脚都保持同样的高度。这根缠绕在床脚上的长索本来绷得笔直,这时因为床脚不断下降,而它贴着小孔的地方又被贾珂紧紧握在手里,不让它落进小孔里,一直绷紧的长索便松了下来。
贾珂将长索在床脚上绕了一圈,让长索重新绷得笔直,等到长索又松了下来,他便又将长索在床脚上绕了一圈,等到他将长索在床脚上绕了七圈,床脚终于落到地上。他晃亮火折,用火一燎床脚,便即吹灭火折,然后将这几圈长索紧紧地缠在一起。
这雪蚕之丝虽然坚韧无比,但和寻常蚕丝一样,最是怕火。不过雪蚕生活在苦寒之地,蚕丝中蕴含着一股寒意,遇到火也不会燃烧,只会融化为一种奇黏无比的透明液体,贾珂就是用火折上的火苗将其中两圈蚕丝化为黏液,将旁边的蚕丝粘在一起,好让这几圈蚕丝固定在床脚上。
两人见床脚落地,石壁上的圆孔没有出现,知道此法可行,便用这个法子将余下三只床脚一一放到地上。
过了片刻,两人终于将整张石床放在地上,石壁上的圆孔始终没有出现,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贾珂站起身来,握住王怜花的双手,将他手掌翻转,手心朝上,见他手指胀得通红,上面有深深的压痕,知道以他现在的武功,将那张石床从地上抬起来,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一直抬着那张石床,他的力气虽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身体终究是肉|体凡胎,时间久了,难免承受不住,不由大为心疼,不住搓揉他的手指,说道:“疼不疼?”
王怜花本想假装若无其事,从贾珂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表示这有什么疼的,自己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以此来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放开贾珂的手,微笑道:“好像有点疼,所以你要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要松开了。”
贾珂笑道:“原来我的手能帮你止疼吗?”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你才知道吗?我以为咱俩第一次‘练武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贾珂知道王怜花这是有点不好意思,才故意说起了“练武功”的事,忍不住凑过头去,在王怜花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王怜花笑道:“我脸上的面具这么好吃吗?”
贾珂一笑,在王怜花的嘴唇上深深一吻,然后从王怜花怀中取出手帕,给王怜花蒙住口鼻,又用手帕给自己蒙住口鼻,拉着王怜花钻进洞口。
他二人进到地道,先转过身,去拽那道石门,想要将门合上。没想到石门在外面需要用机关才能打开,在里面移动却十分容易,轻轻一拽,石门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贾珂晃亮火折,和王怜花向前走去,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只有一道关着的铁门。
王怜花从怀中取出铁丝,正要去开门,贾珂担心他手指难受,接过铁丝,插入匙孔,转了几转,然后将铁门缓缓推开。
铁门外面的那条地道中虽有腐臭之气,但臭味并不重,更多的是地道封闭太久的霉气,走在地道中,呼吸不太顺畅。待得他们推开这道铁门,只觉腐臭之气更重,两人屏住呼吸,走进铁门,地道一路向上倾斜,时不时拐一个弯,不知是不是要从湖底出来了,一路阴暗潮湿,但还是一只虫子都没见到。
走出十几丈,又来到一扇铁门前面,将铁门推开,迎面吹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风,风中夹裹着雪后的清冽之气,两人胸中的腐臭之气一扫而空。
两人心下惊奇,凝目细看,原来两边石壁上生着一些天然孔洞,最大的约有山核桃大小,冷风便是从这些孔洞中吹进来的。
贾珂知道湖底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山风,心想:“我们应该是在山腹中了。”再前行数丈,这一次却是一道珠帘,帘子后面空间宽敞,似乎是一间石室。
两人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果然是一间圆形的石室,室中放着一张石桌,桌前放着一张石凳,桌上放着一面铜镜,镜旁放着一个石盒,对面放着一张石床,床上放着被褥,这些被褥都已烂掉了。
两人见床上的被褥高高隆起,里面显然有什么东西,过去一看,只见被褥之中,躺着一具尸体,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尸体上的皮肉已经消失,只剩下一把枯骨和一头青丝。
这具尸体穿的衣服,虽已腐烂不堪,仍能看出是女子的衣服,两人不由对望一眼,心下都觉惊奇,李秋水怎会把一个女子囚禁在此处?
王怜花戴上手套,掀开女尸身上的被子,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两枚银针,用小刀在女尸身上割了一个口子,然后用银针去刺女尸的骨头,过了片刻,说道:“她生前虽然中了毒,但不是因为体内的毒死的。”
贾珂微微皱眉,说道:“她不会是活活饿死的吧?”
王怜花道:“或者活活渴死的。”
贾珂道:“是了,一个人若是没吃没喝,肯定会先渴死。”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这间石室。
只见那张石桌旁边,放着两个石桶,石桶里都生满了苔藓,它们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已经不可辨认。又见石床旁边,放着一个柜子,于是走到柜前,拉开柜门、但见柜中放着几件衣服,也都已经发霉腐烂,看不出来从前的模样,只知道是女子的衣裳。
贾珂见柜子里除了这几件衣服,再无他物,于是关上柜门,走到石桌前面,将石盒揭开,见是一些小兔、小鸡、小狗、小猫这样的玩偶,都是用头发编成,每一样玩偶,都黑漆漆的,乍一看实在有些吓人,但是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这些玩偶十分精致,显然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贾珂心想:“这些玩偶应该都是那位姑娘在这里无所事事,编来打发时间的。李秋水到底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把她囚禁在这里,连几根毛线也不给她,竟然把她逼得只能用自己的头发来编这些东西?”
随即转念,又想:“这些小兔、小鸡、小狗、小猫,都是乡下再常见不过的动物,高门大户的人反而见得不多。那位姑娘即使不是乡下女子,也一定是曾经在山野里隐居过一段时间,这样的人,怎会得罪李秋水?”
突然间听到王怜花倒吸了口气,说道:“贾珂……”不知怎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
贾珂听王怜花语气不对,只道王怜花是遇到什么事了,心中一惊,急忙转身,奔到王怜花身边,问道:“怎么了?”
王怜花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将一样物事,递到贾珂面前。
贾珂就着王怜花的手一看,见是一样黑漆漆的小玩偶,和刚刚那些小兔、小鸡、小狗、小猫一样,都是用头发编成,不过这个玩偶,却是一个敲打木鱼的小和尚。
贾珂睁大眼睛,心中登时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来,心道:“和尚,隐居,女人,李秋水,这不会是……”
王怜花见贾珂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却一言不发,便知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人,说道:“你也觉得这人是她,是不是?”
贾珂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到这个小和尚,确实想到了她。”
王怜花没有说话,转过身去,低下了头,怔怔地瞧着床上这具女尸。
贾珂伸手将王怜花揽在怀里,说道:“怜花,你别急着伤心,这世上不是只有你的外祖母,跟和尚有过牵扯,说不定这是别人呢。”
王怜花摇了摇头,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女尸的脸庞,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向贾珂一笑,眼光中露出几分恨意来,说道:“我不伤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当年见到李秋水死在缥缈峰上,我居然为她大哭了一场……她……她怎配我掉一滴眼泪!”
贾珂轻抚王怜花的后背,说道:“你那时又不知道这种种内情,以为李秋水是你的外祖母,见她死了,为她伤心,那是在所难免的,这怎么能怪你呢?”
顿了一顿,又道:“李秋水是你的外祖母的亲姐姐,就算她因为无崖子喜欢你的外祖母,所以对你的外祖母怀恨在心,我想她也不至于对你的外祖母如此狠辣。这位夫人未必就是你的外祖母,只凭这样一个小玩偶,就断定她的身份,未免太过草率。咱们还是先在这里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能够证明她的身份吧。”
王怜花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说道:“这床上我看过了,除了这个被她拿在手里的小和尚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贾珂嗯了一声,说道:“我刚刚看过旁边的柜子和桌子了。柜子里放着几件衣服,可惜都烂掉了,看不出从前的模样来。桌子上不是有个盒子么,盒子里放着几个小兔、小鸡、小狗、小猫的玩偶,和这个小和尚一样,都是用头发编的。”
王怜花点了点头,游目四顾,见石床床尾有个月洞门,便拉着贾珂走了进去。
一踏进门,只见斜前方放着一个浴桶,浴桶旁边放着一张石凳,石凳前面放了一面铜镜,这里显然是那位夫人生前洗漱的地方。
贾珂却越看越别扭,总觉得这些家具很不协调,问道:“怜花,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东西有些奇怪?”
王怜花道:“当然奇怪了。李秋水把她囚禁在这里,却只给她这几样少得可怜的家具。若是换成李秋水被关在这里,我看她在这里住上几天,就要闷得发疯了。”
他想到李秋水在宫里享尽荣华富贵,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西泥国最好的东西,都先送到她的面前,让她挑选,当真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李桑楚却被李秋水关在这个狭窄潮湿,暗无天日的石室里,连一本书,一把琴也没有,每天只能拔自己的头发编玩偶来解闷,便是一肚子怒火。
只恨当年李秋水死得太痛快了。她全身着火,摔下悬崖,能有什么痛苦,就该把她关在这里,让她和妹妹的尸体同吃同住,还要每天在她身上割下一片肉来,让她尝尝这切肤之痛,这样才够痛快。
贾珂却道:“不是这种奇怪,是另一种奇怪。就好像你去酒店喝酒,店小二给你送来了酒,却不给你酒杯……”
他说到这里,登时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哪里奇怪了!李秋水在家具上如此吝啬,在铜镜上却格外大方,这里一共有两间石室,竟然每间石室里都放着一面铜镜。
李秋水在这里放了两面铜镜,显然是允许那位夫人整理自己的仪容,可是我在这两间石室里都没看见梳子,更不用说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了。这很奇怪,不是吗?如果她不乐意那位夫人整理自己的仪容,那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两面铜镜,如果她乐意那位夫人整理自己的易容,为什么不肯给那位夫人一把梳子。除非……”说到最后,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王怜花道:“除非什么?”
贾珂咬了咬嘴唇,说道:“你还记得吧,李秋水从前为了抢走无崖子,就在童姥练功的紧要关头,在童姥背后大喊一声,害得童姥走火入魔,再也没法长大,一辈子都只能形如女童。童姥因为此事,对李秋水极为痛恨,于是潜入西泥国皇宫,毁了李秋水的容貌。
像李秋水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对自己的容貌定是无比爱惜,每天揽镜自照,看见自己被童姥毁了的容貌,自是痛不欲生,而她的容貌被毁,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爱上了无崖子。倘若她是因为发现无崖子心中真正所爱,是你的外祖母,于是把你的外祖母囚禁在这里,你说她会不会想,因为无崖子,她的容貌被童姥毁掉了,你的外祖母凭什么能留下自己的漂亮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