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 第二十七章
没葬遇乞听了这话, 不由暗暗发愁。
他本来是御前侍卫,后来被皇帝调去了“一品堂”,在“一品堂”做事已有七年, 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帮会,他知道的绝不算少,蜀中唐门在江湖上名气不小, 尤其暗器可说是天下一绝,他当然也听说过唐门的威名。
但是唐门弟子从来只为唐门做事, 不会出来做事,“一品堂”招揽了不少中原的武林人士, 没有一个是唐门弟子, 所以他对唐门的了解,都来自于江湖传言。
江湖传言有真有假,他没有派人去唐门调查这些传言, 自然没法分辨哪些是真, 哪些是假,他对唐门都不甚了解, 如何能在顷刻之间,想出对付唐门的办法来?
只是这件事决不能直说,如今赫连铁树死在了唐玉手上,“一品堂”总管的位置空了出来, 正是他表现的时机,若是给皇帝留下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印象, 总管之位, 一定没他的份了。
没葬遇乞沉吟片刻,说道:“陛下,这唐家堡建在蜀中, 微臣虽然没有去过唐家堡,但听人说过,唐家堡说是唐家堡,其实占地十分广阔,更像是一个城市,里面有民居和良田,有商铺、酒楼和医馆,甚至还有唐家自己的衙门。
唐家堡的衙门叫什么名字,微臣不知道,听说那‘衙门’就和外面的衙门一样,有‘府尹’负责处理百姓之间的纠纷,有‘衙役’负责到处巡逻,只不过住在唐家堡的百姓,都是唐家的子孙,‘衙门’里的‘府尹’和‘衙役’,都是唐家的家主任命的,他们遵照的律法也是家主制定的,家主还掌握生杀大权,可以随便处死违反了‘律法’的人。
青城派和唐家堡同在四川,赫连将军在世的时候,招揽了一个青城派的弟子进‘一品堂’,微臣从前听他提起过唐家,他说他们那边的人,提起唐家的家主,都说他就是一个土皇帝。
像他们青城派的掌门余沧海,在青城派也是极有威信,青城派弟子若是做了有违门规的事情,余沧海处罚他们,他们也不敢反抗,但余沧海绝不会像唐家家主一样,任命‘府尹’和‘衙役’来帮他管理青城派的弟子。”
贾珂虽然没去过唐家堡,但和唐家人打过这么多年交道,唐家堡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他当然十分清楚。
唐家堡就像是《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唐家人就在这个“桃源”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纵使唐家从来没有禁止外人去唐家堡,甚至蜀中一带最讲究的酒楼,最时新的绸缎庄,花样最齐全的脂粉铺,全都在唐家堡,他们非常欢迎外面的人去唐家堡做客,在他们那里消费,但是对于唐家人来说,这些外面的人,就好像是清朝的时候,远渡到中国的外国传教士,唐家人或许会对外面的人的生活感到好奇,但是听一下就罢了,他们从心里不把外面的人,当成和自己是同一个国家的人。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唐家上任家主要求唐家子弟修习阴劲,无数身体健全的唐家男丁,都因此变成了不男不女的阉人,反对这件事的却只有寥寥几人。毕竟对于唐家人来说,家主就是他们的皇帝,家主的命令就是圣旨,若是有人敢违背家主的命令,那便是大逆不道,甚至不用家主发话,他们就会自发地把犯下这等错误的人送去衙门,交由家主任命的“府尹”发落。
其实贾珂从前就一直非常纳闷,皇帝为什么会允许唐家堡存在。一个唐家堡可能影响有限,但若江湖上出现第二个唐家堡、第三个唐家堡,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唐家,在卫国建立他们的某家堡,这些某家堡不就相当于西汉那会儿的诸侯国了么,甚至比诸侯国还要糟糕,好歹诸侯国的百姓和大臣还知道谁是君主,谁是诸侯,这些某家堡的百姓,可是只会听从家主的命令。
此刻听了没葬遇乞的话,贾珂更加想不明白,连这些住在唐家堡附近的人,都知道唐家家主就是一个土皇帝,当地的官员就不曾将这件事告诉皇帝吗?皇帝若是知道这件事,怎会容许有人在他的疆土上做皇帝。还是蜀中的官员早就被唐家买通了,皇帝只知道这是一个武林世家,一个江湖门派,就没有把唐家放在心上。
贾珂毕竟只是臣子,不是皇帝的儿子,即使他真的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也不可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心想:“皇上对江湖门派一直都挺上心的,尤其唐家和他的两个儿子常常来往,他应该不会对唐家毫不关心,他留着唐家,或许是另有目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不知道西泥国这边知不知道。”
于是冷笑一声,说道:“土皇帝?嘿嘿!区区一个蜀中武人,竟敢自比皇帝,真是好大的胆子!唐家堡一共有多少人?最多也就五六百人吧!卫国那边怎会容许他这么做?卫国的老皇帝,可不是一个被这种小门派蹬鼻子上脸地欺负,都忍气吞声的软蛋吧!”他知道唐家堡现在有三百余人,但是李讹庞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故意多说了两三百人。
没葬遇乞道:“这个……微臣就不清楚了。微臣只知道卫国老皇帝生前很宠爱的楚太妃,卫国七王爷和驸马的生母,她的外祖父就是姓唐。卫国老皇帝一直不动唐家堡,也许和楚太妃有关。”
贾珂左手在桌上一拍,脸露怒容,说道:“什么驸马?这桩婚事是卫国那小皇帝向朕提起的,朕起初是不愿意的,是卫国那边一直软磨硬泡,还向朕许诺银川嫁过去以后,他们定会对银川极尽礼遇,给她卫国长公主一般的尊荣,朕才答应下来。
如今卫国那些迎亲的使臣还没到兴州,银川就遇刺了,而且刺杀银川的刺客,和李淳这小子还有关系匪浅,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是李淳派唐玉进宫刺杀银川!
王语嫣是没葬遇乞从杭州带到兴州的,没葬遇乞当然知道,这位遭遇刺杀的银川公主,其实是卫国民女王语嫣。他见皇帝满脸怒容,认定皇帝如此生气,是因为李淳为了不和西泥国联姻,竟然找刺客刺杀未婚妻,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而不是因为心疼王语嫣遭遇刺杀,身受重伤。
没葬遇乞想起先前皇帝要他去卫国找王语嫣之时,对他的再三叮嘱,知道皇帝对这桩婚事看得很重,而且皇帝答应这桩婚事,本来就不是为了李淳这个女婿,而是为了和卫国达成合作。可以说李淳对这桩婚事有什么想法,是这桩婚事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现在皇帝为了李淳找刺客刺杀公主,就放弃这场联姻,实在有些可惜。
没葬遇乞道:“皇上明鉴,微臣以为,只凭刺杀公主的刺客是唐玉,就断定是卫国的十一王爷指使唐玉这么做的,卫国只怕不会服气。
陛下和卫国联姻,本是想要和卫国结成儿女亲家,共修两国百年之好,但若咱们没有找到证据,只凭唐家是十一王爷的母亲的外祖家,就空口白牙地说是十一王爷不愿跟公主殿下成亲,于是要唐玉潜入宫中,刺杀公主,卫国觉得咱们是诬陷他们的十一王爷,咱们又拿不出证据,证明真凶就是卫国的十一王爷,双方都觉得对方没理,陛下本来想和卫国共修百年之好,现在怕是要变成和卫国共修百年之仇了。
依微臣愚见,咱们不如先按兵不动,寻找卫国的十一王爷和唐玉勾结在一起的证据,如果十一王爷和唐玉确实勾结在了一起,咱们就把证据给卫国看,卫国那边见证据确凿,他们无法否认,自然会给咱们一个交代。”
贾珂看向没葬遇乞,笑道:“你考虑得倒很周全。”
没葬遇乞心下一喜,暗道:“总管之位,我来了!”说道:“谢陛下称赞。”
贾珂道:“朕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调查唐玉进宫刺杀公主,是不是李淳指使的?”
没葬遇乞道:“这……这自然要在唐玉身上想办法。唐玉落网以后,微臣定会把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即使唐玉心坚如铁,微臣也能叫他把该说的话都吐出来。”
贾珂道:“不错,等你们抓住了唐玉,只要他还活着,咱们自然有办法撬开他的嘴,问出是谁指使他来刺杀公主的。但是朕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抓到唐玉?你们抓住唐玉以后,又要用多久,能撬开唐玉的嘴,问出是谁指使的他。问出来以后,又要用多长时间,去核实他说的话的真假?”
没葬遇乞有些手足无措,说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尽快捉拿唐玉归案。”
贾珂道:“朕想听到的不是‘尽快’,而是你要几天时间,才能过来告诉朕,是谁指使唐玉刺杀公主。”
没葬遇乞面露难色,说道:“陛下,微臣……微臣不会未卜先知,如今还没抓住唐玉,实在不知道咱们用上多久,才能抓住唐玉。微臣又不敢在陛下面前信口开河,随便说个时间,来哄陛下开心。陛下这个问题,微臣真的答不上来。”
贾珂道:“那么卫国的迎亲队伍什么时候到?这个你总能答上来了吧。”
没葬遇乞忙道:“如果这两天天气清朗,没有刮风下雪,路上没有突发状况的话,卫国的迎亲队伍应该是明后天就能到了。”
贾珂左手一拍桌子,说道:“原来你知道他们明后天就到了。他们来兴州城,是要把公主带去卫国。他们能在兴州城待几天?最多也就三四天吧!你能保证在他们离开兴州城之前,你们就已经抓住唐玉,从唐玉口中问出是谁指使的他,而且已经核实清楚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吗?
如果不能,难道你要朕明知道李淳那小子派刺客来宫里刺杀公主,却还是把公主交给那小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把公主带去卫国吗?那小子如此痛恨这门婚事,说不定公主刚跟着他们离开兴州城,他就把公主弄死了,回头再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告诉朕,公主是水土不服,在路上病死的。
难道你要朕到时候再跟他说,朕早就知道,是他派唐玉进宫刺杀公主,他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他不用在朕面前假惺惺地掉眼泪,朕知道公主不是病死的,是被他害死的?就算卫国那小皇帝杀死了这小子,让这小子给公主陪葬,又有什么用?能换回公主的性命来吗?”
没葬遇乞忙道:“是,都怪微臣考虑不周,只想到卫国可能因为咱们没有证据,就说咱们诬陷他们,坏了两国的交情,却没想到卫国迎亲队伍接到公主,就要带着公主离开西泥国了。”
贾珂道:“你知道就好。如果唐玉就在朕的面前,朕当然会想法子调查清楚这件事,甚至可以让唐玉和李淳那小子当面对质。但是唐玉已经逃到宫外了,你们想要抓住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私情,更不用说要他做别的事情了。
你这时候劝朕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再去找卫国算账,无异于一个人在自己家里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个陌生人闯进了他家,捅了他一剑,然后自己跑了。
这人听说捅自己的人,和另一个人交情匪浅,而且那人和他矛盾很多,很可能买凶|杀人。他又找不到那个捅了自己的人,就要把那人送去衙门,你却劝他不要急着把那人送去衙门,他得先自己调查清楚真相,如果真的是那人买凶|杀人,才能把他送去衙门。
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是衙门应该做的事,不是被捅了一剑的受害人应该做的事。这件事也是这样,有刺客潜入朕的皇宫,差点杀死朕的女儿,想要夺走朕的性命,害死了保护朕的大臣,朕知道这个刺客和李淳有关系,和卫国有关系,这就足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让卫国来告诉朕。
你在‘一品堂’点齐两百高手,朕打算派狄将军率领两万兵马,去迎接卫国这些使臣,‘一品堂’这两百高手,都跟着狄将军去迎接卫国使臣。你就留在兴州城,帮朕把唐玉找出来。”
没葬遇乞知道这两万兵马,绝不是去迎接这些卫国使臣的,而是去把这些卫国使臣押送到兴州城,以免有人在路上逃跑,皇帝这是要跟卫国撕破脸了。
没葬遇乞略一迟疑,说道:“陛下,西门吹雪也在卫国的迎亲队伍里。这人是一个剑术大家,在中原武林威名赫赫,到时候狄将军率领两万雄兵包围卫国的迎亲队伍,以西门吹雪的武功,在两万大军的包围下,他也许没法把所有人带走,但他自己突破重围,从容离开,应该没什么问题。
即使狄将军带上两百’一品堂‘的高手助阵,到时这些高手都去对付西门吹雪,也未必能留住他。陛下,微臣绝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双方武功相差实在太大,如果不早做准备,结果怕是会不如人意。”
贾珂道:“你说的有理。这些武功高手本就和普通人不同,换做是皇太妃,别说两万兵马了,只要她想离开,五万兵马也拦不住她。没葬,依你之见,朕应当怎么做?”
没葬遇乞道:“微臣以为,对付这等武功高手,明知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跟他们明刀明枪地交战,实乃下策。既然咱们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不如想法子接近他们,然后趁他们不备,用‘悲酥清风’将他们放倒。微臣没听说西门吹雪有百毒不侵的法宝,他的剑法再厉害,也一定抵挡不住’悲酥清风‘的毒性,到时他身中迷药,瘫倒在地,岂不是任由咱们拿捏?”
贾珂记得《天龙八部》里赫连铁树率领“一品堂”来到中原,和当时还是丐帮帮主的乔峰定好在江南见面,他率领大批兵马来到杏子林,那时乔峰已经离开了。“一品堂”众高手跟丐帮帮众打了起来,眼见不敌,又用“悲酥清风”将群丐放倒在地,通通带走,想要一举毁了丐帮,不由得十分无奈,暗道:“‘一品堂’就这么依赖‘悲酥清风’么,李讹庞因为这份依赖,丢掉了性命,真的一点也不冤枉。”
跟着想到眼前这条大汉,先前受李讹庞嘱托,去杭州绑架了王语嫣,把王语嫣带来了兴州城、即使他不清楚李讹庞为什么要他去绑架一个小姑娘,但在看到王语嫣的相貌以后,也该猜到王语嫣和李讹庞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知道王语嫣身份特殊,还在路上对她十分怠慢,动不动将她关进车里,放进麻袋里,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绑匪,完全没想过王语嫣被他如此对待,日后可能会报复他,眼光如此短浅,委实不堪重用。
贾珂道:“如果你要对付的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而且西门吹雪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来的,你用‘悲酥清风’对付他,朕倒是没有意见。但是西门吹雪是卫国迎亲的使臣,和他同行的不是卫国官员,就是卫国王爷,朕派狄将军过去,是去迎接他们,此事传将出去,没人会说朕的不好。
你用‘悲酥清风’将他们放倒,这叫伏击,此事传将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说西泥国的将士胆小如鼠,在自己的国土上,面对一两百人,也不敢堂堂正正地收拾他们,只敢鬼鬼祟祟地用毒药偷袭。
卫国那小皇帝也一定会就此事向朕发难,甚至会说朕是自导自演,什么唐玉,什么刺杀,全是朕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找个名目,毁掉和卫国的婚约,甚至挑起两国战火。
没葬,朕知道你们‘一品堂’平时多是和那些武人打交道,你遇到棘手的事情,想到偷袭,想到‘悲酥清风’,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次朕不怪你,但是往后你可要分清楚了。
何况‘悲酥清风’虽然厉害,但并不是无往而不利,刚刚唐玉就中了‘悲酥清风’,朕不知道,他是有能力抵挡‘悲酥清风’的药性,还是早就备好了一瓶解药,只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中毒,不然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跑,赫连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没葬遇乞见皇帝将自己的提议批评的一无是处,心里又着急,又烦闷,却又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暗道:“皇上对我这个提议如此不满,一定觉得我不堪重用,看来总管之位,是和我无缘了。”
待得听到“这次朕不怪你”这句话,心下稍松,一边听皇帝说话,一边暗自琢磨这句话的意思,难道皇帝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做“一品堂”的总管?
最后听到唐玉中了“悲酥清风”,却还是逃跑了,不由大吃一惊。这些年来,“一品堂”在中原武林收编了不少帮派门派,仰仗的就是“悲酥清风”的威力,如果有人研制出了“悲酥清风”的解药,或是想出了抵御“悲酥清风”的法门,“悲酥清风”就算是废了一大半,往后他们再去中原对付那些帮派门派,岂不是只能靠武功取胜?
没葬遇乞一边担忧“一品堂”的未来,一边说道:“多谢陛下指点微臣,陛下放心,微臣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只是西门吹雪那厮的武功确实厉害,若是不用‘悲酥清风’,微臣只怕狄将军留不下他来。”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你觉得狄将军需要留下他来,是因为你觉得他和咱们是敌人,他一见到狄将军就会逃跑。但你莫要忘了,他们是来接公主去卫国的。无论朕有没有派狄将军去迎接他们,他们都会来兴州城。朕派狄将军带着两万兵马去迎接他们,不是要和他们打仗,狄将军去见他们,代表的是朕的态度。”
没葬遇乞听到这里,终于明白皇帝这么做,其实是在打信息差。
他知道刺杀公主的刺客是唐玉,知道皇帝怀疑唐玉是李淳派来的,知道卫国迎亲使臣到达兴州城以后,皇帝会将他们软禁起来,然后向卫国皇帝兴师问罪,可是卫国那些使臣不知道。
在卫国那些使臣看来,皇帝已经和卫国皇帝谈妥了婚事,狄将军率领两万兵马和两百“一品堂”的高手去城外迎接他们,那是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对他们是何等的重视。
等到那些使臣到达兴州城以后,皇帝就会将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再想起狄将军一行,才会明白皇帝派狄将军去接他们,是担心他们逃跑。而且这件事传将出去以后,大家听说了这件事,只会认是皇帝怀疑李淳派人刺杀公主,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所以派了两万兵马护送卫国迎亲队伍到兴州城,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显然皇帝对公主刺杀一事十分愤怒。
这愤怒也是给卫国皇帝看的,他知道皇帝对公主刺杀一事如此愤怒,才不敢有丝毫怠慢,只会尽快查清楚此事,给皇帝一个交代,平息皇帝的怒火。
没葬遇乞想通此节,不由万分羞愧,心想明明皇上一开始说的就是派狄将军去迎接卫国那些使臣,自己怎会把“迎接”理解为将卫国那些使臣制服呢?随即转念,又觉得从前皇帝的心思明明十分简单好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复杂难懂了,自己接连在皇帝面前出糗,总管之位,怕是轮不到自己了。
贾珂道:“朕交代你的事情,你都记清楚了吗?”
没葬遇乞忙道:“微臣都记清楚了。”
贾珂道:“那你下去吧。”
没葬遇乞道:“是,微臣告退。”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一事,又道:“陛下,刚刚微臣在漪兰殿外面,遇到了九皇子和十三皇子。”
贾珂道:“不是九皇子和十三皇子,是十皇子和十四皇子。”侧头看了王怜花一眼,说道:“他也是朕的儿子,小六比他小了五个月,就变成小七了。”
没葬遇乞忙向王怜花行礼:“微臣参见六殿下。”
王怜花点了点头,微笑道:“没葬大人请起。”
贾珂道:“你刚刚提到小十和十四,他们两个怎么了?”
没葬遇乞脸露难色,说道:“刚刚两位殿下见到微臣,就说他们要拜微臣为师,跟微臣学些厉害武功,等到武功练成以后,就去找唐家报仇。两位殿下要跟微臣学武功,那是微臣的荣幸,只是微臣这些年来行走江湖,见过的武功高手不胜枚举,对自己的水平还算有所了解。
两位殿下若要跟微臣学武功,遇到一般高手,还能应付得来,但若遇到像老先生那样的武功高手,那肯定不是对手。所以微臣就想,两位殿下既然想学武功,就该拜一个武功高手为师,不知陛下想不想让两位殿下学武功,可需要微臣帮两位殿下物色几位师父?”
贾珂脸上露出意兴阑珊之色,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朕现在没心情管这件事。你呢,也不用急着去管他们,办好朕交给你的差事,尽快抓住唐玉,这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没葬遇乞见皇帝对十皇子和十四皇子如此冷淡,刚刚提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六皇子的时候,倒是一脸慈爱,他虽然不知道池贵妃是怎么死的,但也已经猜到,皇帝这种变化一定和池贵妃有莫大的关系,忙道:“是,卑职告退。”
贾珂见没葬遇乞走了,松了口气,伸手搂住王怜花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肚子上,说道:“跟傻瓜说话好累。”
贾珂将脸埋了起来,王怜花看不见他的脸,还是很乐意跟他亲热的,笑眯眯地抚摸他的头发,说道:“我看你说得很起劲啊,换做是我,跟他说上几句话,耐心就耗尽了,就把他赶走了,哪有这等闲情逸致,几次问他,他的意见是什么。”
贾珂笑道:“我是想要试一试他。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咱们就可以多用一用他,如果他是一个蠢人,等咱们物色好了合适人选以后,就可以把他调走了。”
王怜花提醒道:“到时你不要忘了,王语嫣是他从杭州绑架来的,他不仅知道银川公主不是真的,还知道你这个皇帝,打算用王语嫣来冒充银川公主,嫁去卫国。”
贾珂抬起头来,笑道:“我当然——”
这句话尚未说完,就觉眼前一黑,王怜花的手掌盖了下来,将他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贾珂十分郁闷,问道:“我对你笑一下也不行吗?”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不行!我看到你用这张脸对我笑,晚上会做噩梦。”
贾珂心中一动,说道:“你松开我的脸吧,我不对你笑了。”
王怜花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就见贾珂仰着头看着他,眉宇间一抹哀愁,忽然眼圈一红,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在王怜花看来,就是王云梦仰头看他,泪珠一滴滴地下掉,脸上神情十分忧郁。
王怜花一愣之下,伸手将贾珂的脸捂住。
贾珂笑道:“你不让我对你笑,为什么我对你哭也不行?”
王怜花干巴巴地道:“你哭起来又不好看,我干吗要看你哭?”
贾珂笑道:“会不好看吗?梨花落雨,海棠沾露,我还以为挺好看的呢。你快松开我的脸,让我拿镜子看看,这样哭会是什么模样。”
王怜花摇了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贾珂的眼睛已经被他用手捂住,不可能看见他摇头的,便道:“不给你看。”顿了一顿,又道:“我妈才不会这么哭呢。”
贾珂笑道:“你既然知道你妈不会这么哭,为什么还不敢看我这么哭?”
他突然俯下身去,摸到了王怜花的腿,然后将王怜花打横抱起。
王怜花的姿势发生变化,手掌虽然仍然捂着贾珂的脸,手掌却被身体带着转了大半圈。
贾珂稍一用力,就挣脱了王怜花的手掌,然后凑到王怜花面前,说道:“王公子,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妈,我是你老公。”
贾珂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上兀自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他专注地看着王怜花,因为刚刚掉过眼泪,眼中孕着一层湿气,本就深情的目光,显得更加温柔旖旎。
王怜花脸色铁青地看着贾珂,强压着想要逃跑的冲动,和贾珂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移开目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放松,瘫在贾珂的怀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妈,但是……但是我从小跟着我妈,十五岁才去找你。
我跟我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容貌,早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我怎么可能忘掉。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和她太像了,我心里知道面具后面的人是你,但我每次看见你,就会忍不住想起我妈来。”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容意,换做是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这张脸。但是咱们还要在这里假扮李讹庞至少半个月,难道这半个月里,每次我看向你,你都要捂住我的脸,或者干脆转身不看我吗?
你多试一试嘛,就像平常那样,每次看见我脸上的易容,看到的都是我本来的样子。咱们在扬州的时候,我戴着那张奇丑无比的麻子脸的面具,你一点也不嫌弃我,看我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可以。
只是你得放下你心里这些杂念,不要每次看见我,就去想诸如‘这张脸和我妈妈长得太像了’,‘我一看到贾珂就会想起我妈妈’,‘我妈妈做这种表情,真的太可怕了’。你就把我现在这张脸当成那张麻子脸,再来看我一次。”
王怜花不情不愿地道:“我情愿你现在戴的是那张麻子脸的面具,这样我看见你的脸,只会感叹我那张面具做的真的太精致了,而不是想起我妈。”
王怜花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而且接下来贾珂要假扮那么多天皇帝,他当然会一直待在贾珂身边。倘若他每次看见这张脸,就想起王云梦来,最受折磨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但他一看见贾珂这张脸,就会想起王云梦,这能怪他吗?
当然不能,这只能怪李讹庞,为什么要长得和王云梦这么相像。
王怜花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只看一眼。”
贾珂笑道:“好,你看吧。”
对于王怜花来说,此刻“王云梦”将他抱在怀里,亲亲热热地跟他说话,就已经是很大的折磨了。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向贾珂瞧了一眼,就见贾珂微笑着看着他,与他目光相触,便对他眨了眨眼睛,神态看上去十分顽皮。
这当然是王云梦不可能在王怜花面前露出来的神态,不过王怜花无法忍受的,是王云梦柔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心爱的儿子一般,眼下王云梦只是向他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这副模样,王怜花还是能接受的。
王怜花松了口气,心想:“和贾珂对视,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嘛!”于是向贾珂也眨了眨眼睛。
贾珂见王怜花回应自己,便向王怜花做了个鬼脸。
这个王怜花也是能接受的,于是也向贾珂做了鬼脸,还用手指去顶自己的鼻尖,做了一个猪鼻子。
贾珂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过去,在王怜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来,贾珂便觉眼前一花,连忙追着那道人影看去,就见王怜花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铁青着脸,不断用手背去擦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