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第十二章
车厢宽敞舒服, 四壁非常的厚,街上的嘈杂之声,完全被隔绝在车厢外面。
车上非常安静, 除了许金元的哀嚎声之外,再也听不见第二种声音。
陆小凤却希望车上没有这么安静。
虽然他仗着自己武功不错, 跟着这两个来路不明、武功高深的黑衣大汉上了车,但他毕竟也是人。
只要是人都会紧张, 他现在就十分紧张, 紧张到觉得这一片安静之中, 隐藏着一些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
陆小凤忽然笑道:“本来相逢就是有缘, 如今咱们又坐在同一辆车上,来找同一个人算账,缘分不可说不深。在下陆小凤,咱们不如交个朋友?”
那两个黑衣大汉尚未回答, 躺在他们脚边的许金元突然停下呻|吟,看了陆小凤一眼, 随即捧着肚子继续呻|吟。
脸上没有刀疤的大汉说道:“你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笑道:“看来我在江湖上也算是有点名气。”
脸上没有刀疤的大汉说道:“可是我只看见了两条眉毛, 你另外两条眉毛在哪里呢?”
陆小凤笑了笑,说道:“它们只是暂时看不见了,过上几天,说不定就会长出来。”
脸上没有刀疤的大汉点了点头,向陆小凤露出微笑,看上去十分和善,说道:“这是我哥哥阿花,我叫阿树,这是我们俩现在的名字。”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看着魁梧雄伟, 阴鸷凶悍,尤其脸上那一道刀疤,虽是陈年的伤疤,仍然显得十分狰狞,陆小凤敢拿自己的一对眉毛发誓,这大汉若是在晚上凑到小孩面前,一句话都不用说,一定就能把小孩吓得嚎啕大哭,可是他的名字,竟然叫阿花。
陆小凤好容易才没有笑出来,他当然没有错过脸上没有刀疤的大汉说的“这是我们俩现在的名字”,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阿花和阿树是他们兄弟的假名。
或许他们兄弟是不想把自己的真名告诉陆小凤,才临时编了这两个名字。或许他们兄弟是想要告别从前的生活,在遇到陆小凤之前,就已经取好了这另个名字。
看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对弟弟说他叫阿花这一点毫无异议,陆小凤觉得应该是后者。
“阿花”这个名字,小女孩用的都不多,一个彪形大汉却用这个名字,陆小凤好笑之余,忍不住去想,难道这个大汉看着阴鸷凶悍,不好接近,其实内心非常温柔,非常喜欢侍弄花草?
陆小凤笑道:“既然咱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来找许进宝算什么账的?”
阿树微笑道:“我们是为了一个朋友来的,你呢?”
陆小凤笑道:“真巧,我也是为了一个朋友来的。”顿了一顿,又道:“他带走了我一个朋友,你们不介意我在车上问一问他,他把我那个朋友送去哪里了吧。”
阿树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就可以问他。”
陆小凤伸手抓住许金元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不必一直在这里哀嚎,我们都知道,你的肚子早就没有那么疼了。”
许金元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是假装肚子疼,而是真的挺疼的。”然后向陆小凤一笑,说道:“一会儿你也会知道,他们俩的拳头到底有多硬了。”
陆小凤道:“那就不用你担心了,如果我是你,我只会担心,我会不会挨第二下。”
陆小凤这句话一出口,就见许金元脸上闪过恐惧之色,心想:“看来他们两个的拳头,砸在身上真的很疼。”然后板起脸来,说道:“你可知道不止他们会揍人,我也会揍人?”
许金元苦笑道:“我当然知道,除了刚出生的小孩,还有病得动不了的老人之外,这世上就没有人不会揍人。”
陆小凤道:“如果你不想被我揍,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许金元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不用在这里威胁我,我都已经被他们抓到马车上了,无论你威不威胁我,你们问我什么,我都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你们。”
陆小凤道:“你把姬冰雁交给谁了?”
许金元目光闪动,问道:“你真的要在这里问我?”
陆小凤道:“哦?”
许金元道:“姬冰雁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富豪,谁都知道他有很多的钱。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我不清楚,虽然他们说他们要找我算账,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要找我算什么账。
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钱,但看这辆马车,就知道他们日常开销绝不会小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缺钱,如果你是他们,你听说了姬冰雁的下落,难道不会心动吗?”
陆小凤神色平静,说道:“哦。你把姬冰雁交给谁了?”
许金元见陆小凤如此无动于衷,只好道:“‘活财神’朱老爷子生前一共有六个女儿,两个儿子。虽然他在世的时候,说过他百年以后,要把自己的全部家产,留给最小的女儿朱七七,但是朱七七从没插手过朱家的生意,而且对做生意没有半点兴趣。
朱家的三个精明强干的女儿,见朱七七一句不提‘活财神’这句话,就当‘活财神’这句话不存在,联手眛下了大部分家产,把剩下的留给了朱七七。
‘活财神’的大儿子朱五平时出手阔绰,又爱豪赌,而且赌运很好,常常今天赢个三十万两,明天赢个五十万两,也不知他是走了霉运,还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一个月前,在济南巨富‘花开富贵’的花四爷的山庄里,输给了人家六百七十万两银子。”
朱五喜欢跟人豪赌这件事,陆小凤确是有所耳闻,记得大半年前,他还在赌场里,听别人满脸艳羡地说,这位朱五公子在大同府与人一场豪赌,一夜之间,就赢了五十万两银子,大同府的人都说,朱五公子一来,就把大同府的银子全都带走了。
陆小凤也喜欢没事就去赌场玩上几把,但他最多一次,也只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如朱五这样,十几万两、几十万两的拿出来玩,他是没有这个财力的。
当时听说朱五豪赌的事迹,陆小凤心里不是不羡慕,这时听说朱五竟然输给了人家六百七十万两银子,好一个天文数字,陆小凤简直想象不出来,朱五是怎么在赌桌上输了这么多钱的,难以置信地道:“六百七十万两银子?”
许金元道:“不错,就是六百七十万两银子,听说本来还有几千两银子,但是赢了钱的那个人把那几千两银子抹去了,要朱五还他六百七十万两银子就好。朱五自己当然拿不出这个钱来,债主就去朱家要钱,说了些威胁的话,不过到底说了什么,就只有他和朱家人知道了,我只知道债主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再不还钱,朱五的下场就会很惨。
朱七七和朱五感情深厚,听了债主的威胁,害怕的什么似的,就要帮朱五还钱,但她自己只分得了‘活财神’一小部分家产,就算她把手上所有的钱都拿出去,也远远不到六百七十万两。
她去找她那些姐姐姐夫商量给朱五还债,只有两个姐姐和她一样,愿意拿出全部身家给朱五还债,余下的三个姐姐,都推三阻四,只肯拿出三十万两来。
朱七七凑不到钱,终于想起‘活财神’在世的时候,说过要把全部家产都给自己,就去找她那三个眛下本来属于她的家产,还不肯拿钱救朱五的姐姐,要她们把她的家产还给她。
但是朱家这几个儿女的生意,本来就是靠着朱家做大的,看上去生意兴隆,红红火火,其实都是长在朱家这棵大树上的树枝,如果朱家这棵大树没有了,树枝自然用不了多久,就会枯萎了。
朱七七向这三个姐姐索要朱家的家产,就是要把这棵大树要走,就是要断了她们的财路,她们当然不愿把家产还给朱七七,但也不愿担下父亲尸骨未寒,就霸占妹妹的家产的罪名,只好一边稳住朱七七,让朱七七再给她们一点时间,等她们把自己的生意和朱家的生意切割干净了,就把朱家的家产还给朱七七,一边四处筹钱。
我不知道绑架这个主意,是谁给她们出的,还是她们自己想的,总之朱四四的丈夫,衡山派刘正风的长子刘芳,托一个朋友联系上了我,请我绑了姬冰雁交给他,事成之后,他把姬冰雁名下的铺子的两成送给我。
我没要姬冰雁的铺子,毕竟姬冰雁这样不明不白的失踪了,难保不会有官府追查他的下落,我收下了姬冰雁的铺子,可能钱没赚到几个,麻烦却招来了不少。我和刘芳讨价还价,最后他答应给我十二间他自己的铺子。”
衡山派刘正风已经五十余岁,凭借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号称衡山派第二高手,仅在掌门莫大先生之下。
陆小凤对朱家不甚了解,也不知道朱四四的丈夫是谁,不过他和刘正风见过一面,知道刘家已经发家了好几代,到了刘正风这一代,家财富厚,远胜一般富商,加上刘正风是衡山派的第二高手,而衡山派的掌门莫大先生行踪诡秘,鲜少在人前现身,对门派俗务也不怎么热衷,拜刘正风为师的人,远比拜莫大先生为师的人多。
是以无论是在衡山派还是在江湖上,刘正风的话都比莫大先生的话要管用不少,“活财神”冲着刘正风在武林中的人脉,把女儿嫁了过去,倒也不怎么奇怪。
只是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名声不错,刘正风本人也颇有侠名,陆小凤实在无法相信,刘正风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许金元看出陆小凤的怀疑,说道:“陆大侠,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朋友很多,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去找你信得过的朋友打听打听。
虽然朱五公子在花四爷家里输钱这件事,才过去一个月,朱家和债主见过面以后,就一直封锁消息,以免知道的人太多,影响了他们的生意,而且有卫国的老皇帝被人刺杀,新皇帝登基这件事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没几个人关心朱家的事,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在少数,尤其是济南那边,可能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朱家发生的这些龃龉,该知道的人也是都知道的。
甚至后来朱七七的一个朋友,叫什么熊猫儿,听说了这件事,大概是想要赢得佳人芳心,就偷偷潜入债主的家里,帮朱七七把朱五偷出来,结果自己着了债主的道儿,如今不知是死是活,朱七七去找债主要人,债主跟她说,她给自己一百万两银子,自己就把熊猫儿交给她,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少。”
陆小凤离开京城以后,一直在调查“七月十五”的事,还真没有留意朱家这些事情,一时之间,也没法确定许金元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说道:“我会的。你先前跟我说,你已经把姬冰雁交到别人手上了,这个‘别人’,指的就是刘芳?”
许金元点了点头,又道:“我是要把姬冰雁交给刘芳,不过来接姬冰雁的人,不是刘芳,是他的一个朋友。”
陆小凤道:“朋友?”
许金元说道:“他叫陈燝。”
陆小凤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这人是一个无名小卒,还是这个名字是一个假名,问道:“你怎么确定,这人一定是刘芳的朋友?”
许金元道:“他给我看了刘芳的亲笔书信,我和刘芳有过书信来往,我认识他的笔迹。我和刘芳约好,他收到姬冰雁以后,就把十二间铺子给我,他爹刘正风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怕他赖账不给。”
陆小凤本来对许金元的话半信半疑,听到许金元说他和刘芳有书信来往,眼睛一亮,问道:“你和刘芳的信呢?”
许金元道:“在兴州城的兴隆当铺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说道:“票据在这里,但是只有票据,取不出那几封信,只有我亲自过去,才能取出来。”
陆小凤将那张纸片拿了过来,低头一看,果然是当铺的票据,“兴隆”两个黑字在纸上格外显眼。
陆小凤抬起头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张票据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陆小凤道:“陈燝要把姬冰雁带去哪里?”
许金元看着陆小凤的手,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肯定不是湖南,刘芳应该不敢在他爹的眼皮底下做这件事。朱家的大部分家产,就是被朱一一、朱四四和朱六六眛下的,如今朱一一在京城,朱六六在杭州,我想陈燝应该是去这两个地方。”
陆小凤轻轻吐了口气,心想如今京城因为还没找到宫九,戒备格外森严,陈燝应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把姬冰雁带去京城。他们有九成可能,是把姬冰雁带去了杭州。
当务之急,是联系上贾珂和王怜花,然后去当铺取出这几封信,到时用这几封信当筹码,威胁朱家人把姬冰雁交出来。
好在朱家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把姬冰雁抓走也是为了钱财,一时半会儿,不会害了姬冰雁的性命,现在去追姬冰雁,一定还来得及。
陆小凤言念及此,看向阿花和阿树,想要请他们把他放在路边,既然他已经知道姬冰雁的下落了,许金元是死是活,就不关他的事了。哪知目光和阿树相接,就见他脸露微笑,看着自己,眼色中深情无限,仿佛自己是他放在手心上的珍宝。
要知道阿树脸上虽然没有刀疤,但也是一个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皮肤微黑,身材魁梧的大汉,看着比陆小凤自己还要高上半个脑袋,宽上半个身子。他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皮裘,看不见他的身材,但陆小凤只看他的脸,就觉得这件黑色皮裘下面,必是一身虬缠纠结的肌肉。
如果阿树是一个容颜娇媚,体态婀娜的姑娘,陆小凤被她这样看着,定会神魂飘荡,心痒骨软,飘飘然觉得这是一个美梦,一时半会儿不愿醒来。可是阿树是一个魁梧雄伟,阴鸷凶悍的大汉,陆小凤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十分膈应,恨不得立刻跳车逃跑,仿佛再晚一点,就会被这个噩梦吞噬了。
陆小凤铁青着脸,干巴巴地道:“我想下车。”
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他生怕多说一个字,自己就忍不住吐了。
阿树微笑道:“你真的要下车?”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小凤。
谁看见他的目光,都会相信,他已经深深地爱上陆小凤了。
陆小凤也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都不太想吐了,他只想一拳打扁阿树的鼻子。
但他没有。
他还没有忘记许金元先前挨的那一拳。
快得他根本没有察觉的那一拳。
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
阿树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的神秘,道:“那你有什么想带走的吗?”
陆小凤一怔,摊开了手,刚刚消失不见的票据,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心上,说道:“我只想带走这一样东西。”
阿树脸上仍然带着神秘的微笑,问道:“你真的只想带走这一样东西吗?”
陆小凤又是一怔,这次却不是因为阿树的话,而是因为阿树脸上那看上去的十分神秘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
这样的目光!
这十三年来,他可不止看过一次!
这是贾珂卖关子的时候,最喜欢用的表情。
这个魁梧雄伟,阴鸷凶悍,看人的时候,目光中深情无限,仿佛人家是他的珍宝的大汉,显然是贾珂假扮的。那个叫作阿花的刀疤大汉,自然就是王怜花假扮的了。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叫,而是抓住了阿树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好小子,你们干吗在这里装神弄鬼!”
贾珂哈哈一笑,伸手将那个身穿华服的小倌抱了起来,放到陆小凤的怀里,说道:“你猜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珂此时此刻,用的还是阿树的声音,看上去还是魁梧雄伟,阴鸷凶悍,看向陆小凤的时候,目光中还是深情无限,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陆小凤知道他就是贾珂,从他的满脸横肉之后,看到了他本来那张英俊讨喜的脸蛋,就一点也不觉得恶心,更不会想要打人了。
便在贾珂抱起那小倌的一瞬之间,许金元呼吸一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之极的事情似的。但是除了许金元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呼吸也乱了。
陆小凤当然察觉了许金元这一瞬间的慌乱,立时猜到怀里的小倌的身份。他在那小倌的脸上用力扯了几下,就见他脸上肌肉裂成几块,看上去格外可怕。
陆小凤用手帕沾了茶水,在那小倌的脸上细细擦拭,脸上的肌肉纷纷脱落,露出一张棱角突出的惨白脸庞,正是姬冰雁。
陆小凤将姬冰雁放在身旁,拿来旁边的毛毯,盖在姬冰雁的身上,然后看向许金元。
许金元眼望虚空,目光发直,明明察觉到陆小凤在看他,也没有去看陆小凤。
陆小凤移开目光,看向倒在脚旁的香香。
她被王怜花点住了穴道,嘴里还塞着手帕,身子不能动,话也不能说,只能乖乖地任人摆布,此刻满脸迷茫,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陆小凤没有忘记,适才贾珂将姬冰雁抱了起来,除了许金元之外,还有一个人呼吸乱了。
这个人就是香香。
贾珂看向许金元,微笑道:“你要不要向我们解释一下,既然姬冰雁已经被陈燝带走了,那么这人是谁?”
许金元道:“我为什么要解释?”
王怜花微笑道:“看来你是想要现在就死了?”
许金元淡淡一笑,说道:“我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我没有向你们解释。如果我向你们解释清楚,我为什么要抓姬冰雁,又为什么要把姬冰雁留在望花楼,到时你们岂会容我活在世上?就算你们放我一马,‘他’也不会放过我。”
贾珂道:“‘他’?”
许金元没有说话,看上去十分气定神闲。
王怜花冷笑一声,说道:“你自不量力,想用这个秘密跟我们谈条件,那也罢了,但我弟弟跟你说话,你竟敢假装听不见,是活的不耐烦了吗?”跟着叫停车夫,抓着许金元的衣服,跃出马车。
陆小凤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却没看见王怜花和许金元,只听得东南方传来许金元长声惨叫,就算是被屠夫砍了一刀的猪,叫的都没有这么凄惨。
陆小凤听到这惨叫声,都忍不住同情起许金元来了。
陆小凤放下车帘,看向贾珂,说道:“我上次见到他,他好像还没有这么……”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应该如何评价王怜花因为许金元不回答贾珂的话,就对许金元施以酷刑这件事,只能耸了耸肩,说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贾珂笑了笑,说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的两条胡子也还在呢。”
陆小凤也笑了,说道:“看来这段时间,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贾珂忍不住一笑,过了一会儿,说道:“多到我甚至觉得,我从前的三年都白活了。”
陆小凤笑道:“你们三年前就在一起了,而且整日如胶似漆,如果这都是白活了,那我还算是活着吗?”
贾珂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如果你羡慕我这种活法,完全可以加入嘛。”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一花,王怜花拎着许金元回到了车上。
王怜花将许金元扔到脚边,侧头向贾珂一笑,问道:“加入什么?”
贾珂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似乎听上去有些歧义,有些像是在网络上流传已久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这句台词,其实他只是想说,陆小凤也可以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可没有别的意思,忙道:“我说小鸡也可以像咱们一样,找一个喜欢的人,安定下来。”
随即反应过来,以王怜花的耳力,自己和陆小凤在车里说的那几句话,他怎会没有听见,这会儿问自己加入什么,显然是觉得自己那句话太让人浮想联翩了,所以要自己解释一遍。
他想到这里,心下尴尬,不自禁地向王怜花甜甜一笑。
陆小凤坐在旁边,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这一幕。
虽然他知道这个魁梧大汉是贾珂,但是见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这种又可爱、又甜蜜的笑容,胃部也不禁感到一阵抽搐。
陆小凤忍不住向王怜花望了一眼,却见王怜花在那里含笑看着贾珂,目光中散发着又淫猥,又贪婪的光芒,就像是色狼看见不着寸缕的美貌少女时的目光。
陆小凤大为佩服,暗道:“我从前一直对‘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嗤之以鼻,今日才知,原来是我肤浅了。究竟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让王怜花对着那张脸,露出这种色眯眯的表情来!”
陆小凤对贾珂可没有这种感情,决定还是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折磨自己的眼睛了。当下移开目光,看向许金元,就见许金元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不住瑟瑟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陆小凤本来以为许金元刚刚发出那么凄厉的惨叫声,十有九是王怜花砍断了他的手脚,挖出了他的眼睛,拔出了他的舌头,破开了他的肚子,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没想到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甚至衣服也没有破开一道口子。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问道:“许金元,我们现在问你,你为什么要抓姬冰雁,又为什么要把姬冰雁留在望花楼,你肯回答了吧?”
许金元见陆小凤叫他,登时打了个激灵,神态间充满了惊惧不安,颤声道:“是……是老板要我这么做的。”
陆小凤道:“老板?”
许金元听到这话,脸上恐惧之色更甚,身子不住发抖,迟疑片刻,说道:“老板是个年轻姑娘,大概十八岁,或者十九岁,总之还不到二十岁。一个月前,她就交代我们设法抓住姬冰雁,而且一定要秘密行事,不要惊动了别人。
姬冰雁武功很高,我们在城里对付他,很有可能引起骚动,所以我就想出了在路上埋伏他这个办法。但我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抓姬冰雁,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为了别的事情,也许只是因为,他从前得罪过老板,谁知道呢,老板只交代我这么做,可没跟我说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珂听到这话,和王怜花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陆小凤吃了一惊,说道:“十八|九岁的姑娘?现在的年轻姑娘,都这么厉害么。”
他感慨完了,又道:“你老板叫什么名字?”
许金元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不安,说道:“我不知道,她从没告诉过我们。”
陆小凤压根儿不信他的话,板着脸,说道:“你不知道你老板的名字,就帮她做事?”
许金元点了点头,苦笑道:“很荒谬,是不是?”不等陆小凤回答,又道:“如果你是我,你一定也会这么做。因为她能给我想要的东西,而且只有她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永远不会背叛她。”
陆小凤觉得许金元的语气有些奇怪,不像是在说,他的老板非常厉害,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而像是别的意思。
但是陆小凤形容不出来,许金元的语气到底怎么奇怪了,问道:“哦?你想要的东西?”
许金元一字字地道:“一切东西,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陆小凤见许金元如此信誓旦旦,对他的老板愈发好奇,又道:“你老板让你抓住姬冰雁,我想她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邀请姬冰雁搬去望花楼长住。你应该已经通知她,你抓住姬冰雁了吧,她要怎么过来把姬冰雁带走?”
许金元沉吟片刻,苦笑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收到老板的回信。她有时候会派使者过来,有时候会写信过来,在信中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怎么做,还有时候会亲自过来。我不是想要向你们隐瞒,事到如今,我根本没有帮老板隐瞒的必要了,我是真不知道,老板会怎么把姬冰雁带走。”
贾珂忽然道:“除了抓住姬冰雁之外,最近几个月,你们老板还让你们做什么了?”
许金元刚刚就是因为没回答贾珂的问题,被王怜花拉出去用真气折磨了一番,这时听到贾珂问他,他心中一凛,简直像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似的,贾珂一句话刚说完,他就立马回答:“老板还让我们去找胡铁花,如果找到了胡铁花,就想法子把他也抓住。”
陆小凤听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
许金元的老板要找姬冰雁,还能说是为了姬冰雁的家产,可是她抓胡铁花是为了什么?
虽然陆小凤然已经八年没见过胡铁花了,但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认识胡铁花的时候,胡铁花早就过完了两个七岁,性格也早已定型了。
姬冰雁是多么的精明,冷静,严谨自律,胡铁花就是多么的散漫,冲动,随遇而安,简直就是穷光蛋的代名词。
陆小凤可不觉得八年过去,胡铁花就能突然改变性情,和姬冰雁一样把生意做大,变成一个有钱人了。
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么许金元的老板为什么要抓胡铁花?
是为了武功?还是为了别的东西?
陆小凤道:“你们老板有没有让你们把楚留香也抓了?”
许金元道:“没有,老板没跟我们提过楚留香。”顿了一顿,又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抓住楚留香,可是谁也抓不住他。就算老板真的想要抓楚留香,也不会指望我能抓住他的。”
陆小凤承认许金元说的有道理,别说是许金元了,就算是陆小凤自己,都没把握能抓住楚留香。
陆小凤想了想,又道:“朱家或者刘正风和你有仇吗?为什么你刚刚要说,是刘芳找你绑架姬冰雁的?”
许金元道:“因为我刚刚说的是真的,至少一大半是真的。朱家三姐妹确实不想把她们眛下的大部分家产还给朱七七,但是朱七七急着要钱,把朱五和熊猫儿赎回来,狗急了会跳墙,朱七七被逼急了,也会跟她们撕破了脸,所以她们确实雇佣了一些收钱办事的人。不过她们不是雇佣这些人帮她们搞钱,而是雇佣这些人帮她们杀了债主。
但是那些去找债主的人,都落得朱七七那个朋友一个下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债主因为这件事,派人去了朱家,警告他们,如果再玩这种阴招,他就把他们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来瞧瞧,普通人家都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朱家是天下第一富豪,欠了别人的钱,不仅不肯还钱,反而雇佣了很多杀手刺杀债主。
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毕竟这件事牵扯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我想没准我有机会捞到什么好处,也不用多了,只要我能捞到十万两银子,我后半辈子就能衣食无忧,也就不用在这里给老板卖命了。你刚刚问我姬冰雁的事,我见朱家的事正好套得进来,就跟你说,是朱家让我绑架的姬冰雁。”
王怜花听到这里,忽然伸手解开了香香的穴道。
香香一怔之下,取出了口中的手帕,坐了起来。
王怜花微笑道:“香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香香拢了拢头发,好像是无意一般,将自己的衣服领口扯开,露出半截雪脯,柔声道:“大爷想要我说什么?许老板经常来望花楼玩,但他一年到头,找我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
昨天他带着姬老板来我们望花楼,是莺莺接待的他,明明说是要找新来的那个小倌伺候他,我跟罔萌大人也是这么说的,谁想到那个小倌竟然变成了姬老板。老实说,我现在还满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香香,我听说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你们望花楼的师师和客人已经睡下了,突然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师师以为有人进来偷东西,就用椅子去砸那人,结果拿灯一照,发现那人是和许金元的朋友。
那天晚上,那人本该睡在你的房里,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师师房里。当时那人晕晕乎乎的,浑身都是酒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大家都以为他喝得太醉了,加上你很快就赶到师师房间,把他扶了回去,就没什么人留意这件事,以为这不过是客人喝醉以后,走错房间,引发的一场闹剧。
现在看来,其实是你给那人下药以后,把他关进了墙壁后面的密道里,但是那人没有像你想的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而是摸索着找到了开门的机关,从密道进了师师的房间。师师不知道密道的事,以为他是从外面进来的,所以用椅子砸他,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差点坏了你们的好事。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别人说他是因为出了好大一个洋相,觉得丢人,所以再也没脸去望花楼。依我看啊,其实第二天离开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别人假扮的,真正的他,一直被你们关在密道里,后来被你们送去了某个地方。我说的没错吧?”
香香咬着嘴唇,泪珠扑簌簌地落到衣服上,说道:“您……您说的当然不会有错了。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您说的那个客人,他的模样我都记不清楚了,人海茫茫,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左右没有证据,当然是您说这件事是方的,这件事就不可能是圆的,您说这件事是黑的,这件事就不可能是白的了。
我怕疼,不像许老板那样,受了那样的折磨,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所以,无论您说什么,我都认了,反正认不认的,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么。我生下来就是给人欺负的,我从前就认命了,现在……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认的。”说到最后,她拼命用手背去擦玉颊上的眼泪,泪水却掉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