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三百二十九章
小铮从柳三更手中抽回了手,神情冷漠,问道:“我凭什么要去救他?当年他可曾救过我?”
柳三更也有些激动,说道:“你怎知当年他若是知道你的事情,知道你要逃跑,他会不帮你?你扪心自问,他不把你当成兄弟吗?”
小铮一怔,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柳三更虽然看不见小铮的动作,但见他沉默不语,脸上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是顾念旧情的。”
小铮仍然没有说话。
柳三更道:“从断头路的路口往西走上八里半路,能看见一排桃树,一共四排,每排四株。你见到这十六株桃树,便向南走上五里,能看见一片松树,留意脚下的地面,定能在树林中找到约莫一尺高的石柱,一共七个,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你找到代表天玑星的那个石柱,向西走五里半,便能见到一片湖泊。湖上架着三座石桥,左首和中间的石桥都不能过,要过右首的石桥。过了石桥,能看见两条小道,一条以圆石子铺成,一条以尖石子铺成。你沿着那条尖石子路,曲曲折折地走上十二里路,穿过一个山洞,山洞外面也有两条小道,仍是一条圆石子路,一条尖石子路。
这次你沿着圆石子路走上八里半路,便能见到一片湖泊。这个时候,湖水已经结冰了,冰面上落满了积雪,但你应该能看出来,那本来是一片湖泊。湖泊对面有几间小木屋,那里住着一个年轻姑娘,你把我跟你说的事情告诉她,她自会把后面的事情办妥了。”
小铮皱了皱眉,问道:“住在那里的人是谁?”
柳三更微微一笑,说道:“是一个脾气很怪的姑娘,你可以相信她。”突然脸色一变,惨白的眼睛“望”向小铮身后。
小铮心中一凛,急忙回身,就见静玄师太站在后面,满脸警惕的看着他们。
柳三更道:“是谁?”
静玄师太冷哼一声,说道:“峨嵋派静玄!你们两个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呢?是要偷偷去联络西方魔教的妖人吗?”
柳三更道:“小铮,杀了她!”
小铮心想:“我杀她做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跟你在这里密谋如何联络西方魔教那帮妖魔鬼怪,你要我去救小雷,我可没打算偷偷摸摸过去,我去之前,肯定要跟王公子说一声的。”
静玄师太哪知小铮是这样想的,她先前瞧见小铮和柳三更有商有量,便认定他们俩是一伙的,这时听到柳三更要小铮杀了她,自然认为小铮会听从柳三更的话,对她下手。
她做事素来果断,出手素来狠辣,不等小铮出手,抢先拔出长剑,向前一挺,疾刺小铮的右肩,打定主意,先废了小铮的右手,让他无力反抗,再把他和柳三更带回去,交给师父发落。
小铮见静玄师太突然下此狠手,心中一惊,身子一错,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他在这一瞬之间,便已折断静玄师太手中长剑,剑尖在空中调转方向,嗤的一声轻响,已从静玄师太的脖颈透入。
静玄师太瞪着小铮,气若游丝地道:“你……”只说了一个字,便即倒在地上,脸埋在积雪之中,鲜血自伤处喷涌而出,将这片雪地染成了殷红。
小铮知道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向来蛮不讲理,最是护短,虽然这次先动手的人是静玄师太,自己折断静玄师太的剑,杀死静玄师太,都是为了自保,最多只能算是反应过激,但是静玄师太毕竟已经死了,以灭绝师太的性格,大概会跟王怜花争论到底,只有亲眼看见自己死了,静玄师太的大仇得报了,她才能放下这件事。王怜花呢?王怜花会情愿得罪峨嵋派,也要维护自己到底吗?
小铮就算是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王怜花绝不会这么做,王怜花根本就把他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苦力。如今王怜花可不缺苦力,又怎会为了他得罪峨嵋派。
小铮望着静玄师太的尸体,一动也不动,突然间转过身来,拔出自己的长剑,剑尖抵在柳三更的左胸口上,咬牙切齿地道:“你刚刚是故意的。”
柳三更感到剑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只要再往前一寸,便会刺穿自己的心脏,却不害怕,淡淡一笑,冷冷地道:“小铮,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知好歹,我明明是在救你性命,你却想要把我杀了。”
小铮怒道:“你放屁!”
柳三更笑道:“看来你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别的事情没有学会,骂人的本事倒是精通了许多,你从前可不会说如此粗鲁的话的。小铮,你不必急着反驳我的话,我知道你并不蠢笨,更不天真,不然当年你绝不可能从我和侯爷身边逃出去。
你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你真的以为,即使你没有杀死峨嵋派的师太,没有跟峨嵋派结仇,你就能活着回到中原吗?那天你未经王怜花允许,就杀死了大风堂的曲平,你以为王怜花会不记恨你这么做吗?”
小铮当时也担心王怜花会责怪他这么做,尤其黄蓉知道他杀死了曲平以后,对他的鄙夷完全不加掩饰,幸好王怜花一句话也没有说,还向他微微一笑,神色甚是和善,哪里像是记恨他的模样?
小铮对柳三更的话半点不信,冷冷地道:“你何必在这里花言巧语?事情已经做下来了,这尼姑已经死了,我还能回头吗?你在这里假设我没有杀死这尼姑,会怎么怎么样,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我附和你的话了,这尼姑就能死而复生了?”
柳三更笑道:“很好,很好。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你这几年在外面并没有丢掉自己从前的本事,知道比起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更加重要。你刚刚说的没错,我一早就发现这个尼姑站在你的身后了,毕竟我的武功没了,我的耳朵还在,她一路走来,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有一样声音,却因为她的靠近发生了变化。”
小铮阴沉着脸,问道:“什么声音?”
柳三更道:“风声。这里本来就这么几株松树,风吹过来,拍打树干和树枝,松树是固定不变的,风声当然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她一路靠近,风吹过来,拍打树干和树枝,也拍打她的身体,便如这里又长出了一株新的松树一般,风声发生了变化,所以她一靠近,我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小铮脸色更加阴沉,一字字地道:“你刚刚跟我说的话,什么小雷被西方魔教的人抓走了,什么要我去找住在湖边的一个姑娘,这些都是你瞎编的了?”
柳三更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不是。我事先并不知道会有人过来。”
小铮“哼”了一声,说道:“当你察觉有人靠近的时候,你就立马想到了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来对付我。”
柳三更笑道:“小铮,我怎么会是对付你?我是在救你性命。但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被我救。”
小铮道:“你要我做什么?”
柳三更却没有直接回答,微笑道:“如今侯爷已经死了,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小铮冷哼一声,说道:“还没有,等你哪天也死了,我的大仇才算是得报了。”
柳三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侯爷放在山谷里的家产,少说也得价值几百万两银子,我不信你看见那一排排车队的时候,没有想过,如果车里这些东西,都属于你,那该多好。”
小铮听到这话,嘴角边露出轻蔑的笑容,淡淡地道:“柳三更,你怎会这样想?我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行了,多了根本没什么意思。何况那是老僵尸的东西,我怎会稀罕他的东西?”
柳三更顿了一顿,说道:“因为我想要侯爷这些东西。”
小铮难以置信地瞪了柳三更一眼,说道:“你疯了吗?如果我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柳三更道:“我当然没疯,也没指望只凭你自己,就能把王怜花他们干掉。你没有这本事,我也没有这本事,但是西方魔教一定有这本事。”
小铮道:“西方魔教?他们设在断头路上的机关,不是都已经被人破坏了吗?下来查探情况的极乐童子,也被王怜花他们轻轻松松地抓了回来。我看西方魔教只是徒有其表,吹牛吹的厉害,怎么可能有这本事,干掉王怜花他们?”
柳三更道:“断头路上确实被人破坏了一些机关,但那不过是些死机关,真正厉害的机关,都是需要人来操控的,这些机关,他们是破坏不了的。但是大光明境上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机关都被人破坏了。”
小铮道:“所以你要我帮你把这件事告诉西方魔教?”
柳三更一笑,说道:“不错。这对你来说,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王怜花他们要攻打大光明境,峨嵋派岂会缺席,只要西方魔教启动路上机关,王怜花也好,峨嵋派也好,非全军覆没不可。到时峨嵋派的掌门弟子全都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你又何须担心被人发现,峨嵋静玄是死在了你的手上?”
小铮“哼”了一声,问道:“我怎么联系他们?现在就去大光明境吗?”
柳三更道:“当然不用。你就照着我刚刚跟你说的路线,去找那位姑娘,把断头路上的情形跟她说了,把王怜花他们要攻打大光明境的事情也跟她说了,余下的事情,她自己就会处理的。”
小铮知道自己这一步若是踏出去了,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倘若王怜花没有死,逼问西方魔教的教众以后,知道是他通知他们的,他一定死得比九幽侯还要凄惨,不禁大为迟疑。
柳三更见小铮不说话,微微一笑,说道:“你也可以不这么做,你现在就把静玄的尸体交给峨嵋派吧。但愿她们能够大发慈悲,饶你一命,饶那女孩一命。”
小铮脸色一变,说道:“我若是答应帮你去找那个女人,她怎么办?”后面这个“她”,指的当然是静玄师太。
柳三更道:“你若是答应帮我传讯,她的尸体,当然由我来帮你处理。”
小铮知道换做从前,柳三更定能很好地处理静玄的尸体,可是如今他已经武功尽失,而且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如何能够处理静玄的尸体,半信半疑地道:“你一来没有武功,二来看不见,三来一个帮手都没有,如何帮我处理她的尸体??”
柳三更微微一笑,说道:“你怎知我没有帮手?你以为侯爷那些手下,真的都归顺王怜花了吗?”
小铮略一迟疑,说道:“好。但你要帮我护着那女孩,不要让她死在这里了。”说罢,也不再理会静玄的尸体,展开轻功,依柳三更所言,向断头路去了。
灭绝师太见静玄师太迟迟不归,等得老大不耐烦,说道:“不过是去找个人,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敏君,你过去看看。”
丁敏君躬身道:“是!”然后沿着静玄师太离开的方向找去。
她在营地里找了许久,四处打听,有人见过静玄师太,她就沿着这人说的方向去找,找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找到静玄师太,站在那几株松树底下,脚下尽是茫茫白雪,据说静玄师太刚刚来过这里,可是放眼望去,哪有她的身影?心中很不耐烦,心想:“她这是去哪了?怎么半天都找不到她?”
丁敏君离开那几株松树,回到营地,拍了拍头上落着的雪花,随便找了方向,继续寻找静玄师太,经过一个帐篷的时候,忽听得一道男子声音道:“好重的酒味,是谁在这时候喝酒了?”
丁敏君认出这是丘处机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不远处就是全真教那几个帐篷,丘处机站在一个帐篷之前,满脸怒容,四下张望,显然是在寻找喝酒的人。就在同时,丁敏君也隐隐闻到了一股酒味,从全真教那几个帐篷的方向传了过来。
丘处机离着帐篷更近,很快就找到了酒味是从哪里飘来的,快步走到一个帐篷之前,掀开帐篷,就见帐篷里凌乱不堪,很多东西都摔在地上,两个道士醉醺醺地躺在帐篷里。
一个道士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衣服松松垮垮,凌乱不堪,甚至连肚皮都露了出来,身上有些剑伤,竟是王处一的弟子赵志敬。一个窝在被子里面,被子里的身体,看上去格外臃肿,被子挡着这人的脸,根本看不见这人的面容,当然也看不出这人是谁来。
丘处机紧皱眉头,正待发火,突然之间,闻到这股浓重的酒气之中,似乎夹杂着一股血腥气。本来血腥气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但是这股酒气实在太过浓重,是以丘处机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这一股血腥气。
丘处机脸色大变,心想:“志敬身上没伤,哪来的血腥气?莫非他喝醉以后,杀死了人,迷迷糊糊中,藏在被子里面了?”急忙走进帐篷,掀开被子,瞧清楚被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只见被子里躺着一男一女,身上的衣服都松松垮垮,破破烂烂,露出了肩膀、手臂等部位。
女人没有头发,脖子上有个茶杯大小的血洞,下巴和胸口沾满了鲜血,脸色发青,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竟是峨嵋派的静玄师太,男人身上有几处剑伤,并不严重,竟是他的得意弟子甄志丙。
丘处机不是生下来就是道士,他在出家做道士之前,青楼妓馆这中地方,偶尔也会去逛一逛,这时凝目细看,瞧清楚甄志丙和静玄师太身上的衣服,到底是什么地方,被抓的破破烂烂,甄志丙全身上下,到底是什么地方受了伤,哪还看不出来,甄志丙先前对静玄师太做过什么事情。
丘处机又惊又怒,想不到甄志丙竟会不守清规,酒后失德,妄图以卑污手段玷辱静玄师太,静玄师太坚决不从,就被他残忍地杀害了。他自出家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中事,不禁六神无主,手心冰凉,心想:“这……这可怎么向峨嵋派交代啊!”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丁姑娘,你特意过来,是灭绝师太有事找我们吗?”
丘处机听到“灭绝师太”四字,不由得身子发颤,心想:“我刚刚发现志丙竟然做下了这中事,峨嵋派就找过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向来戒律谨严,见自己心爱的弟子竟然做下这等恶事,简直比五雷轰顶,更加让他无所适从,想要立刻向峨嵋派道歉,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得丁敏君道:“正是,我奉师命过来寻找静玄师姐。先前师父吩咐她出来找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直没有回去,师父就让我来找她。诸位师兄,不知你们可曾见过我静玄师姐?”
丘处机心想:“静玄师太已经被志丙杀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是志丙的错,我是他的师父,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做下了这中令人发指的丑事,我也有责任,我须得向峨嵋派道歉。无论灭绝师太见到她的爱徒的尸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便是把他杀了,我也不能阻拦。”于是沙哑着嗓子,说道:“丁姑娘,你是要找静玄师太吗?”
丁敏君一怔,说道:“丘道长,晚辈是在找静玄师姐。”
丘处机沙哑着嗓子,说道:“你既然是在找静玄师太,那你就进来吧。”
丁敏君走进帐篷,第一眼瞧见丘处机的背影,只见他站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双手垂在身侧,轻轻颤抖,似乎突然之间,就苍老了十几岁。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瞧见静玄师太的尸体,不由得花容失色,脱口而出:“师姐!”
丘处机叹了口气,说道:“她果然是贵派的静玄师太吗?你……你没有认错人?”
丁敏君高声叫道:“道长,我们做了几十年的师姐妹了,我怎会认错人?我们峨嵋派怎么得罪你们全真教了?我师姐怎会死在这里?”
丘处机脸色惨白,说道:“丁姑娘,这时我和王师弟的两个孽徒自己做的,不是我们吩咐他们两这么做的。静玄师太怎么会死在这里,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他抬起了脚,便要狠狠去踹赵志敬和甄志丙的身体,把他们从梦中叫起来,但很快又放了回去,说道:“丁姑娘,我们谁也不愿意见到这中事,请你去把尊师灭绝师太请过来吧,等她过来了,我再把这两个小兔崽子叫醒,当着尊师的面,审问他们这件事的经过,以免尊师觉得我和他们私下里串通好了,说的话半点也不可信。”
丁敏君正待转身,忽然想起一事,回过身来,说道:“丘道长,贵派和我们峨嵋派同为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道长更是向来嫉恶如仇,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便会拔刀相助,按说您跟我说了什么话,我只有听从的份,哪有什么资格质疑。
倘若这只是一件小事,或者是我自己的事,我一定对道长言听计从,可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我师姐衣衫不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贵派的帐篷之中,死的时候,身边躺着贵派的弟子。这件事不止和我师姐的性命有关,还和我师姐的清誉有关,甚至和我们峨嵋派的清誉有关,实在马虎不得。
道长要我现在去找我师父,我去找师父容易,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刚刚走出帐篷,道长就找人把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把我师姐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的衣服,帮她穿好了。
还有这些摔到地上的东西,都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回原处,我师姐的佩剑也找了回来,放回我师姐的手里,即使是包拯过来帮我师姐做主,他也查不出我师姐是怎么死的了,那我可怎么向我师父交代?
道长,我当然不是说,你一定会这么做,但我素来胆小,害怕被师父责罚。还请你另外找个人,去向我师父报讯吧,我就留在这里,和我师姐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