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第八十七章
王怜花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 像个几天没有喝水,已经渴得奄奄一息的老人,听到的人都不由一怔。
王怜花摸了摸喉咙, 心想:“我的声音怎么都变成这样了?贾珂若是听到我的声音,一定认不出我来。”
那大汉趴在地上,看不见王怜花, 心中大感奇怪:“杀人崖地处偏僻, 除了天公子的手下,住在这附近的人知道的都很少,这老头的声音听着陌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迷迷糊糊之中想要站起身来, 可是浑身生疼, 手脚发抖,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好道:“老丈, 劳驾你过来帮把手, 把我扶起来, 我自己站不起来了。”
王怜花向来自恋,哪能容忍那大汉把自己这样一个朱颜乌发的美少年, 说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爷爷, 不由大怒, 道:“你说我是老丈?好,我倒要看看, 咱俩谁才是老丈!”跟着右手袍袖拂动,将一大丛芦苇的白絮卷入袖中,随即右袖拂出, 一道劲风带着苇絮向那大汉攻去,倏忽之间,那大汉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已变得苍如白雪。
那大汉的脸正和岩石贴在一起,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身后飕飕风向,身上突然变得痒痒的,就好像有无数毛茸茸的小东西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怜花得意道:“你头发都白了,还在这里信口开河,说我是老丈,难道不知‘羞’字怎么写吗?哼!”说着振衣离去,须臾之间,人已在数十丈之外。
那大汉听得莫名其妙,不知这位老丈为何生气,趴着默想适才发生的事情,寻思:“我叫他老丈,他干吗这样生气?他的声音听着比我六十七岁的老爹的声音还要嘶哑,显然已有七八十岁,这个年纪,做我爷爷都差不多了!难道他人老心不老不喜欢我叫他老丈,却喜欢我叫他孩子?”
他没听到王怜花离开的声音,只道王怜花仍在这里,心想:“他不喜欢我叫他老丈,那我换个称呼就是了。”便顺着王怜花的话,说道:“是是是,是我信口开河,小兄弟你可千万别在意我的话。你若是气消了,不知可否过来帮把手,把我扶起来?我自己还真没法起来。”
但王怜花早已离开这里,他的同伙又都昏迷不醒,哪有人会回答他这句话?
那大汉等了一会儿,四下里始终一片寂静,连飞鸟也不经过这里,唯见芦苇的影子映在地上,不由得心生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见夕阳渐渐下沉,暮色越来越深,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猫头鹰或是乌鸦的啼叫,一滴冰冷的露水落在他的耳朵上,那大汉不由一颤,身子却好像在地上生根了似的无法移动,心中更加恐惧。
便在此时,通向悬崖的山道上,忽地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大汉心中一凛,不知来人是敌是友,连忙屏住呼吸,勉力将身体放低,和地面紧紧贴在一起。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间便已上到悬崖。
那大汉屏息凝气,循声望去,只见一大丛芦苇中藏着一双脚,脚上穿着一双极好的小牛皮靴,靴筒上镶着一排珍珠。来人脚掌娇小,小腿纤细,看来这人不是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女人。
那大汉心想:“这双靴子有些眼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但见来人在那一大丛芦苇中站了一会儿,蓦地里迈开步子,向悬崖边上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渐渐地走出那大汉的视野,突然之间,来人轻轻地“咦”了一声,收回右足,同时俯下身去,从芦苇丛中抓住一个人来。
来人一开口说话,那大汉立时认出这是谁来,忙道:“小公子,小公子,我在这里!”
来人听到声音,将手中的人扔到一边,走到那大汉前面,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问道:“你们怎么都躺在地上了?”但见来人似乎十三四岁年纪,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正是穿了男装的小公子。
小公子在中原另有奇遇,得高人相助,拔除了王怜花种在她体内的那道“生死符”。那时王怜花已与贾珂回了杭州,连城璧还没回到苏州,她如此心机,如此手段,无垢山庄的仆人哪会是她的对手?过了两天,她便将沈璧君带出了无垢山庄。
她虽想把王怜花一起抓来,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作“人间至福”,但她才在王怜花手上吃了大亏,忌惮王怜花武功高强,手段狠辣,自觉不是王怜花的对手,不敢立刻去招惹王怜花,于是连黄蓉也不要了,直接带着沈璧君回到玩偶山庄。
小公子自小跟着天公子长大,不仅是天公子的弟子,更是他的情人。她早早见过天公子冷酷残忍的一面,一直一心一意地讨好天公子,这样一来,倘若天公子哪天看她不顺眼,不想要她了,她也能多几个筹码,说服天公子看在昔日的情意上,不要夺走她的性命。她知道这一天只会迟来,但决不会不来。
后来小公子在苏州遇见了王怜花,还在王怜花手上吃了个大亏,心中恨极了王怜花,但这愤恨之中,也藏着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她向来狡诈伶俐,除了天公子以外,就只在王怜花手上吃过亏,天公子的容貌虽极俊美,终究是个侏儒,还比她大上二十多岁。她一直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天公子,假装对天公子情根深种,可她心肠再狠,毕竟也是一个少女,情窦初开之际,虽能勉强自己与天公子亲热,但内心深处,却不自禁地偏向那风流俊俏,身形修长,年纪也与她相仿的王怜花。
不过小公子向来公私分明,她对王怜花有意,那是她的私事,她可以私底下使尽各种手段,将王怜花抓到身边,而她讨好天公子,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因此她回西域的路上,晚上有时会梦见那日自己坐在王怜花的腿上,与他极近亲昵的情态,但睡醒过来,她只会沉浸于天公子有了沈璧君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就把她置之脑后的恐惧之中,在心中琢磨以后自己应该如何与沈璧君在天公子面前争宠。
小公子一回到山庄,便听到一个消息:天公子恋爱了。
这消息当真匪夷所思,小公子跟在天公子身边十几年,一直觉得天公子为人冷酷无情,甚至连野兽会有的感情,天公子都没有,她从没想过,天公子竟也会像寻常人那样陷入爱河。
小公子一路上只把沈璧君当成生平劲敌,若非她知道天公子一旦发现她对沈璧君使坏,定会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惩罚她,那她早就布下陷阱,毁掉沈璧君的容貌了。
小公子虽对沈璧君极为忌惮,可要她说,她宁可天公子独宠沈璧君,也不希望天公子爱上了什么人。毕竟一个把天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可比沈璧君这样一个绝世美人更有威胁。并且这个人不是沈璧君,她一路上想的都是如何对付沈璧君,这种种算计,可没法用在这个人身上。
小公子又生气,又恐惧,又不敢置信,暗暗祈祷这个消息是假的,是将这件事告诉她的人,随口编的谎话。她安排好沈璧君,就去见天公子,却见天公子看着一块月饼,念着什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小公子读书不多,不知这一句出自《陈风·月出》,意思是说皎洁的月光,照着你娇美的脸庞,你苗条的身影,牵动我的相思之苦。但她见天公子满脸惆怅,时不时拿起月饼,看上一眼,却不放入口中,而是放回盘中,跟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宛若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直将心中的盼望浇灭了。
天公子见到她,倒很欢喜,说道:“你回来了。”
小公子连忙满脸堆欢,走到天公子身边,伸臂搂住他的脖颈,娇声道:“我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天公子却不理她的撒娇,问道:“你这次去了中原,可曾与王怜花打过交道?就是那个与贾珂成亲的王怜花。”
小公子一听这话,心下又惊又喜,暗道:“原来师父看上的人是王怜花?好得很,妙得很!我正愁王怜花武功太高,不知怎么制服他呢,既然师父也看上了王怜花,我只须在师父面前添油加醋几句,让师父知道我不是王怜花的对手,师父定会自己去中原找王怜花。
王怜花武功再高,又怎会是师父的对手,到时还不得乖乖跟师父回来?我是师父的女人,他是师父的男人,我想要和他亲热,就说服师父和我们俩一起在床上玩就是了,反正师父最喜欢四五个人一起玩嘛!这可真是太妙了!”
小公子生怕天公子看出她心中所想,以后就不叫她和王怜花一起在床上玩了,当下强忍激动,转头亲了亲天公子的头发,点了点头,笑道:“我见过他。可是这小子惹着你了?”
天公子面带微笑,说道:“惹到我了?不错,他确实惹到我了!你在中原见过王怜花,倒是省了我的一桩麻烦,这就去把王怜花的模样画下来吧。我会找人临摹你的画,然后把这些画分发下去,你们务须帮我找到王怜花,然后将他杀死。我不管你们要用什么手段,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决不能让王怜花活下来。”
小公子犹似五雷轰顶,呆了一呆,随即强作笑容,用一种好奇的声音,问道:“那小子怎么惹到你了?你为了对付他,竟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天公子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他没有做过得罪我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即使什么事情都没做,也会妨碍到别人。谁妨碍了我,就是我的敌人,只有死路一条。我这句话,你最好记住。”
小公子笑道:“这你放心。你说的哪一句话,我没有铭记在心?只是我没怎么学过绘画,这你是知道的,一时半会儿,我未必能画出他的模样来。”
天公子一想也是,但知道王怜花的长相的人,眼下只有小公子一人,小公子又不会画画,那他如何知道王怜花的长相?
天公子略一沉吟,问道:“他的眉眼口鼻,脸型肤色,可有哪一处,和你认识的人一样吗?”
小公子沉吟片刻,说道:“我确实觉得他有点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个和他有一两分相似的人,又仿佛那人的五官和他的五官不怎么像,但乍一看去,他俩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像。
他是一张瓜子脸,皮肤很白,犹如奶油一般。眼睛很大,是一双桃花眼,火光照射下,瞳孔呈现琥珀色,我想他应该有几分胡人血统,但活脱是个汉人美少年。他的鼻子很直,鼻尖小巧,嘴唇很薄,嘴角边还有一粒小小的痣,笑起来显得十分俏皮。我真想不起来,他的眉眼口鼻,脸型肤色,和谁有相似之处。”
天公子见小公子满脸为难之色,忽地心生一计,带小公子去了画室。
画室里放着他收藏的一百三十二幅字画,幅幅都是珍品。室内到处挂满了字画,左手边设了三个木柜,每个木柜里都堆满了字画。
天公子道:“既然你只凭想象,想不出谁的模样和王怜花的模样相像,那你就找一幅画中人的模样和王怜花的模样最为相似的图画出来,然后跟我一样样地说,画中人和王怜花的模样,究竟差在哪里,这样我心中也能有数。”
小公子对墙上图画一幅幅瞧将过去,又取出柜中图画,一幅幅展开翻看,突然见到一幅图,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这幅图中绘的是一个年轻公子骑马追在几只老虎后面,弯弓搭箭去射老虎。图中的年轻公子虽不及王怜花一半俊美,年纪也比王怜花大了七八岁,但容貌竟与王怜花有六七分相似,难道这幅画竟是有人照着王怜花的模样画下来的?
小公子忍不住伸手在图中公子的脖颈上摸了一下,一时仿佛回到了她与王怜花相遇的那家小酒肆,她又一次坐在王怜花的腿上,伸臂去搂王怜花的脖颈。随即想起天公子还在身边,不禁手指发抖,吓出一身冷汗来,定了定神,说道:“这人和王怜花长得好像,难道这幅画是照着他的模样画下来的?”
这一句话大出天公子意料之外,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藏画之中,竟然会有王怜花的画像。他走到小公子面前,接过画像一看,忍不住“咦”了一声,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你说这幅画里的人,和王怜花长得很像?”
小公子心中一动,暗道:“看来这幅画不是照着王怜花画的,而是照着别人画的。画中这人究竟是谁,师父一定清清楚楚,所以知道王怜花和这人长得很像,师父才会这样惊讶。”当下点了点头。
天公子凝目瞧着这幅画像,喃喃道:“他俩怎会长得很像?他俩怎会长得很像?难道王怜花也是……”
小公子冷眼旁观,见天公子脸上神情古怪,虽不知他在想到什么事情,但见他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想一件令他十分为难的事情,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应不应该杀死王怜花的事。
小公子不禁心中一喜:“师父知道王怜花和这人长得很像以后,就犹豫要不要杀死王怜花,看来画中这人非富即贵,师父对他一定大有图谋,所以见王怜花和他长得很像,疑心他俩其实是血肉至亲,日后自己可以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即使他俩不是血肉至亲,师父也可以利用和这人长得很像的王怜花,来一个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所以师父才会如此为难。
师父若能放弃杀死王怜花,那这幅画可就立下大功了。其实嘛,师父看上了贾珂,也没必要去杀王怜花啊!四个人一起玩,不更痛快嘛!”所谓“四个人”,指的自然是天公子、王怜花、贾珂和她自己。
小公子对天公子的为人甚是了解,知道他野心勃勃,图谋整个江湖。天公子既对画中人有所图谋,可见画中人定是能助他一统江湖之辈,王怜花既与画中人有此渊源,那天公子十有八|九不会舍得对王怜花动手。
小公子心中一宽,登时不再担心王怜花的安危。
她却忘了天公子正对那座贾姑娘的玉像痴迷着魔,一心只想除掉王怜花,好将贾姑娘的真身占为己有,她把自己对天公子从前的性格的分析,安在现在这个对贾姑娘如痴如狂的天公子的身上,又哪能分析准确?
天公子沉默一会儿,将这幅画卷了起来,放入袖中,一言不发地离开画室,连夜找来十几个画师,帮他连夜临摹这幅纵马射虎图。次日便将第一批画好的二十多幅画分发下去,命手下记住画中公子的容貌,若是遇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与画中公子容貌很像,便将这少年杀死。小公子收到了画,见画中公子的衣着打扮,都与昨日看到的大不相同,显然是天公子命画师做了改动,
后来贾珂来到玩偶山庄,天公子答应贾珂成亲的要求,天公子的手下都为他俩的婚事忙了起来,小公子也是一会儿用鲜花彩带装饰庄子,一会儿挑选从外面买来的现成吉服,一会儿去厨房看拜堂那天的酒席的菜单,一直忙前忙后,没有得空休息。
直到今天上午,一切准备就绪,小公子一直待在礼堂的角落里,若是有过来道贺的宾客,在礼堂上发生口角,大打出手,或是不安好心,故意捣乱,她坐在这里,便可以及时过去制止他们。
因此王怜花闯进礼堂之时,她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王怜花,知道自己不是王怜花的对手,当即跃出窗口,逃了出去。但若她晚上一步,给王怜花发现她的行踪了,那她现在一定已经死在王怜花的手上了。
小公子离开礼堂,见大门前面站满了人,个个都是陌生面孔,想来都是王怜花的手下,便展开轻功,轻手轻脚地走去后院,翻过墙头,奔出一两百米,然后爬到一棵极高的松树上,用树叶遮住自己,同时脸从树叶后面探出来,屏息凝神,凝目瞧着玩偶山庄。
小公子不知道天公子不在玩偶山庄,她见王怜花在礼堂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只道天公子很快便会出来收拾王怜花,还想但愿天公子不要急着杀死王怜花,起码得给贾珂留下求情的时间,给她留下赶回去的时间。天公子看上的是贾珂,那王怜花给她也好啊,反正天公子把王怜花给了她,日后天公子若是对王怜花生出兴趣,她也绝不会不答应。
正盘算得满心甜美,忽听得咚咚几声巨响,自玩偶山庄传来。小公子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好些人头从礼堂的屋顶上冒了出来,乍一看去,倒真像是雨后蓬勃而生的蘑菇。
小公子见礼堂的屋顶都被王怜花捅破了,天公子却始终没有出来,方知天公子不在玩偶山庄,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好!”
她知道王怜花武功了得,除了天公子以外,再没人是王怜花的对手,眼下天公子不在玩偶山庄,那玩偶山庄不就变成王怜花的天下了?她藏身的这株松树,与玩偶山庄相距太近,她得找个机会,离开松树,另寻一个藏身之处,以免被人发现,丢掉自己这条小命。
随即转念,又想:“吉时马上就到了,师父去哪里了?不仅师父不在,贾珂也不在,难道……难道他俩私奔了?”
便在此时,忽见一伙人奔出山庄大门,小公子不由一怔,随即瞧见一个红衣少年跟在那一伙人后面,奔出山庄大门,正是王怜花,不由又是一怔,暗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站起来,眺望他们的背影,目光跟着他们越走越远,不过一会儿,便看出他们是想去杀人崖。
小公子心中奇怪,暗道:“他们去杀人崖做什么?难道师父和贾珂去杀人崖了?嘿,拜堂之前去杀人崖,他们也不嫌晦气!”
她昨天上午才赶回玩偶山庄,之后一直忙于筹备婚事,和天公子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自然不知天公子把小鱼儿扔下悬崖一事。但想着天公子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这世上决没有人能打败天公子,更别说夺走天公子的性命了。既然眼下天公子就在杀人崖,王怜花这一去只怕就回不来了,想到这里,心中略感酸楚。
小公子担心天公子回来以后,见她不在山庄里,会责怪她好没胆气,一见有人攻上门来,便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因此不敢与山庄相距太远,但若与山庄相距太近,她又担心会被山庄里的人发现。她向西走了五六百米,另寻一株松树上去,在心中打定主意,等天公子一回来,她就偷偷溜进山庄,假装从没有离开过。
小公子眼巴巴地等到黄昏,见天色渐黑,天公子始终不来,等得老大不耐烦,心想:“师父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一时兴起,觉得铺着丝绸的松软大床,比不上杀人崖的芦苇岩石,就直接与贾珂在杀人崖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庐地洞房花烛了?
对了,杀人崖上还有王怜花的尸体呢,他们还可以把王怜花的尸体当成是助兴用的玩具呢。唉,难怪师父会看上贾珂,把旧情人的尸体当成和新情人洞房花烛时的助兴之物,这样冷酷无情的事情,连我都做不出来,也就只有他俩能做出来了!他俩还真是虎豹豺狼,天生一对啊!”想到这里,背上生出一层寒意,心中更是彻底冰冷。
小公子越想越觉恐怖,贾珂对自己的情人,尚且如此残忍无情,真不知他会怎么对待天公子的旧情人。倘若他问天公子,天公子从前都有那些女人,料想天公子一定不会隐瞒,他知道自己也是天公子的情人以后,会不会辣手摧花,将自己也送上黄泉路?唉,她虽对王怜花觊觎已久,可也不想就这样陪王怜花去十八层地狱做劳什子鬼公鬼婆!
正忧愁间,忽听得风声飕飕,小公子转头瞧去,暮色朦胧中唯见一朵红云自西而来,倏忽之间,便已轻飘飘地来到面前,竟是王怜花!
小公子本以为王怜花已经死了,回来的人,只会是天公子和贾珂,还有王怜花的尸体,没想到王怜花竟然活着回来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心想:“师父和贾珂没有回来,他却回来了,难道他的武功比师父还要厉害?可是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回来?就算他把师父杀死了,可是贾珂呢?难道他杀死师父的时候,顺手把贾珂一起杀了?
也是呢,我听他们说,这场婚事本就是贾珂提出来的,贾珂一心盼着与师父成亲,半点儿也没把他王怜花放在眼里,说不定王怜花赶到杀人崖的时候,正好瞧见贾珂和师父在参拜天地,一怒之下,就将师父和贾珂都毙于掌下,那也正常得很嘛!”
小公子一生中最害怕的人就是天公子,倘若天公子死在了王怜花的手上,那从此以后,再没人能对她管头管脚了。这消息不吝于一个死囚在吃断头饭的时候,突然听说皇帝大赦,他不用偿命,更不用坐牢,现在就可以离开监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小公子搓了几下自己的脸,便即跃下松树,展开轻功,赶去杀人崖。想要看看杀人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公子赶到杀人崖,见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都是芦苇,一个人也没有,一具尸体也没有,不由得纳闷。就算天公子和贾珂的尸体,被王怜花扔到了悬崖下面,可是那些带王怜花来杀人崖的人呢?也被王怜花杀死了吗?
小公子虽聪明伶俐,毕竟没有透视眼,没想到这一大片苇絮下面,竟然躺着十七八个人。她略一沉吟,便想去悬崖边上看看,谁知没走几步,便踩到了一个人。
她将那人拎了起来,见那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正想探他脉搏,看他是生是死。但还没等她这样做,便听到有人叫她小公子,不由心中一喜,循声走了过去,拨开厚厚的苇絮,将那大汉拎了起来。
那大汉听小公子问他,他们怎会躺在地上,对于这件事,他可真有一肚子苦水要吐,便将王怜花如何站在悬崖边上,高声呼唤贾珂的名字,他们如何被王怜花的声音震昏过去,他如何被人踢了一脚,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又如何与那声音嘶哑难听的老丈搭讪,反被老丈嘲讽一通等事,一一说了出来。
小公子怔了一怔,说道:“听你的意思,你们过来的时候,悬崖上一个人也没有,是吗?”
那大汉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如此,王怜花也不会站在悬崖边上,声嘶力竭地大喊贾珂的名字了。”
小公子知道王怜花是过了两个时辰才回的玩偶山庄,两个时辰,足够他走遍整座山峰了,也足够天公子和贾珂游遍整座山峰了。直到现在,天公子和贾珂都不曾露面,看来他俩已经死了。
可是王怜花呢?既然他如此盼望见到贾珂,倘若他已经见到贾珂,又怎会不带贾珂一起回玩偶山庄?就算贾珂已经死了,以他对贾珂的感情,也该抱着贾珂的尸体回玩偶山庄,然后带着手下去山下买一副棺材,把贾珂放进去,给贾珂准备后事才是。
可是她适才见过王怜花,王怜花是独自一人回的山庄,手上也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拿。
王怜花怎会空手而归?
除非他找不到贾珂和天公子!
这山上哪里他去不得?他怎会找不到贾珂和天公子?
除非贾珂和天公子,如今都在悬崖下面呢!
小公子走到悬崖边上,见那峡谷深不见底,若是有人堕入峡谷,哪里能活下来?又想天公子把那么多活人扔了下去,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一个人活着爬上来过,从前的人没法活下来,现在的人当然也没法活下来!天公子死了!哈哈!天公子死了!哈哈!哈哈!
小公子静静地向峡谷望了一阵,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忽地转过身来,看向那大汉,微笑道:“你们把王怜花带到这里,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我师父责罚你们吗?”
那大汉不知天公子已经死了,登时脸色大变,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强笑道:“小公子,求您明鉴,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都是王怜花那厮,强迫我们带他过来,我们若是不从,他就要剥了我们的皮,抽了我们的筋,还要挖掉我们的眼珠,放在地上踩着玩。我们虽是贱命一条,但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也不想死,只好……只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那大汉仗着王怜花听不见他的话,小公子当时不在山庄,拼命把脏水泼在王怜花的身上。
小公子笑道:“抽筋剥皮也就罢了,他还要挖掉你们的眼珠,放在地上踩着玩?哈,这法子听着倒是有趣,我也来玩一玩好了。”说着闪身来到那大汉面前,在他的膝盖上踢了一脚。
那大汉右腿一软,跪倒在地,小公子一手按在那大汉头顶的“百会穴”上,一手的食指和中指抵在那大汉的眼皮上,笑吟吟地道:“我来挖你眼珠,好不好?”
那大汉感到眼珠一阵疼痛,心知小公子素来心狠手辣,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登时脸色煞白,心中说不出的懊悔,说道:“不……不好!小公子,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吧!”
小公子笑道:“咱俩非亲非故,我干吗要饶过你?你且说个理由,给我听听。”
那大汉忙道:“怎……怎么会非亲非故呢?小的虽然比不上您在天公子面前得宠,但也是给天公子做事的,咱们便算是同僚嘛!”
小公子笑道:“你怎么还有脸跟我提,你和我一样,都听我师父号令,为我师父做事啊?你若是对我师父忠心耿耿,又怎会带王怜花来这里?”突然脸一沉,脸上如罩一层寒霜:“哼,像你这等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之辈,留着这双招子,又有何用?我还是帮你挖下来吧!”
她说完这话,手上又加了两分力气。那大汉感到眼珠一阵钻心的刺痛,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道自己这一对眼珠,真要给她挖下来了。
小公子却不再用力,微笑道:“其实你想保住这对招子,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却不知你对这对招子,有没有那么珍惜。”
那大汉一听这话,登时喜出望外,说道:“珍惜得很!珍惜得很!只要小公子能饶过我这对招子,要我做什么都行!”
小公子悠悠的道:“你别急着答应,我要你做的事情,可没有那么容易。你知不知道,王怜花现在在哪里?”
那大汉一怔,说道:“不知道啊。我被他震昏以后,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一概不知,后来我清醒过来,就再没见过他了。”
小公子微微一笑,说道:“他现在应该在玩偶山庄。你听好了,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一会儿去玩偶山庄,跟他说你决意弃暗投明,从此以后,只听王怜花公子差遣,不听天公子差遣,求王公子收留你。”
那大汉“啊”的一声,惊讶道:“这——”
小公子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还没说完呢,你认真听我说话,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包管你性命无忧。
总之你要想办法说动王怜花留下你,如何说动他,你自己去想办法。你若能留在王怜花的身边,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危险的事,只需在我来找你的时候,听我吩咐去做些诸如留下标记,以便让我找到你们的小事就是了。
怎样,你还要不要保住你这对招子?依我看啊,你若是做不到,干脆就让我挖下你的招子吧。我挖下了你的招子,心情一好,也就不会要你的命了。”
那大汉心想:“我去王怜花身边做奸细虽然危险,但那危险也是以后的事了,我又怎能为了以后的平安,就舍弃现在的平安?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的眼睛最重要! ”忙道:“小公子,我答应你!”
小公子松开那大汉,从袖中取出一粒碧莹萤的药丸,微笑道:“你若要做这件事,就把这枚药丸吃了。我跟你说,这枚药丸虽然剧毒无比,但你只须乖乖听话,我不催动毒性,那毒性一辈子也不会发作。你吃药之前,我先跟你说清楚这药丸的厉害,省得你说我骗你。你自己选择吧,你吃还是不吃?”
那大汉脸色一白,忍不住道:“天下间哪有毒药,是要人催动毒性的?”
小公子微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这是毒药了?我不是跟你说,这是药丸吗?天下间除了草木以外,也有别的东西能制成毒药。好了,你快跟我说,你到底吃不吃?我还有急事要做,可没有时间和你闲聊。”
那大汉惨白着脸,点了点头,接过药丸,一口吞入肚里。
小公子拍手笑道:“很好,很好!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当然也不会亏待你。对了,你千万记得,你是我的人这件事,可不要告诉别人,包括这些躺在地上的人。若是这件事传将出去,那我可会跟你翻脸的。”
那大汉点头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从没做过奸细,但奸细应该怎么做,我还是清楚的。”
小公子笑道:“你清楚就好!那你先睡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再叫醒你!”右手衣袖拂动,点住那大汉的昏睡穴,那大汉登时倒在地上。小公子走到另一个人旁边,将那人拎了起来。
那玩偶山庄早已被祖千秋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王怜花回到山庄,还没进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便迎了上来,满脸笑容,招呼道:“王公子,你回来了!”
王怜花一颗心怦怦乱跳,又期待,又害怕,眼睛闪闪发亮,问道:“贾珂过来了吗?”
那两人一怔,一是没想到王怜花出一趟门,原本清朗的声音竟变得如此嘶哑难听,二是没想到王怜花会问他们这件事,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公子出门的这两个时辰,没有人来过这里。”
王怜花一听这话,期待之情登时风流云散。他满心以为定能在山庄见到贾珂,岂知贾珂并不在这里。他站在山庄前面,眼中光芒渐渐黯淡,清风拂面,花香怡人,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伤痛,呆了半晌,缓步走进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