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第五十八章
贾珂哈哈一笑, 说道:“你这主意好。”
这里毕竟是一条四面通风的长廊,又离皇上待着的书房并不太远, 宫女太监,御前侍卫,随时都会经过, 他二人也不好多说话,又闲聊几句, 贾珂便起身告辞。李湛也没留他,笑嘻嘻地站起身来,送贾珂直到走廊出口。他一条腿虽然天生有疾,但只要不快走,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贾珂离开皇宫, 坐入车中,皇帝也知道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贾珂, 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因此如何让波斯明教那几个法王以为成昆如今扮成了西域头陀藏匿京中一事, 他并没有要贾珂做, 贾珂也乐得清闲, 只一心盘算着该如何找到陆小凤和宫九。
等马车回到城东的子爵府,贾珂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一只孔雀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上飞了下来, 落在他的面前,蓝色的脖子向前一伸,尾后长长的羽毛不断抖动, 宛若一块在风中吹的起起伏伏的彩缎。
它竟然认人,贾珂目光落在它身上的时候,它也缓步走来,然后探头去啄贾珂伸过去的手。贾珂连忙把手收回来,看向站在一边的老孔。老孔已经四十多岁,皮肤蜡黄,皱巴巴的,好像一颗缺水的枣似的。他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极会饲养动物,贾珂在这宅子里养的动物,大多都由他照顾。
这宅子有个花园,占地颇大,贾珂养的动物,大多都住在花园里,他很少让它们随心所欲的四处散步。一来怕这些动物走着走着,就走到宅子外面,二来怕它们冲撞了来他家里的客人。贾珂素知老孔做事可靠,这些年来,从没犯过错,今天他让这孔雀飞到正院几间屋舍的屋檐上,实在不该,心下疑惑,问道:“怎么让它跑到这里来了?”
老孔解释道:“爷,刚刚夫人在屋里待着无聊,去花园散步,太夫人便跟着一起去了。”
贾珂听到“太夫人”这三个字,差点笑出声来,就听老孔继续道,“到花园后,夫人见今天阳光甚好,园子里景致也好,便让我们拿来笔墨纸砚,放在湖心亭里,好方便他作画。”
贾珂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老孔道:“夫人画了几张画后,觉得园子里的动物相处得太好了,就突发奇想,让太夫人帮忙把花园弄得热闹一点。也不知太夫人怎么做的,花园里忽然就变得鸡飞狗跳——不对,应该是天鹅飞,孔雀跳,白鹤躲,您那两只狗追着白鹤跑,乱得不得了,这一只孔雀就趁乱飞到了屋檐上,从一个屋檐跳到另一个屋檐,最后跳到这里来了。”
贾珂看他一眼,听出他的不满之意来,哈哈笑道:“真好,他今天居然这么有精神,夫人现在在哪呢?”
老孔见他脸上看不到一点不悦之色,心里雪亮,知道他半点不在意王怜花是怎么生事的,心下略感懊悔,说道:“夫人现在还在花园呢。”
贾珂嗯了一声,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把这小东西送回花园吧。”
老孔应了一声,只是这声音还没发出来,贾珂已然如飞一般,消失在他眼前。
贾珂赶到花园,凝目看向湖面。湖边绿柳环绕,湖面生着荷花,清波之中,生着红花,红花之下,翠叶铺盖,几只白色的天鹅,绚丽的鸳鸯浮游在绿波上,湖中坐落着一个亭子,小巧玲珑,极为精雅,亭中有一圆桌,桌旁坐着一人,白衣宫鬓,满头珠翠,却是王云梦。
贾珂移开目光,略过几处山石花木,最后瞧见绿竹之间藏着一抹粉色,大半笼罩在竹叶的阴影下,却有一角照到了阳光,泛着淡淡的光芒。
贾珂的目光一碰到这抹粉色,便再也移不开了,他微微一笑,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去竹林。刚刚他赶到花园,脚步匆忙,十分着急,此刻走进竹林,却是飘然而去,半点不急。等来到竹林外面,便看见王怜花正站在竹林里摆着的几块石碑前面,欣赏碑上文字。
这几块石碑上的文字,是几年前贾珂邀请日月神教的秃笔翁来家里做客,他酒后兴起,先是将酒往桌上一倒,再拿毛笔往酒中一蘸,便在那间屋子的墙上沸沸扬扬的用狂草写了一首《侠客行》。
这一百一十字连绵回绕,激情饱满,许多字几欲破墙飞去,当属他生平最佳,日后也未必能写出来,后来贾珂便请人临摹他这些字刻在石碑上,放入竹林之中,更添雅趣。
王怜花在书法上造诣颇深,一看见这几块石碑上刻着的字,便入了迷。他看得极为专注,贾珂的脚步又放得很轻,兼之风过竹叶,莎莎作响,偶尔还有鸟雀啼鸣之声响起,他竟然没察觉贾珂已来到他身后。
贾珂到的时候,他已经看完前面石碑,只剩最后一块石碑,刚看过“纵死侠骨香”这一句,还差最后十五字,便在这时,忽然感到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
王怜花心中一惊,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句“纵死侠骨香”,暗道:“有人要杀我?”正想躲开,却已被人紧紧抱住,那人双臂极为用力,一股冲力更是将他撞向石碑,来势汹汹,无法挣脱。
王怜花心中正急,就觉抱住他的那人回身一转,两人调换位置。他眼前一花,面前景象就从石碑变成幽幽竹林,下一瞬,他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假山上,然后听到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有没有被吓到?”语声含笑,大是得意。
王怜花不动声色地笑道:“怎么会,你以为刚刚我没有发现你在我身后吗?”
贾珂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来,叹气道:“好可惜,我还以为能吓你一跳呢。”
王怜花哈哈大笑,说道:“你莫不是偷偷喝酒了,不然怎么会想得这么美,你想要吓到我,还需要好多年的苦修呢。”说完,从贾珂怀里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就看见贾珂半躺半坐在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怜花笑道:“还不起来?”
贾珂嘻嘻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王怜花微挑双眉,笑道:“当真?”
贾珂笑道:“千真万确。”
王怜花微微笑道:“那你就待在这里吧,你要言而有信,我不亲你,你就不会起来。如果你起来,你就是我的乖儿子。”说完,竟然真的毫不留情地转身下山。
这座假山极为崎岖陡峭,若换作平时,上山下山对王怜花来说,自然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可是如今十香软筋散的药效还未消,他使不出半分内力,至多比普通人的手脚灵便一些,何况他手上还有伤,仅凭他一人之力,哪能下去假山。
偏他好像浑然不觉这座假山的陡峭和危险,已经跃下了一块石头,便要爬向另一块更为陡峭的石头,手刚刚伸向那块石头,身子就被人紧紧抱住。
王怜花松开手,笑道:“咦,你怎地起来了?你不是说我不亲你,你就不起来吗?”
贾珂抱着他跳下假山,微微笑道:“这世上哪有儿子看着老子冒险,却置之不理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啊,爹?”
王怜花听他这话,不由一呆,随即狂笑道:“你……你真叫的出口啊?”
贾珂柔声笑道:“你喜欢听吗?喜欢我再多叫你几声,怎么样?”
王怜花不住狂笑道:“我喜欢啊,喜欢的不得了,你这乖儿子赶快再叫老子几声,好让老子开心。”
贾珂笑道:“好啊,只要你喜欢,我是无所谓。只是你也清楚,我这人做事一向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哦,不对,应该是别人夺我一颗牙,我就敲碎他一口牙;别人夺我一只眼珠,我就夺走他全家所有人的眼珠。偏偏我记性很好,今天你听我叫你几次,等到来日,我总要你十倍奉还。你还要我这么叫你吗?”
王怜花笑声渐渐顿住,仰头凝视着贾珂,说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贾珂笑道:“老婆,你误会了,我可没有恐吓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
王怜花干笑一声,他知道贾珂是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的,说道:“可是你刚刚已经叫了一声。”
贾珂甜甜笑道:“所以你以后要叫我十次。”
王怜花白了他一眼,大笑道:“想得好美,你以为我会这么听你的话,你让我叫,我就叫你吗?”
贾珂含笑看他,点了点头。
王怜花轻轻地咳嗽一声,决定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道:“刚刚我又没让你叫,是你自己愿意叫的。所以刚刚那声不算,从头再来。”
贾珂笑了一笑,冷酷道:“不行。”
王怜花心中好气,大怒道:“为什么?你早已经想好了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盼着我这么叫你了!”
贾珂笑眯眯地道:“没错,我早就盼着你在床上这么叫我了。”
王怜花听到这话,脸登时红了,心头发烫,咬牙切齿地道:“你真不要脸!”
贾珂笑道:“我虽然不要脸,可你也没好到哪去,我看你早就想这么叫我了。”
王怜花怒喝道:“呸!别做你的白日梦了,老子怎么会想要这么叫你!”
贾珂笑道:“如果你不是自己早就想要这么叫我,怎么会说,如果我起来,我就是你的乖儿子呢。
你明知道我看你以身犯险,一定会过来救你,所以我一定会成为你的乖儿子。你也明知道我绝不是输不起喜欢赖账的人,因此我一定会当你的乖儿子。你更明知道,我绝不是那种被人设计成为人家的乖儿子后,就能咽下这口气,乖乖地当人家的儿子的人。
我这三个‘明知道’说的对不对?你明知道这三件事,还要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早就想要这么叫我了?”
王怜花白了他一眼,大声道:“不对,不对,简直是一派胡言!”
贾珂笑道:“哪里不对?”
王怜花心念一转,忽然变得神色黯然,满脸委屈,低低地道:“我当然知道你被别人算计了,总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去,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别人’也包括我,我以为你会让着我的。”
贾珂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演戏,可是看他这一脸委屈的模样,还是心头一软,凑过去亲吻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含笑道:“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下次你要算计我,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知不知道?刚刚看见你竟然真的自己爬下假山去,我一颗心差点就被吓得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王怜花见他服软,忽然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吐了吐舌头,笑道:“这就叫一报还一报,你刚刚也吓得我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了,我真以为自己要被人杀了。”
贾珂正亲吻他额头,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得意洋洋地道:“原来我刚刚真的有把你吓到,我就说嘛,我明明脚步已经放得很轻了,你应该发现不了我什么时候到你身后的。”
本来王怜花脸上温柔横溢,一颗心更是被贾珂亲吻得如同融化的糖稀一般,甜腻得几乎就要融化了,这时听到贾珂这话,他脸一沉,恨恨地道:“你刚刚还在抱怨我吓到了你,要我以后不许这么做,现在就在得意你成功吓到我啦?”
贾珂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刚刚虽然是为了吓你一跳,但我很确定这么做绝对不会伤到你的。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和你换了位置。就算我真的失败了,受伤的也是我,我一定会把你护在怀里的。可是你呢?我虽然肯定会冲过去救你,可是万一我赶过去之前,你就手滑摔下去了怎么办?”
王怜花半点不认错,反而高高兴兴地道:“你相信自己,所以你敢这么做。我也相信你,所以我敢这么做。如果你对不起我的信任,让我受伤了,那也是你的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贾珂哈了一声,问道:“到时候受伤的是你,这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那也是你害我受伤的!”
贾珂道:“嗯,我懂啦,所以都是我的错。”
王怜花点了点头。
贾珂道:“如果我没有及时救下你,那是我的错。”
王怜花笑道:“正是。”
贾珂道:“看见你要去做危险的事,因为赌气,不拦住你,也不跟你一起去,也是我的错。”
王怜花大笑道:“你真聪明。”
贾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么事后不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放纵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当然也是我的错。”
王怜花笑道:“嗯……嗯?什么意思?”脸上神色变得好快,好似戏法中的变脸。
贾珂笑道:“怜花,我是一个知错就改的人。”
王怜花已经猜到贾珂接下来会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瞪他一眼,从他怀里跳下来,气恼道:“你不许打我屁股!”
贾珂嘻嘻笑道:“你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啊。”
王怜花笑道:“不,不必了,你很好,真的,好极了。”说完,人已经跑到了白鹤身后,白鹤很无辜的看了贾珂一眼,展开翅膀,飞离原地。
这时王怜花已经跑到了几棵梅树旁边,此时正值八月末,梅树上只有叶子,不见花朵,王怜花摘下一把绿叶,团起来朝追过来的贾珂扔去。叶子来势缓缓,贾珂轻巧避过,然后一把抱住王怜花,笑眯眯地道:“美人,抓到你了!”
王怜花哭丧着脸道:“不许打我屁股!”
贾珂笑嘻嘻道:“谁要打你屁股了?我只想好好亲你几口。”
王怜花展颜一笑,正想说话,就听到贾珂笑嘻嘻地道:“把打换成亲倒也可以。”
王怜花心头一荡,含笑道:“咱们进屋去吧。”
贾珂哈哈一笑,牵着他的手,走出梅林,就见王云梦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表情甚是古怪,只不过她生得极美,因此表情虽然奇怪,也不过是美人的另一种风情。
贾珂拉着王怜花迎上去,笑道:“伯母,今天上午辛苦你了。”
王云梦看他一眼,眼神也甚是古怪,然后淡淡一笑,说道:“怜花毕竟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既然回来就好了,我也准备离开了。”
贾珂心中惊讶,问道:“伯母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王云梦淡淡道:“我本就没有想在这里多留,只是来看看你们两个好不好,看过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脸上肌肉微微颤动,忍了又忍,只是心中震惊,实在不吐不快,于是问道:“你们不会觉得对方很幼稚吗?”
贾珂笑道:“怎么会,普天之下,哪能找到第二个像怜花这样成熟的男人。”
王怜花正想回答,听到贾珂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向贾珂,笑吟吟道:“你真这么觉得的?”
贾珂笑眯眯地点头。
王怜花的嘴唇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你刚刚那声‘爹’,是不是叫得不亏?”
贾珂神色不变,笑眯眯地道:“你猜以后你会叫我什么?”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叫你娘子。”
贾珂笑嘻嘻道:“傻孩子,你现在装傻也没用的。”
王怜花横他一眼,正想说话,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侧头一看,原来王云梦已经离开了花园。
王怜花凝视着花园门口,微微一笑,然后抬手勾住贾珂的脖子,笑道:“你知道我妈这次来找咱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贾珂将他抱了起来,说道:“是为了什么?”
王怜花被贾珂抱了起来,就比贾珂高出许多,他低下头去,咬住贾珂的耳廓,悄悄地道:“朱媚那本账簿。”
贾珂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她怎么会知道那本账簿在咱们手里的?”
王怜花道:“她说在我被抓之前,江湖上就有个传闻,说朱媚的女儿这几年来一直住在李渡镇上。几个月前,李渡镇被俞放鹤放了一把大火,镇上几乎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朱媚的女儿大概也死了,但是朱媚留下的东西却没有被毁掉。
那传闻还提李渡镇被大火烧毁后的第二天,就有军队赶过去将镇子四面封锁起来,俞放鹤也被军队擒获了,朱媚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在军队中的某一个人的手里。”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这消息应该不是天吃星放出来的,毕竟他当时就在小朱姑娘所住小楼的废墟里见过咱们。他知道咱们既然没死,朱媚留下的东西十有八|九就被咱们拿到手了,那他没必要将这消息放出来,等伤养好后,再召集人手直接来找咱们就是了。”
王怜花颔首笑道:“我觉得这消息很可能是那个假俞放鹤背后的人放出来的,假俞放鹤那天晚上先是率领先天无极门众弟子去小楼找小朱姑娘讨回公道,后来因为我坏了他的事,就改成了放火烧毁李渡镇。
显然这个假俞放鹤背后的人很清楚小朱姑娘的身份,并且当时应该有和假俞放鹤一样,同为他的手下的人在李渡镇附近接应假俞放鹤,因此他很清楚俞放鹤做过什么,军队又是什么时候赶去的,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拿走了朱媚的宝藏,就放出消息,好借他人之手把这人找出来。”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有可能,如果是这样,至少说明一点,就是天吃星和假俞放鹤不是一伙的,同时有两伙人知道小朱姑娘的身份。并且宫主也曾经编过一个听起来和小朱姑娘很有关系的故事,这说明她很可能也知道一点李渡镇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了解这件事,是因为那江湖传闻,还是其他人告诉她的。”
王怜花得意洋洋地道:“可惜无论他们怎么处心积虑,也是枉然,反倒叫咱们两个误打误撞拿到手了。我骗我妈说咱们把朱媚的账簿藏在咱们在仙人渡镇上租的宅子里,现在应该已经被吴明拿到手了,她这般匆匆忙忙的离开京城,也是想要去仙人渡镇碰碰运气。咱们什么时候去把那本账簿取出来?”
当时他们急着赶路,又没有找到如何看到账簿上记录的内容的办法,就把账簿和竹牌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因为那本账簿是空白的,他们还在账簿前面新加了一些写着有问题账目的账簿纸,让那本账簿看起来就像是一本用过的账簿。
那时候他们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今想来,两人心中都不由庆幸非常,贾珂仰头看王怜花,笑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等此间事了,咱们就找个理由去四川。”
如果要陆小凤说,江湖上最神秘的人物都有谁,那么万梅山庄的管家一定榜上有名。
西门吹雪是陆小凤多年的朋友,他非常了解这个朋友的性格。
或者说,只要见过西门吹雪出手的人,应该都会觉得自己很了解西门吹雪这个人。
因为人人都知道,如果他的生命里不是只有剑,那么他绝对无法练出这样无情的剑法。
这样的人,当然没有精力去经营万梅山庄,万梅山庄能有如今这般规模,在陆小凤看来,至少一大半的功劳都属于万梅山庄的管家。
在很多男人心里,西门吹雪最出名的地方,就是他可怕的剑法。
在很多女人心里,西门吹雪最出名的地方,却是万梅山庄所代表的巨额财富。
西门吹雪很少出门,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出门。
但是在陆小凤刚认识西门吹雪的时候,西门吹雪并不是这样的。
他那时候常常出门,并且一出门就会出去很多天,因为那时候他的剑法仍然稚嫩,他需要去找剑术胜过他的高手试剑。
贾珂知道后,曾经很好奇地问他:“那他现在很少出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剑法已经足够成熟,不需要再那么频繁的找人试剑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非常奇异的笑容来,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贾珂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陆小凤道:“曾经有一次,我遇到了麻烦,就去万梅山庄请他帮忙。那一段路,如果我自己走,只需要四天就可以赶到,但是他却花了足足八天。”
贾珂眨了眨眼睛,问道:“难道西门吹雪是一个很喜欢睡懒觉的人?”
陆小凤笑道:“不,不是这样,一个不早起早睡的人,一定练不出他那样的剑法。只是一路上,每当他骑马赶路,就会撞见不知多少次需要他英雄救美的场面。每当他在客栈住下,客栈里就会有很多女人高谈阔论自己有多么喜欢西门吹雪,多么欣赏西门吹雪,希望西门吹雪能对她们另眼相看。
甚至还有人会在饭菜里下春|药,或者趁着夜色,偷偷闯入西门吹雪的房间里。自从西门吹雪在店小二端上来的饭菜里发现了春|药以后,他每次出门,就只敢吃白水煮蛋了。”
贾珂惊讶道:“西门吹雪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陆小凤凝视着手中酒杯,说:“我本来也是十分想不通,直到后来,我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救下了一位姑娘,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告诉我,本来她对西门吹雪没多大兴趣的,后来她听人说西门庄主家财万贯,尚未娶妻,也无小妾,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痴,并且非常的有名气,无数人的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打败他。他随时都可能与人决斗,然后死在那人的剑下。只要她能嫁给他,那么等西门吹雪死后,万梅山庄就是她的了。”
此时,陆小凤就待在万梅山庄里。
他斜倚在一张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将酒杯放在肩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杯中的酒就被他吸进肚中。
这是万梅山庄自己酿的酒,酒中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轻轻的,淡淡的,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
西门吹雪走进屋来,道:“你身上的毒还没干净,不该喝这么多酒。”
陆小凤凝视着西门吹雪,竖起三根手指,道:“你说我可以喝三杯。”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说的是酒杯,不是酒碗。”
陆小凤笑道:“杯就是碗,碗就是杯,其实哪有什么差别。”
西门吹雪道:“那我说你可以喝一杯,你是不是就要把酒坛当杯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喜欢喝酒,但也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不至于那么任性。”
陆小凤将酒杯放到桌上,然后道:“宫九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西门吹雪笑了,笑容看起来非常的讽刺,他淡淡道:“也许很快,也许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陆小凤微微一怔,问道:“这么严重?”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在装失忆?”
西门吹雪道:“他是否在装失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走了。”
陆小凤笑了,问道:“难道是我在庄上混吃混喝这么久,你终于看不过去了?”
西门吹雪道:“我的朋友并不多,但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但是你必须走,因为朝廷正在找宫九。”
陆小凤怔了一怔,问道:“为什么朝廷在找宫九?”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然后叫来管家,吩咐他将朝廷找宫九的原因告诉陆小凤。
他实在不喜欢说那么多话。
陆小凤推开屋门,就看见宫九站在窗前,这间屋子向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来,落满了宫九一身。
宫九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看向陆小凤。
明明他的模样仍然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判若两人。
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从前常见的冷漠和高傲,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神态却非常的温和。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也满是婴儿似的天真和懵懂。
陆小凤道:“咱们要走了。”
宫九道:“要走了?”
陆小凤道:“去京城。”
宫九道:“去京城?”他看上去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似乎完全不明白陆小凤的意思。
陆小凤道:“嗯,据说你是太平王的亲生儿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宫九的眼睛,希望能找到些许破绽,但让他失望的是,宫九脸上没有一点变化。
宫九道:“亲生儿子?”他似乎真的听不懂陆小凤的话。
陆小凤就笑了一笑。
他们用来赶去京城的马,管家已经帮他们备好,除此以外,还准备了一盒细点,方便他们在路上吃。
陆小凤心里非常感动,向管家道谢,然后和宫九离开万梅山庄。
他刚走出山庄门口,就在山坡上看见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笑道:“你是来送我的吗?”
西门吹雪道:“我也去京城。”
陆小凤惊讶道:“你这次要杀的人在京城?”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淡淡道:“如果宫九是假装失忆,那么你不是他的对手。”
陆小凤笑了,非常快乐的笑了,他的心里也非常感动:“多谢!”
贾珂并不知道陆小凤正往京城赶,他找遍了陆小凤在京城的朋友,向他们打听陆小凤的行踪。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陆小凤实在太爱交朋友了。
街上的一块匾额掉下来,砸中的十个人里,起码就有两三个人和陆小凤认识。
贾珂找到司空摘星的时候,司空摘星正在研究皇宫的地图,这块地图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从一个太监手里买到的,非常粗劣,还有些错误。
但是他不得不买,因为下个月他打算溜进宫去,将贵妃的枕头偷走。
司空摘星看见贾珂和王怜花,心中大喜,他将地图塞进怀里,然后迎了上去,同时在心里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向贾珂打听到那块地图上的错误地形的正确答案。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就听到贾珂问他:“星星,你知道陆小凤去哪了吗?”
司空摘星怔了一怔,问道:“他应该去湖北那边了吧,你找他做什么?”
贾珂听了这话,心道:“陆小凤那时候出现在双岭镇,果然不是巧合吗?”耸耸肩,说道:“有急事,他去湖北做什么?”
司空摘星坐在椅上,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红鞋子’这个名字?”
贾珂听到这三个字,先想起来从前他在书里读过的红鞋子组织和公孙大娘,然后又想起来他在双岭镇上那户姓富的人家的家里见到的那个脚上穿着一双红鞋子的女杀手,不动声色道:“红鞋子?”
王怜花沉吟道:“我从前听说过这个组织,据说组织成员都是女人,唯一的特征就是人人都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就像新嫁娘穿的绣花鞋一样。”
司空摘星道:“不错,就是这个组织!”
贾珂好奇道:“怎么,陆小凤得罪红鞋子的女人了?”
司空摘星摇了摇头,笑道:“应该说是红鞋子得罪了陆小鸡才对。三个多月前,福建有一家镖局失窃,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镖货被盗,那家镖局的老板托人引荐,找到陆小凤,求他帮自己找回镖货。
陆小凤花了好大力气,最后查到镖货应该就是红鞋子组织盗走的,后来他找到我,我帮他找到了一个疑似红鞋子组织成员的女人,他就跟着她一路去了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