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刀俎，鱼肉
她重心前移，后脚跟了上去，站在距离小湖二十五米的地方。立刻就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压在伊微凉身上，仿佛一座巨山，将她的脊背压得渐渐佝偻。这个力量太平均，向每一寸肌肤压下，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只可以顺从地被动地承受！
“呀……”伊微凉紧咬下唇，眉心紧皱，她甚至听到自己全身骨头都被压得咯吱响的惨叫。
而那令人生厌的恐惧如影随形，险些就让伊微凉身体一晃，差点跪倒在地。
笼罩心头的恐惧心慌，压在身上的巨山，还有无比清晰、覆盖每一寸血肉的疼痛，伊微凉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就像还没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那只骆驼。
时间不多了！
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没有最后一根稻草，骆驼也会被压死，时间长短罢了。
伊微凉忽然微微笑起来，她记得这个故事，前世的母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不多不少，也是这个岁数。
母亲就是在那一年因为心脏衰竭去世，母亲倒下的前一个瞬间，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儿子，乖，好好听话……
母亲！文鸢娘亲！
伊微凉筋疲力竭的体内忽然注入一股新的力量，她重重地喘息，然后猛地直起身子。那股始终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并未因此骤然消失，它让她两只脚都深深陷入土中，直到没过小腿。而她的脊梁，却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我是母亲的儿子，也是娘亲的伊微凉！
成为伊微凉开始，我就得一往无前，我没有退路！
她的心境忽然一松，全身的灵气又一次浓烈汹涌起来，竟然在这一刻进入了顿悟。
一次顿悟，能抵十年苦修。
更有传说者，红尘入世数十年，一朝顿悟得成仙。
现实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一次顿悟跨进一个大境界并不在少数。
方圆感觉到灵气波动，便知道伊微凉进入了顿悟的奇妙境界，他不由露出淡漠的笑容。
伊微凉身上藏着大秘密，这并非方圆对伊微凉与旁人不一样的主要原因，他更多是因为知道伊微凉的性格。
她似乎并不会嫉妒，也不会太过羡慕，她只做好她自己。
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他们自己。
但是很多的人，都不知道。
伊微凉觉得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可她睁开眼的时候，月亮却爬到了头顶。
她的修为从炼气十层稳定进阶到炼气十二层巅峰，距离筑基不过临门一脚，境界十分稳定，基础扎实，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伊微凉看向四周，她发现自己站在金色小湖湖畔，不远处，方圆正在打坐调息，他已经恢复了贵公子清高又冷艳的形象。
她睁眼之前是在距离小湖二十五米远的地方，双脚还没入泥土中。
为什么一睁眼就到了湖边？
伊微凉看向淡金色如镜面般平静的小湖，湖里倒映出她的样子又狼狈又难看，哪里还有之前萌萌小萝莉的半分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又脏又乱小乞丐！
她没有把手伸进湖面，而是一晃身进了空间。再出来时，已经收拾干净整齐，全身都透着一股舒爽和清新。
修士有避尘决和清洁咒，但法术再怎么好，都抵不过清清爽爽地洗一个澡让人舒服。
方圆睁开眼睛：“只差临门一脚没有突破，甘心吗？”
伊微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回答道：“我走完这段路，进阶到炼气大圆满，已经觉得很好了。”
属于她的就是她的，不属于她的，去争去抢去怨恨都徒劳。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伊微凉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等到方圆的话，她侧头去看他，方圆的目光已淡淡扫过她，若无其事地落在湖面上。
“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伊微凉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淡金色湖水中。
这湖水不含一丁点灵气，看起来和其它地方的水一样，只除了颜色不一样。
但这里是修仙世界，许多地方根本就不能用科学和物理来解释，湖水淡金色必然有它的奇异之处，只是伊微凉的见识不多，她不知道。
“瞒天之湖，里面是遮天之水，有欺天之能！。”方圆淡淡地道，他手一伸，伊微凉就被抓小鸡仔一样抓到他身边。
“为何带我来这里？”伊微凉没有气恼，而是柔顺的坐在松软的草上。她一个炼气小修士在方圆跟前不过是只蝼蚁，蝼蚁没有资格表示愤怒和抗拒，除非她能站到和对方一样高的地方。
“这里能遮蔽天机和天道的感知。”方圆道，“知道天机门吗？”
伊微凉下意识点头。
方圆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道：“天机门是周天世界神荒大陆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一个门派，号称算无遗策、窥破天机。天机门每一任掌门都寿数极短，不得好死，就是因为他们透露的天机太多，遭天谴。”
“但是他们到了这里，畅所欲言都不会被天知道，所以这里叫瞒天湖。”
方圆看向伊微凉：“你能看到我的命数吗？”
伊微凉想起心间那个一直叫她远离遮天之水的声音，它在她踏上距离瞒天湖只有二十五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它和所谓的“天”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剧情？
方圆看着伊微凉直皱眉，他手一扬，淡金色湖水泼了伊微凉一身。
伊微凉看蛇精病一样看着他，走个神居然被水泼成落汤鸡？她掐了个法诀，依旧是湿漉漉的，再试，落汤鸡也没有变干，这湖水倒是在这个时候显露了它的神奇。
“说吧。”方圆淡淡地道。
伊微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的命数。”方圆一双眼睛专注地看向她，他的眼瞳并非全黑，而是墨蓝，里面仿佛藏着一片星空，熠熠生辉，令人沉醉。
伊微凉看着他衣领上的镶边，微微迟疑片刻，才道：“你确定我说了你不会一巴掌拍死我？！”
“………”
“好好好，我说，昙花一现，难过二十……”
昙花虽美，开花却只有三到四个小时；方圆天才，却英年早逝，宛如流星划过天际。
“当真如此？”方圆问，随即他自嘲般笑了，“我又何必多问！”
抬头看到伊微凉，方圆脸上的笑容霎时就淡了，他注视着伊微凉，冷冷地道：“把空间给我。”
伊微凉先是愕然抗拒，随后她看了对方几秒，沉默地把脑门上的饰品递给他。
修为太低，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方圆接过玉珠，他的一双手透出了淡淡的光辉，在月光下朦胧而美丽，这是一双完美无缺的手，就连伊微凉的双眼都被这双手吸引。
她很快移开了视线，因为她额头上那颗红点在瞬间灼热起来，就像沸腾的油溅到皮肤上，这一小块皮肤都像被烫熟一样，疼得没了知觉。
红点只有一粒芝麻的三分之一大小，却让伊微凉那一片肌肤都疼得没了知觉。
这种疼与走在小路上的疼不一样。后者是每一寸血肉都被针扎一样，扎一下不算疼，同时扎下来就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前者就是硬生生的割肉，痛到了每一处神经末梢。
方圆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拍，再一推一按，伊微凉便躺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分毫。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痛感突然袭来，原先刀子割肉一样的疼痛顿时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伊微凉头上片刻间就冒出一滴滴的汗水，她紧紧皱眉，细碎的呻吟从唇齿间吐露，微弱而无力。
然而还未从剧痛当中回过神来，又是一股剧痛袭来，伊微凉牙齿一咬，下唇血肉模糊都仿佛没有感觉，这股来自脑海的痛感让她的灵魂都瞬间空白，肉身都不像是自己拥有的！
太痛了！
这种痛苦赛过了任何酷刑一千倍一万倍！
几乎超出了伊微凉所能承受的极限。
方圆不为所动，他的双手在月光下越发朦胧皎洁，仿佛白玉雕刻。
“坚持住！”他说道，可是他的声音太低，伊微凉疼得直想满地打滚，一点都听不到。
她心中的恨瞬间攀升到顶点，要杀人，干脆利落一刀捅过来便是，何必这样用疼痛来折磨她？只是因为她修为不如他，所以要忍受这无边的疼痛吗？
我特么把你当兄弟，你狗日地把我当小白鼠？！
凭什么？
方圆双手间的动作越来越快，伊微凉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的双眼无神望着天上明月。灵魂轻飘飘的从痛到极致躯体中飘出，却又在下一秒被一股大力压回到痛得没有知觉的躯壳当中。
她忍无可忍，只想晕过去，但是那仿佛无数根针同时扎下来的疼痛却由不得她。
好痛！
好想死！
痛得任何言语的描述都是空白，仿佛永无止境，一秒钟也是是数万年！
……
不知过了多久，方圆抛过来一物，丢在她的身上。
伊微凉头发衣衫都被汗水湿透，她的瞳孔几近涣散，面上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躺在方圆身边，气若游丝。
方圆取出一粒丹，伸手拨开伊微凉血肉模糊的两片嘴唇，把丹药塞进她嘴里。又取出一个小瓶，把蕴含了无尽生机的淡绿色液体滴在她的唇上。
丹药入口即化，清凉的感觉从喉咙经过食管，流入到胃里，又被肠道吸收；淡绿色的液体则从血肉里渗透进去，渐渐到每一寸血肉，暖融融的就像躺在阳光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全身无比的舒坦。
伊微凉慢慢阖了眼睛。
再次睁眼，还是在瞒天湖畔，明月刚刚升起。
方圆也还是坐在她的身边修炼，深深浅浅的蓝色光点在他的身周仿佛一只只萤火虫，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流动的银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被他的身体吸收。
就这样仰望着，这个少年眉眼柔和，温润如玉，气息纯净而庞大，仿佛神话中的月神望舒。
可是他却想要她的命，让她痛得连喊都无法喊出来，只想永恒的死去。
伊微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诮自嘲的笑。
方圆睁开眼，他看向伊微凉，气质变得清冷内敛起来：“整理一下。”
“好的，方真君”
伊微凉望着隔了一层薄雾的月亮，动了动手指，然后是胳膊、腿，她坐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已经干了，头发还黏在脸上、脖子上，硬硬的结了块。
整理好衣装，吃了辟谷丹，伊微凉沉默地从空间里出来，乖顺地跟在方圆身边。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空间并没有与她脱离，而是联系更加紧密，仿佛她血脉中的一部分，不可分离。
然而那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痛苦，却是什么都无法让她忘记。
方圆盯了她一眼，他抬起手，想要安抚一下小姑娘，但是看到小姑娘那堪称是怨毒的眼光后，却悄悄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和伊微凉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自从他动了那些杀念后。
“子时，月上中天，天湖开。既然你走过了炼心路，就到瞒天湖里去看一看吧。”方圆垂手道。
伊微沉默以对。
她要变强！在这个修仙世界里，强大是唯一的方法！可笑她还想着要与文鸢一同离开万化宗，没有门派的庇护，身怀空间这样的至宝，又没有强大的实力，她只会被人欺压，只会无能为力！
就像这几天，没有实力，便是刀俎上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