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且听风吟
我坐在床上,在黑暗中双手捧着手机,只能让眼泪肆意横流。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很多人告诉你:这个是需要的,这个是重要的,那个是必要的。于是,我们就信了。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真的需要吗?真的重要吗?真的必要吗?最重要的是,我们喜欢吗?
就那样呆到6点,然后到阳台接了一盆水洗漱。慢慢地泡着,把脸浸在冰冷的水中。浸一会儿抬起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再次浸下去。等最后一次抬起脸时,发觉晓威正站在我的身后。他问:“灿爷,知道您老人家洗了多久吗?”“现在几点了?”他说:“6点40!”“额,让给你洗吧。”我离开阳台,穿好衣服独自去教室。
我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然后看着其他同学,一个个陆续地走进教室。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我就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人多了,应该是充实。可事实就只是空虚,找不到一丝合理的理由。这次我没有发呆,而是拿起笔来,在窗台上认真地涂鸦:
我只是一块冰,无能为力地顺流南下。不断地染污,不断地融化。化成一滩,不再纯净的水。流过山野,流过乡村,流过城市。用身体匍匐在,不再蔚蓝的天空下,踽踽独行。一路汹涌,一路流泪,一路用绝望的水汽,无声呐喊。如果有来世,我愿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做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写完后,缀上我的笔名,赵孤生。这是最后一次留言了,也是留给自己过去的遗嘱。7点15,晓威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像往常一样,往我前面一坐,就开始吃早餐。我拍拍他,示意他坐过来。他嘴里塞着面包,口齿不清地问:“我的大情种,干嘛呀?”“我的小人渣,滚过来!”
他拿着东西坐过来,边吃边问:“情种,怎么啦?”“情你个头啊,你全家都是情种!”“我擦,这么狠。算了,看在你前女友,又找了个新男友的份儿上,寡人就不跟你计较了!”“去你大爷的吧,跟你说个事儿。”“嗯,怎么啦?”“我考虑了下,想退学。”他立刻停止了机械的咀嚼动作,瞪着我说:“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别吓我,现在?”“不一定,其实我有这个打算很久了,大一就有了。而且也有很强的预感,以后一定会退学。”“就因为语嫣?”“也不算是。一件事情的发生,总有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还有,间接原因。”“那根本呢,是因为什么?”“因为生命。”“直接呢?”“因为家庭。”“间接呢?”“因为爱情。”
“其他的我都明白,跟我说说那个直接原因吧!”“如果我告诉你,我爸妈恨屋及乌,把两人之间的战火烧到了我身上。只要我对哪一边亲近一点,另一边就嫉妒找茬儿。甚至双方赌气,断掉我的生活费,逼我求对方。把我搞得里外不是人,就像一堆人见人厌的垃圾。这一切的,你相信吗?”
“寡人太了解你了。有多变态的孩子,就有多变态的家庭,完全相信!”“呵呵。 况且当初我根本就不愿意上大学,都差点做了一名远洋海员!是谁千方百计地,把我推进大学的大门?让我像一个乞丐一样,向自己的家人乞讨吗?我做不到,我觉得这就是一种侮辱。对我,对他们,也是对亲情!你知道吗?我tm真是吐血了!”
“可他俩不早就离婚了吗?”“可是我,还夹在中间。我们这一家,不知道是哪辈子结下的债。我觉得这辈子啊,只要我还没死,那些对立就永远不会结束。”“不要说傻话,相信未来啊。等你以后自己工作了,不受他们摆布了,那时就好了吧!”是啊。经济独立,才能人格自由。我就是太想早一点摆脱,这种痛苦的不自由!”
“那现在怎么办,去求他们?”“闹了那么久了。现在都过去了,都是上学期的事儿。”晓威如释重负地说:吓了我一跳。现在没事儿就好,那你现在还退什么学啊!”“呵呵。他们现在倒是希望我,能顺顺利利地大学毕业了。可我,偏不!不管是不是无辜,错误就只是错误。”“都已经过去了。你这孩子,还要报复?”
“报复怎么啦,我就是报复自己。反正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叛逆的孩子。不干点疯狂的事情,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青春,也对不起自己的人生!”“我知道,只要是你决定做的事儿,没有人可以阻拦。但是你觉得,退学这个选择,是对的吗?”“正因为我不知道,它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才去选择。”“或许这会是一个,使你终生后悔的决定!”
“或许这也会是一个,使我终生自豪的决定。但不管怎样,它都一定是一个,终生难忘的决定!”“唉。特立独行的人,都喜欢剑走偏锋,小心别走火入魔啊!”“你怎么忘了呢?剑走偏锋的后果有两个啊,一个是走火入魔疯狂而死,另一个是不小心变成绝世剑客!”晓威忽然叹了口气:“莎士比亚说,是我们上了大学,还是大学上了我们?这是一个问题!”
我接着他的话:“鲁迅说,这世上本没有大学。上的人多了,于是就有了大学。” 他又感慨地说:“上的人太多了,大学就虚脱而死了。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们是和大学通奸了呢,还是被大学强奸了呢?”“我觉得吧,我们是被迫和大学通奸。”
他点头说:“说得对!还是tm不戴套的通奸,做人流啊然后伤身体啊最后终生不孕啊。所有一切恶果,还要我们自负!大学生啊,我们是真的伤不起!”“是啊。伤不起青春,伤不起爱情,伤不起未来,伤不起生命!”我趴在桌子上,埋着头对他说:“晓威。有时候我是真的想,做条流浪狗也好啊!”他说:“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你想做一条,什么样的流浪狗?”
“困了,随便找个破洞卧一下,静静地睡一觉;饿了,随便找堆垃圾翻一下,慢慢地吃一顿。找不到地方,就冻一宿;找不到食物,就饿一天;被人打折了腿,就疼一阵。晒着太阳,裹着尘土。累了,就卧在马路边发呆。就这样不要命不要情地活着,什么都不要,多美好。某天一个车子飞来,这一生就没有悬念地,结束了。可是就连这,也是奢望吧?”
他也趴在桌子上埋着头,轻轻揪了揪我的耳朵说:“董灿。当我们遭遇爱情的不幸时,需要告诉自己一句话。”“什么话?”“上天深爱着我,所以他不愿让我,得到世俗的爱情!神仙和凡人谈恋爱,是要遭天谴的!”“嗯,自欺欺人吗?”“不。只要你能把自己,骗得开开心心的,那就赢了!学习屈原好榜样!”
“可是屈原并不开心,他很伤心,并且死了。”“但他赢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就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如果一个人这样说,那么就是他自己浊了,他自己醉了。”“浊和醉不是我们的追求,清和醒更不是。”我问:“嗯,你说追求应该是什么?”“不管多痛,好好活着。”“这个,再说。”
他忽然问:“《天龙八部》电视剧,你喜欢哪一版的?”“王语嫣版的。”“我擦,还有小龙女版的吗?“不知道。”唉,你一定会忘掉她!”“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一定,一定只是很可能。”“我一定是我妈生的。”“不一定,万一你被太子换狸猫了呢。”“好吧,你又赢了。算了,灿哥,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开心一下吧!”“好。”
“列宁死后,斯大林大搞个人专制独裁,于是列宁遗孀对他提出批评。你知道斯大林对她说什么吗?”“说什么?”“斯大林说,靠,你再敢乱说。老子就宣布,你不是列宁夫人!”“呵呵。在我的心中,斯大林还不如希特勒。”“是啊,希特勒再坏也是搞外人。斯大林这人渣可不管,里里外外搞一遍大清洗。结果把苏联一下子洗感冒了,动了个手术,就变成了俄罗斯!”
“好笑。”“好笑你怎么不笑?”“心里笑了。”“那就好!”晓威继续说:“咱们不是说过,人只有假正经和不正经吗?我发现,神也是!”“吐一吐。”“西方的众神之王宙斯变成天鹅,引诱女神跟他交合,这是不正经。中国的众仙之首玉帝哥哥,暗暗惦记嫦娥姐姐,这是假正经。不过人家有资本,你看出手多阔绰。直接给盖了座广寒宫,还派个保安一天24小时护卫!”
他说着说着就歪了,贱贱地问:“哎。你说嫦娥姐姐是不是处女?”“额,这你得问后羿吧。”他摇摇头笑说:“不见得,我觉得应该问吴刚吧。”“为什么?”“一个血气方刚,一个万种风情。在天寒地冻的广寒宫里,难保他们不会相互取取暖啊!”“照你这么说,玉皇大帝可以改个名字了。”“什么名字?”“绿皇大帝!”
“擦,还是你有才!”“有才有个毛用?不过我们刚才,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早自习。”“就是,难忘今朝!”我抬起头来对他说:“晓威。这辈子不管身处何方,你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梦想。”“我知道。忘记梦想,就是真正的死亡!”“嗯。不管以后我做什么工作,都会坚持文学这条道路。”“兄弟,坚持就是胜利!”
“呵呵。村上春树29岁才开始写。我就是从明年开始写,也才19岁呢。”“只要你敢写,我就敢看。好好写吧,我会看遍你写的每一个标点符号!”“嗯,我会写到死。”“那我就看到死。”这家伙故意抽了抽鼻子,盯着我说:“灿哥。你不会现在就要走了吧,搞得我好伤感呢!”
“只是先给你打个招呼,到时不要感觉意外。有可能是大二,也可能是大三,说不定是大四。我总觉得,我不会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到整个大学结束的。”“嗯。那就好,尽量晚点!”“从明天起,我要清醒地面对现实,我们已经过去了!我真的已经,失去语嫣了,彻彻底底!”晓威轻轻拍拍我的胳膊,他是很难过地对我说:“灿,别难过。”
我笑了笑:“晓威,我觉得一个人。无论身在何方,身处何时,都要活得很优雅,很脱俗。一个人可以活得像《诗经》,也可以活得像《论语》,还可以活得像《红楼梦》。”“对啊。一个人可以活得像《冰岛渔夫》,也可以活得像《基督山伯爵》,还可以活得《百年孤独》!”
“晓威。我突然有点灵感,想写一段话。”“好。写完给我,我可以留着以后拍卖!”“好啊,卖完了钱分我一半!”等我写好了,他就拿起来,抑扬顿挫地读。我第一次发现,他的朗诵还挺感人:
《当你老了》 我的《情人》
我依然疲惫地 《在路上》
让风儿传达 那些《千年一叹》
《当你老了》 我会站在 《伊甸园之门》
怀念《光荣与梦想》《追忆似水年华》
《当你老了》 你要在《平凡的世界》里 好好《活着》
你永远是我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永远是你 《麦田里的守望者》
《百年孤独》 偶然《飘》过一只《荆棘鸟》
《红与黑》 就是这个世界《孤寂的深渊》
《我弥留之际》 你定要望一眼
那晦暗的 《八月之光》
愿那些美丽的《茶花女》
都默默走向 《静静的顿河》
依着《消失的地平线》
眺望《雪国》 《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