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篮球
初见的时候,封霖高二。
杨奕钦本来就是外向大方、招人喜欢的性格,长得还帅,自从在桐花苑小区打篮球成了习惯,没过多久就跟常来篮球场的年轻人、以及常去公园散步的中老年人混了个脸熟。
少年时的封霖,是在他保持这个习惯两周后出现的。
杨奕钦到现在还记得,那时他刚扣完一个篮,正准备运球再打几圈就回家,一转头忽然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还有点怒气冲冲的,眼神里面都是蛮横生长的勃勃生机。
他不明所以,以为对方是找错了人,但左右看了看自己周围,这方向明明就站了他一个。
封霖也不说话,就看着杨奕钦,满脸写着“不服”两个字。他那时候挺可爱的,还没长开,身高只到杨奕钦的眼睛下面,看起来有点消瘦,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杨奕钦抱着球,看向对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谁知封霖却仍旧一言不发,面部表情紧绷,看起来似乎更加生气了。后来杨奕钦跟封霖相处久了,再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对方那时候的表情更像紧张和泄气。
杨奕钦疑惑地问:“同学?”
少年封霖忽然哽了一下,然后指着杨奕钦身后的球框,大声说:“这个篮球框是我的地盘!”
这下,篮球场上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以为他们在吵架,还走过来劝说:“年轻人冷静点,有什么问题坐下来好好谈。”
杨奕钦倒是好脾气,先对那名劝架的陌生人道了句谢,说自己和弟弟有点矛盾,所以在闹着玩,让对方不用担心。等陌生人离开后,他就把手中的篮球朝封霖抛了过去。
封霖下意识接住。
杨奕钦歪头笑了下,活动筋骨之后,躬身作出防守的姿势:“来两局?”
封霖抱着球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秒,然后开始运球,朝篮筐的方向跑去。
“啪——”
然而不过一眨眼,他就被杨奕钦抢了球。
杨奕钦笑得爽朗又明快,也不着急投篮,等封霖反应过来开始阻拦,他这才边运球边问:“弟弟我问你,这儿的篮球框是你买的吗?”
封霖皱着眉,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不是我买的。”
杨奕钦一个假动作带球过人。
“咚——”
球进了。
杨奕钦抱住弹过来的球,再度扔给封霖,躬身防卫:“那你怎么说是你的地盘?这样不好吧?”
这次封霖没有回答,目光灼灼专心运球,看起来十分认真。
可惜又被杨奕钦夺了球。
“不想说?”杨奕钦手里的球砸向地面,咚咚作响,“算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就是容易跟全世界为敌,青春嘛,挺好的,但总不能独占公共资源啊,你说对吧?”
封霖抿嘴,绝不承认错误。
杨奕钦也不生气,反而笑说:“我看你就算独占了这地方,也是一个人打球,多没意思?还不如跟我两个人battle。”
说完又闪身避开封霖,一步上篮得了分。
见状,封霖眉头紧皱,发誓似的说:“我一定会赢你!”
“行啊,赢了我就把篮球场还给你怎么样?”杨奕钦觉得挺乐呵,聊起衬衣下摆擦了擦汗,“正好我还不着急回学校,再赔你打一会儿。”
那天是春末,下午的天气有点凉,但两人都穿着单衣,大汗淋漓打了一晚上的篮球。
直到结束,封霖都没赢几个球。
背着球离开的时候,杨奕钦还有种欺负小朋友的罪恶感。
杨奕钦打球的时候,其实没有固定位置,哪儿空去哪儿,所以第二天家教课结束后,发现昨天的位置被人占了,他就去了角落的篮球框打球。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碰到昨天的高中生了,没想到临近黄昏的时候,对方又出现了。
这次他没有盯着那个篮筐,反而直直朝杨奕钦走过来。
封霖把书包扔在地上,眼神执着:“我要打败你。”
杨奕钦笑着把球扔给了对方。
那之后,打球似乎成了他们两个人独有的默契约定。
杨奕钦并不是天天有家教课,但无论哪一天去篮球场,黄昏下课的时间,封霖就一定会来。封霖每天都像是中二期没过去一样,又孤僻又不会说话,一开口就容易得罪人,被杨奕钦戏称为“少言寡语的未成年孤狼状态”。
不过他打球的动作很凶猛,球技也在杨奕钦指导下日益提升。
——虽然一次都没赢过就是了。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打了几个月的篮球,却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谁也没提,只当纯粹的球友。
转眼就到了暑假。
杨奕钦自小独立,不是个特别恋家的人,为了自己的爱好而兼职,暑假不准备回老家。学校里有两个朋友也找了暑期工,假期没回家,听说杨奕钦兼职结束后会打篮球,正巧他们打暑期工的地方离那个篮球场不远,就说要去找他玩。
当天封霖来时,就看到杨奕钦正在和朋友打闹玩球,笑得特别灿烂。
于是封霖第一次没有主动走过去。
看见封霖站在原地不动,杨奕钦有点奇怪,抱球走了过来:“怎么了?今天身体不舒服?”
封霖摇头:“没。”
话又变少了。
“没有就好。”杨奕钦说,“正好,我朋友也来了,咱们一起打一场呗?正好2v2。”
这时,杨奕钦的朋友也走了过来,问说:“这是你朋友吗?”
“球友。”杨奕钦笑,“挺厉害一小孩,比你们都强。”
朋友玩笑着附和:“那我们可得见识见识!”
杨奕钦锤了下对方的肩膀:“哈哈,一会儿打输了可别哭。”说完看向封霖,“怎么样,来吧?”
没想到封霖却垂下了头,闷声说:“你们相处很融洽。”
杨奕钦一愣,然后笑笑:“……啊,怎么说呢,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吗?”
封霖还是没抬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语速极快地说:“我今天不打了。”
然后就转身匆匆跑开了。
杨奕钦不明所以。
另外两个朋友奇怪:“你是不是惹到人家了?”
杨奕钦挠头,有点苦恼:“……没有吧?”
没想到第二天,封霖也带了两个同学来。
他抬头直视杨奕钦,神情认真:“我们3v3,我一定会赢。”
“也行。”杨奕钦笑,“我还以为你不准备跟我打球了呢,原来是不想跟大学生一个队吗?”
封霖没说话。
篮球比拼有了其他人的参与,拿分最多的还是杨奕钦。
六个人打多了球,稍微熟了一点,就拉了群。也是那时候,杨奕钦和封霖才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暑假结束,封霖升了高三,杨奕钦升了大二。朋友结束了暑期工,不再来打球之后,封霖也没有再叫过自己的同学。
某天,杨奕钦忽然问封霖:“你同学呢?虽然我朋友不来了,但你还是可以叫他们来一起玩啊。”
谁知道封霖闷声问:“你想和他们玩?”
杨奕钦愣了愣:“那倒也不是。”
他本意是想让对方多跟同学交流。
打球肯定是跟封霖打更痛快,球技又生猛、学得又快。
后来两人没再提过这事,直到那年年底的时候,封霖消失了一段时间。杨奕钦找到他,得知他的爷爷生病住了院,封父封母并没有来看望爷爷,只有他在医院陪着。
封霖说是因为遗嘱已经定下来了,答应过不会更改,所以那些大人都不再愿意演亲情的戏码。
杨奕钦有点心疼:怪不得会是这样的性格,看来跟原生家庭关系脱不开关系。
那之后,他每天都会陪封霖去看望对方的爷爷。
也是那时候,杨奕钦才知道,原来只有封爷爷住在桐花苑小区,封霖是跟父亲住的。今年开始,老爷子身体欠佳,封霖每天放学都会去看他。
而当初发生争执的那个篮球框,从封爷爷家的露台往下看,视野最好、最清楚。
老爷子的身体吹不了风。
封爷爷很喜欢杨奕钦,知道他是孙子的朋友,也看过他们一起打篮球。
他慈眉善目笑呵呵地说:“我最喜欢看你们年轻人运动了,等我身体好转,就去楼下给你们加油。”
可惜他没有撑过那年隆冬。
第二年的春天,杨奕钦给封霖庆祝了十八岁生日,只有他们两个人。
也是那天,吹完蜡烛后,封霖第一次向杨奕钦告白。
“我喜欢你。”
“……我是男人。”
“我知道。”
杨奕钦先是微怔,然而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封霖的肩膀:“是临近高考,压力太大了吗?”
封霖:“……”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
杨奕钦收回了手:“……认真的?”
封霖点头。
杨奕钦想了想,认为对方朋友太少,而最疼他的爷爷去世时只有自己陪在他身边,所以错把陪伴当成了喜欢——青春期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语重心长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封霖沉默了。
杨奕钦倒是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因为是错觉,所以才答不出来。
没想到下一刻,封霖却说:“只有你篮球打得过我。”
杨奕钦:“……”
那还不如去喜欢职业选手。
“仰慕厉害的人很正常,按照你的逻辑,同理可得我也喜欢强者。”杨奕钦跟他开玩笑,“你看,你打球打不过我,身高没我高……而且我还学武术了,所以目测你打架也打不过我,是不是就说明你完全不是我的理想型?”
封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来,吃蛋糕。”杨奕钦说,“眼下你先努力高考,等上了大学认识更多人,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喜欢我了。”
自那之后直到高考,封霖全心备考,没再找杨奕钦打过篮球,两人只偶尔在手机上聊几句。
等到高考结束,两人见面庆功的时候,封霖就比一米八五的杨奕钦高了。
然后他又告了一次白。
————
从回忆中回过神,杨奕钦问眼前的王彻:“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既然你说高中的时候和封霖不熟,那为什么会和他一起打篮球?”
没错,那天封霖叫来的后援之一,就是王彻。
王彻边用磨刀石奋力磨箭刃,边回答说:“因为有天封霖忽然在班里问谁篮球打得好,我那时候可自信,自告奋勇说没人比我强,然后他就问有没有兴趣打败大学生,我一听更来劲儿了,就跟着他去找杨哥你们的场子了。”
杨奕钦:“……”
真是有活力的高中生。
这时,封霖洗好碗走了过来,问:“在聊什么?”
“聊篮球。”杨奕钦走到露台前,指着不知何时有丧尸游荡的篮球场,笑说,“你看,多怀念以前只有人,没有丧尸的时候。”
封霖低头看过去。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杨奕钦的时候。
对方身体线条精瘦流畅,一个人奔跑、扣篮,动作既干净利落又有极具爆发力,强大如张扬的雪豹。他每打出一个好球,引得其他人鼓掌喝彩,就会撩起衬衫下摆擦擦汗,然后朝鼓掌的人挥手示意,笑得粲然又爽朗。
太亮眼了。
封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那或许是他想成为又不能成为的存在,以至于他心底同时生出了抗拒和向往的情绪,强烈且矛盾。
他浑身带刺地警告,对方却轻而易举地化解,不掺杂丝毫恶意地邀请他打球,且永远稳稳地胜他一筹。一开始他只当自己不服输,后来两人的见面成了不用明说的默契。
于是不知不觉间,矛盾早已消失,强烈的只剩下向往。
“是很怀念。”
封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