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2
“你是ax学院来的实习生吗?你很幸运啊,这次带你的老师是你的学长,而且出了名脾气好呢,我们医院所有小患者都喜欢他。”
尽弭看向左前方的护士。
他对现在的情景感到违和,但在处理违和感的同时,尽弭没有忘了观察周遭的一切,尤其是这个正在说话的护士。
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小,从神态和语气上判断,大概在40岁上下,是一名资深护士。
资深护士依然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口中的“好医生”:“你这位学长可真是年轻有为……”
见尽弭没有回答,她回头去看他:“啊,你不喜欢听这些?”
正在她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尽弭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带着对前辈的尊重,“不,我很感兴趣,谢谢您。”
“诶。”护士显然很高兴,她慢了半步,就差上手拉着尽弭说话了,“城医生啊,以前是孤儿院出身,不过等你实际接触之后会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孤儿院孩子可能会有的交流障碍呀、孤僻什么的。不仅如此,他要比太多人优秀太多了。”
“那么当医生是城先生的梦想吗。”尽弭问。
护士听完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城医生喊‘城先生’,这样有距离的称呼我第一次听。”
“这样啊,那城医生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让大家都觉得没有距离感。”尽弭说。
“那倒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亲切。”护士怀念了一下,在一扇门前站定,“到了。”
尽弭再次致谢。
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师您好,我是今天来儿科部实习的尽弭。”尽弭说完把档案资料放在城医生面前。
护士口中的城医生确实是一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的人。他眉眼柔和,不遮眼的额发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这份柔和,却又不女气,鼻梁上的金丝边框更是给他添了几分斯文。
裹着白色手套的细长手指轻轻地翻动资料,抬起头时脸上就带了笑意,“我很高兴你的第一志愿部门是儿科……”
“谢谢您,老师。”尽弭对于被肯定这件事还是感到高兴的,真的生出几分“这位城医生人真和善”的想法来。
城久渠点头,笑道:“你成绩很不错,尤其是实操课……两者要结合好,随时应用。”
“我会的。”尽弭说。
接下去的几天里,尽弭跟着城久渠熟悉儿科部的情况。这其中,他对四楼的印象尤为深刻。
这个地方,是冰冷的医院里唯一的暖色调。
它是彩色缤纷的。
而这个地方也牵涉到了儿科部的“两巨头”——城久渠和庄秦。
据说地方是城久渠申请并设计的,而庄秦则在其中扮演了反对的角色,但他的反对反而加速了四楼游乐场的建设。
并且与受欢迎的城久渠不同,在这里几乎没有人说过庄秦好话。
庄秦,57岁,至今手术成功率都在100。
本该是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却因为暴脾气和“经验老道”而被疏远。
跟着他实习的学生不喜欢他,常常被骂哭。和他同事的护士不喜欢他,经常被斥责不够细心。他手里的病患也不喜欢他,因为他很凶,他们害怕。
如果只是这样,那技术高超的庄秦也不至于没人夸赞,毕竟有才华的人总是更能得到理解的。致使他不被喜欢的原因主要在于他的“经验老道”,他会选择将成功率极低的患者推出去,让他们自动放弃在他名下手术。
完全就是一个自私好面子的顽固暴脾气老头。
……以上均是尽弭在实习第一个星期里听来的资讯。
实际上尽弭还未与这位传闻里的庄秦医生打过照面,技术好、有经验、没有医德、特别凶等评价他都没有确认过。
尽弭与别人交谈时都没有明确否认过他们的评价,但他不会相信。无论事情大小、有没有必要,他都会自己去验证。
先入为主是很不好的习惯。
不久前给尽弭讲八卦的护士又回来了,她努努嘴,说:“还以为要做紧急手术,结果是个装病的小屁孩。”
“装病来医院的孩子多吗?”尽弭问。
护士叹了口气,“时不时就会有一个!这次也搅得城医生饭都没吃完,现在还在哄孩子,问装病原因呢。”
“老师确实对小病患很操心。”尽弭走到自动贩卖机旁边买了瓶水和一瓶果汁,果汁给了护士,“那听到什么原因了吗。”
护士接过果汁,拧了两下没拧开,“我也没仔细听,大概是说那小孩有个同学被爸妈打断手了,他怕自己也这样,所以一直不敢说不去补习。”
尽弭把护士的果汁拿过来,拧开瓶盖,“打断手那是相当严重的家暴了吧,警察没管么?”
“谁知道呢,可能管了可能没管,管不管阴影都在那。”护士说着好像有些气,她灌了一大口冰凉爽口的果汁,说:“人渣,不好好教养生孩子出来干嘛。”
不等尽弭问,护士便接着说了:“我跟你说,你别看城医生现在这样,他以前可惨了。”
护士嫌站着累,干脆拉着尽弭在长廊边上的椅子坐下,双手捧着果汁的瓶子,视线落在瓶子的水汽上,“你也知道城医生长得好,很有亲和力,放现在很欢迎。但以前在孤儿院就没那么好了,其他孩子觉得那些来看孩子的夫妇会喜欢城医生,所以经常打他,特别是脸。你仔细去看的话,城医生额角那是有疤痕的。”
“太过分了。”尽弭微皱着眉。
“你说的是那些孩子吗?他们确实过分,排挤、打人什么小心思都有,但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他们这么小就这么坏?是什么导致城医生在孤儿院里?”护士说着说着都把自己气哭了。
平复了一会儿后,她才说:“不就是那些人渣父母。”
“嗯。是人渣。”尽弭递了张纸巾过去。
护士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妆花了也不在意,她愤恨道:“真希望人渣当场暴毙!不愿意去爱为什么要生!”
尽弭也不知道。
他没有思考过“不爱为什么要生”的问题,因为记忆里他也一直是孤身一人,如果不是听到林清妮的质问他都不会开始去考虑。
可能男性天生同理心就比女性弱,也可能他本来就不是很有同理心的人,总之他没有思考过“不爱和不想要孩子”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生孩子这一身体和生活成本颇高的事。
以及“被抛弃”、“被家暴”的孩子是什么心情,又是怎样成长过来的。
例如林清妮口中的城久渠,他之所以要成为儿科医生,是否就是因为童年创伤?他想去治愈生病的孩子。
“这么比起来,老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尽弭觉得自己就不太行,他没有童年被爱的记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治愈孩子的心灵。
安抚了一会儿林清妮的情绪后,尽弭决定去病房看看那几个长期住院的孩子。
或许他可以先学着和他们相处。
走了一圈,他想找的三个孩子都不在。于是尽弭径直上了四楼。
三个孩子玩得正高兴。
“我是最近来实习的哥哥,可以带我一起玩吗。”尽弭半蹲着,笑着说道。
虽然眼前的人很陌生,但几个孩子并没有犹豫很久,其中一个男孩更是过来拉着尽弭的手带他过去。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很活泼。
女孩经常把“幼稚”挂在嘴边,但男孩们并不反驳,说什么不要紧,继续玩就对了。
“哥哥,郊外是不是有个地方可以看烟花啊?”女孩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尽弭,似乎尽弭说是她就看到烟花了一样。
“对,除夕夜会有很多人在那里跨年。”尽弭摸摸她的头,继续说,“可以看烟花,也可以买汽水糖果,还有有趣的气球和玩具。”
“那我要气球和糖果。”一个稍大的男孩说。
另一个男孩,也就是刚才去拉尽弭过来的男孩说:“我要汽水!烟花!”
“你们做梦吧!”女孩做了个鬼脸,“我们又去不了!”
稍大的男孩说:“没关系。说出来就吃到了。”
“对对对。”另一个男孩附和。
女孩很无语,她完全不懂男孩子的脑回路。虽然她刚才听尽弭描述的时候也很开心,就好像真的做了那些事一样。
尽弭笑着看他们拌嘴、打闹。
从他们身上他其实看不出太多受伤的样子,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也可能只是暂时远离了让他们受伤的源头,所以现在的他们可以自由地快乐。
……不对。
逻辑不对。
远离阴影源头确实可以改善状态,但真的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吗?
30。
将喜悦程度降低30,会更合理一点。
像城久渠那样,受过的伤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很不正常。
尽弭做出“不正常”的判断后,太阳穴处忽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痛得他无法思考。
只有直觉隐隐地告诉他
——不要相信一切看似美好的行为。
比如这些孩子在四楼里就一定会忘却所有伤痛、玩得很开心这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