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战对文抄公
窦氏等女眷赶来的时候,第二场擂台赛已经开始。
李世民和李玄霸假惺惺地询问郑家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要不要换一下攻守。
这四位已经拜得名师的少年郎脸气得通红。
这攻擂还没有攻下来,怎么能攻守易型这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先让你三招”吗
郑家四个郎君都比李世民和李玄霸年长十岁以上,郑家大郎甚至都已经及冠,还被两个六岁孩童让三招,这说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郑大郎沉着脸说不用,然后取来易经,要与两个顽童斗一斗。
名门大族延续东汉的习惯,治经时都会主修一门,称“师传”或“家传”。郑家这四个兄弟主修的都是易经。
郑大郎听了这攻擂守擂的规矩,就知道这两个六岁孩童只是在规则上欺负人。
他家弟弟,背文章背诗歌都是没问题的。但这二人却一开始不把规矩说明白,待比赛开始之后,才告诉他们不是从某个章节或者某篇文章截取背诵,而是连整本书的文章、诗歌顺序都得背下。
这两个顽童肯定是有备而来,专门背诵了一整本书,就等着坑人
显然,郑家此辈排行前四的堂兄弟前来救场时,请援军的人并没有说的太清楚。
易经的前后连续性很高。郑家这四个兄弟和弟弟们不一样,不是靠死记硬背,所以他们能轻松地记起上下文。
最先出场的自然是郑四郎。
以郑四郎的年龄,就已经有些欺负人了。若是及冠的郑大郎非被逼下场,郑家就算赢了,脸面上也不好看。
虽然他们现在脸面已经很不好看。
你来我往几回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李玄霸笑着换了一本书。
郑四郎警惕“不问易了”
李世民坏笑道“我们最初问的也不是易,已经换了好几本书了。兄长大概是已经把易已经通背,那再问下去也没意思。阿玄,我们逼他换书”
李玄霸忍笑“好。哥,初九,潜龙,勿用,一口气背完吧。”
李世民背着手,摇头晃脑,开口便背。
易经全文有六千七百字,一口气背完需要近半小时的时间。
围观的众人,居然生生等了李世民半个小时
这期间,连崔老夫人都没有想起让下人端来坐具让她们坐下休息
李玄霸慢悠悠地翻动书页,只在每篇开头给二哥提示一下。
李世民的记忆力本就非常惊人,虽说还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个几遍就能记得七七八八。
两人来郑家前,已经提前得知郑家此辈主修的是易经。
他们做的准备除了通读四书五经,好让作弊变得更容易之外,还通背了易经。
李世民和李玄霸本也不是奔着打郑家的脸而来。
如果郑家人和和气气,直接和李世民、李玄霸一起讨论易经或者其他儒家经典,他们也会客客气气。
但无论是一开始的绕路,还是后面窦氏送佛牌时郑家子弟冷淡的眼神,都让他们心头窝火。
就这样他们还能忍。等到了这处亭子他们就忍不了。
那群郑家子弟居然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各自在一旁玩了起来,只郑五郎和郑十二郎一唱一和要考校他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无论在京中哪户贵族人家做客,也从未受过如此轻慢对待。
就算是寻常人家,主人也该先向客人自我介绍,然后认真接待吧
看看郑家的小郎们做了什么这亭子的瓜果客人还没开始吃,他们倒是自己抓起来啃了。
别说李世民,就是从史书中看过无数次世家子弟倨傲记载的李玄霸,心头的小火苗都不断往上蹿。
这场比试其实在郑家小郎先输了几人后,也可以及时停下,握手言和。
但郑家小郎显然很有脾气,愣是要用车轮战,还临时打了补丁。
他们的补丁是,自己这十几人每个人选的书不重复,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对战他们的时候,所选的书也不能重复。
十几个人对两个人,打了小的还来了大的,李世民的嗓子都哑了。
当李世民吐出最后一个字,李玄霸把水杯递到李世民嘴边,李世民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声音嘶哑道“继续”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窦氏红着眼眶道,“十几个人欺负我家二郎和三郎两个不到七岁的孩童”
郑家众人一愣。
郑家十几个小郎这才像是意识到对方只有两人,两人都还不到七岁似的,心中略有些尴尬了。
不过尴尬之余,他们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因为输的是他们丢脸的是他们怎么还像是他们在欺负人似的
“国公夫人真是说笑了,这一看就是弟弟们正在玩耍。文人之间文斗,怎么能叫欺负”郑大郎开口,没憋住心头的火气。
这两兄弟怎么回事什么叫逼我们换书因为你们能通背易经,就能赢了吗
现在是李二郎和李三郎把郑家同辈所有人的面子踩在脚下,如果他不能胜出,岂不是整个郑家同辈全部成了李二郎和李三郎扬名的踏脚石
“伯婆何不带国公夫人赏花游湖”郑大郎强硬道,“此处有我接待。内妇不该在外男处久待。”
窦氏见郑大郎居然如此无礼,不由一愣。
她更没想到的是,崔老夫人被郑大郎这么一说,还真来拉她的手,劝说道“大郎说得有理,他们读书人文斗,正玩到兴头上,我们去他处玩。”
窦氏不解地来回打量郑家大郎,和在郑家大郎面前唯唯诺诺的众女眷。
这些女眷还都是长辈,她们却对一个刚及冠的晚辈如此弱势。
是郑大郎非常出色吗
那也不应该啊。
窦氏这时候模糊地意识到,郑氏的家风,或许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窦氏深吸一口气,道“二郎,三郎,娘乏了,我们回家。”
就算被丈夫骂,她也不能再让孩子继续被欺负了。二郎声音都沙哑了
李世民倔强摇头“娘,正玩在兴头上,继续玩下去,咳咳”
他摸着喉咙,有些疼了。
郑大郎敏锐地察觉了事情的违和处。
李二郎嗓子都哑了,为何李三郎仍旧让李二郎背书,自己袖手旁观
难道有过人记忆力的只有李二郎或者李二郎和李三郎有什么作弊的方式,但只能让李三郎来背书
郑大郎想起他在市井看到的把戏人。有把戏人会“双簧”“腹语”,还能猜出同伴手中的图画模样。
那些把戏人肯定不是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提前训练了一些暗号而已。
郑大郎问道“李二郎,你的嗓子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和李三郎换一换”
李世民皱眉“你这是何意因赢不了我,就要找我弟弟麻烦”
他家阿玄其实还真是过目不忘,但若背书过多,极其耗费精力。若不是阿玄身体差,哪用自己当着应声的人
见李世民如此剧烈的情绪反应,郑大郎自以为得计。
不过他为防李世民和李玄霸真的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便道“已经背了这么久的书,死记硬背也算不得什么学问。不如作一二诗歌,这才算是文斗的雅致。”
郑大郎这样说后,因李世民抢着背完一整本易经,心里正窝火的郑四郎立刻应和“只背些文字,算什么本事”
一些郑家小郎本来被压制了,面子上就过不去,见有人撑腰,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但也有几个郑家小郎觉得此事不能如此说。
或许死记硬背些文字不算什么,但他们连死记硬背文字都输了啊,还是十几个人轮番车轮战,把人的声音都背哑了。
但长幼有序,郑大郎替他们出头,他们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把脖子一缩。
只郑玄毅悄悄离开了人群,猫着腰借着一棵棵海棠树的遮挡,去找父亲搬救兵。
他可还记得郑家是要和唐国公府结亲,而不是结仇的
“只背些文字确实算不上什么本事,可你的弟弟们都输给了我家二郎三郎,岂不是说他们更没本事。”窦氏走到李二郎和李三郎面前,心疼地摸了摸李二郎的脸,出言讥讽,“你一个已经及冠的人,和两个不到七岁孩童斗诗,无论输赢,不都很丢脸吗”
郑大郎皱眉,不悦地看着窦氏。
他还是第一次在说话时,被一妇道人家抢白。若是家里人,他已经出言嘲讽了。但家里人要和唐国公府结亲,他不好得罪对方女眷。
但他决定回去和长辈说一说。唐国公府的规矩实在是不好,一女眷居然出现在外男面前,脸上没有丝毫遮掩。自己都已经出言提醒,让她离开,她居然还不肯走。
家中小娘子嫁给这样的人家,真是可怜。
“我不与妇人争辩。”郑大郎冷冷道,“李三郎,你若友悌,理应替兄文斗。还是说,你们兄弟二人,只有兄长有些本事”
李玄霸叹气,正想答应,被李世民拦在身后。
李世民嘲讽道“你们十几个人文斗我和阿玄两人,中途我和阿玄多次喊停你们都不肯。我身体如此强壮都有些撑不住,阿玄身体弱,岂不是被你们生生斗晕过去你一个及冠的成年人逼迫刚上蒙学的幼童,还很理直气壮了”
郑大郎不被李世民的“歪理”动摇,平静道“我的弟弟们的玉佩可还在你手中,明明是你们先辱我郑家,现在倒是用起你们是幼童的借口了”
李世民道“我们先辱是谁把我和阿玄带到这里考校是谁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先说比一比是谁十几个人不停地来与我二人争斗,连我喝的水还是阿玄亲自去烧的是谁小的输了找来大的,连已经及冠的人都找来了”
“这样吧,把今日之事传出去,让人看看是我们唐国公府无理,还是你们荥阳郑氏无理”李玄霸听着二哥的声音,声音也多了几丝火气,“比背诵比不赢了,还要换成作诗,你丢不丢脸行,我比。”
李世民回头。
李玄霸道二哥,信我。你忘记我能看到后世之事我不会作诗,我可以背别人的诗。
李世民脸上的愤怒平静。他先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然后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
李玄霸向前一步,李世民退后一步。
两人身体交错。
李玄霸瞥了郑大郎一眼“你随意指一事物,我十步之内成诗。我随意指一事物,你十步之内成诗。比完这场,双方偃旗息鼓,郑兄你看可好”
郑大郎皱眉“你还真有自信”
李玄霸嗤笑“是你提的,怎么,你倒是没自信了”
窦氏的指甲抠紧了手心,强忍住带着孩子转头就走的冲动。
既然三郎敢比,她就相信三郎
郑大郎冷哼一声,随意指向湖中白鹅。
李玄霸笑了。这不巧了吗
他装模作样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哥,这是一个叫骆宾王的神童,七岁的诗歌。我记得他应该比我们小二三十岁。
李世民眼睛一亮。
这首诗歌有趣小二三十岁到时候和阿玄一起去看看那神童长什么模样
李玄霸吟完诗后,众人俱静。
窦氏脸上紧张的神色消融,化作了一汪春水般的温柔笑容。
李玄霸回头,偏着脑袋道“我给郑兄选的题也是咏鹅。郑兄,请吧。”
郑家众小郎望向长兄。
就算他们写诗的本事还不到位,也能听出诗歌的好坏。
长兄能行吗
郑大郎的脸涨红一片。咏鹅他当然能咏,但没有事先斟酌,他还真没办法吟出更好的诗句。
虽然他可以应付一下,然后强行宣告胜利。但唐国公府的人只要把两人所作咏鹅传出去,他的脸可就丢大了。
郑大郎正在思索,要如何找台阶下时,李玄霸笑道“看来郑兄认为我如此迅速地吟出一首不错的诗,说不定是长辈所写,我正好记着。二哥,你随意指向些事物,我重新来。”
李世民赶紧站到李玄霸身边“来”
李玄霸指海棠花。
李世民指着海棠花树道“阿玄,吟海棠红花”
李玄霸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小短腿。
一步,两步,三步这次是五步。
“花开满树红,花落万枝空。唯余一朵在,明日定随风。”
郑大郎脸色大变,双手攥紧。
窦氏用手帕捂住嘴,很努力地抑制住笑出声的冲动。
李玄霸晚唐诗人陈知玄五岁所作。啊,那时候二哥你的后人都快亡国了。
李世民先十分兴奋,而后满脸幽怨。
什么叫我的后人都快亡国了晚唐又是什么阿玄你不要胡说,哥哥被吓到了
不敢想不敢想,赶紧忘掉
李玄霸再次对郑大郎偏着头,道“怎么,还不信再来”
李世民挺起胸膛,准备听从指挥。
李玄霸拿一枚铜钱出来,最好是破的。
李世民有些发愁。我去哪给你找破铜哎还真有
十分碰巧的是,李世民在亭子旁题了字的巨石旁,看到了半枚铜钱露在泥中。
他翻出亭子,捡起地上从树上落下的海棠残枝,把半枚铜钱抛了出来。
“阿玄这里有枚破旧的开皇铜钱,你能以这枚铜钱作诗”李世民洋洋得意。看看我这运气
郑大郎咬牙道“不必了,我”
“我也想听听贤侄能否再做一首佳作。”一个中年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李玄霸没有看来人,嗤笑一声,道“半轮残日掩斋埃,依稀旬有开皇巡。想见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万籁俱静,只余风吹海棠,红花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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