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日暮时分,演武结束,三军各归营盘,新军大营关闭,君驾启程回銮。
彼时夕阳西下,火云缭绕,晚霞映红天边。赤金笼罩大地,蚕食苍茫平原,为雄伟的城池覆上一层轻纱。
奔雷声传来,数百黑骑风驰云走,一路扬尘,距城池越来越近。
骑士护卫一架玄车。
车身雕刻玄鸟,象征晋国国君。
车前六马神俊无比,踏着夕阳追风逐电,雨鬣霜蹄一路绝尘。
城门外是一条平坦的土路,玄车经过时印下并排辙痕,每条深达数寸。夕阳的余晖落在车上,玄鸟浮动金光,好似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直冲九霄。
氏族的战车紧随在玄车后。私兵护卫在战车左右,参照携带的兵器以及身上的皮甲,大致能推断出隶属哪家。
队伍抵达城门前,城头敲响暮鼓,点燃成排火把。
“君上归城!”
鼓声中,厚重的城门完全敞开,甲士持戈矛排成两列,催促行人闪至一旁,确保车驾能畅行无阻。
城头之上,火光连成一片,乍一看似火龙盘踞墙后。
几名军仆一字排开,交替挥舞臂膀,鼓槌重重落下。鼓声隆隆犹如闷雷,一记接着一记震撼寰宇。
夜风刮过城头,带动火光摇曳。
焰光在风中跳跃,倏地向上蹿升,中心处发出爆响。大团火星飞溅,成百上千的光点膨胀爆闪。
进入城门前,黑骑集体开始减速,动作整齐划一,百人如同一人。火光自城头落下,照亮骑士身上的甲胄,头盔和胸甲浮动暗泽。
玄车穿过城门洞,车奴挽住缰绳,控制马匹的速度。
短暂的昏暗之后,视线豁然开朗。
道路两旁人群拥挤,车马骈阗。众人都在翘首以待,希望能一睹国君风采。
马蹄声最先传来,杂沓交汇犹如奔雷。紧接着是车轮压过路面时,车轴转动的吱嘎声响,一阵阵不绝于耳。
在前行过程中,黑骑分成两排,阻隔路边人群。
马上骑士倒拖长矛,锋利的一端朝下,既能排开人群清空道路,也能防止意外伤人。
黑骑逐次经过,车轮声越来越近。
众人屏息静气,国君的玄车终于出现。
路旁竖起火把,光线依旧昏暗,林珩坐在车内,看不清面容,仅能看到一个轮廓,人群仍爆发极大的热情,山呼声络绎不绝,震耳欲聋。
道路一度阻塞,变得水泄不通。
君驾回宫的时间一拖再拖,直至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再不见一缕阳光,路上的人群才逐渐散去,车速得以加快。
途经城东,氏族的战车陆续停住,没有继续前行。
以智渊和鹿敏等人为首,氏族们没有立即归家,而是分别守候在道路两旁,目送林珩的车驾行远,方才各自调转车头,分散至坊内各处。
玄车加速前行,骑士擦亮火镰,点燃数只火
把,照亮前方道路。()
抵达晋侯宫前,第一眼望见矗立的刑鼎,鼎后是洞开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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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两侧有甲士守卫,门上凸起金色兽首,肃穆庄严。
门后直连青石铺设的宫道,侍人提灯站定在道路两旁,灯下光芒舒展,沿着宫道铺开一条光带。
车奴拉住缰绳,玄车缓慢停住,林珩步下车辕。
想到楚煜送来的信件,他没有返回正殿,而是方向一转,去往国太夫人所在的南殿。
玉钩当空,繁星点点。
银辉洒落大地,皓彩覆盖宫阙。
清晖如水波流淌,缱绻缠绵,却也透出一股清冷。
林珩穿过宫道,步行至南殿。
他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下,立即有侍人奔向大殿禀报。
殿内烛光闪烁,国太夫人斜靠在屏风前,单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一名婢女守在她身后,轻捏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另有一人坐在台阶上,身前摆着多种香料和工具,分明正在调香。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生得柳眉杏眼,冰肌玉骨。
调香的婢女略有些清瘦,看似纤纤弱质,温和无害,实则身手利落,杀人不见血。即便没有刀剑在手,只凭她头上的一支木钗,一样能置人于死地。
婢女有条不紊地选取材料,在石钵中研磨成细粉,逐一投入香鼎。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自带一股韵律,观之赏心悦目。
最后一味香料投入,她拿起铜壶,倾斜壶身,将融化的香膏注入鼎内,其后拿起银匙搅动。
伴随着她的动作,一股独特的清香自鼎内溢出,弥漫在大殿之中。不同于惯常使用的暖香,香气中带着些许清凉,格外提神醒脑,正合国太夫人心意。
“不错。”国太夫人睁开双眼,看向调香的婢女,夸赞道,“手艺又精进了。”
“国太夫人过誉。”婢女垂首浅笑,将调制好的香料盛放入盒中,扣上盒盖,能够保存许久。
仰赖这股清香,困倦逐渐消散,国太夫人挥退身后的婢女,缓缓坐正身体。
她没有梳髻,随着起身的动作,银灰色的长发滑落肩头。她握住一缕,看着发丝在指间流淌,不免叹息一声:“老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侍人禀报:“禀国太夫人,君上至。”
闻言,国太夫人压下突来的情绪,命调香的婢女退下,独自等候林珩到来。
“下去吧。”
“诺。”
婢女离开之后,殿内恢复寂静。仅有焰心偶尔爆闪,发出一阵轻音。
少顷,殿门再度敞开,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玄服玉冠,腰缠玉带。带下悬挂宝剑,袖摆和衣领刺绣玄鸟,在火光下流淌金辉。
夜风穿过廊下,继而卷入殿内,纠缠明亮的火光,迟迟不愿离去。
光影旖旎,在墙壁上拉长。
() 国太夫人望向殿门,神思有短暂恍惚。
旧日的记忆闯入脑海,逐渐变得清晰。同样是这样的夜晚,烈公携大胜归来,全身犹带着血腥气,出现在她的殿门外。
时间太过久远,她以为自己忘了,突然回想起来,却发现遗忘过于奢侈。
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想忘都忘不掉。
“大母。”
林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国太夫人的回忆。
她垂下眼帘,捏了捏额角,招手让林珩近前,有些疲惫道:“人老了,精神不济,总是会恍神,君侯莫怪。”
“大母身体不适?”林珩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关心地看向国太夫人。
“没有大碍。”国太夫人摆摆手,从桌旁拿起一只木管,推到林珩面前,“信鸟今日送来,上面有於菟纹,应是公子煜亲笔。”
木管封存完好,没有打开的迹象。
林珩接到手中,没有急着取出信件,而是看着国太夫人,认真道:“大母,还是召谷医问诊。”
国太夫人笑了,拉过林珩的手拍了拍,道:“君侯信我,我当真无碍。近日天热,我有些困乏,大概是苦夏,天凉些就好了。”
“大母,不可讳疾忌医。”林珩仍不放心。
“君侯不必担忧,尚未见到晋霸天下,我岂能甘心,自会保重。”国太夫人再三保证,笑容愉悦,林珩的关怀让她开心。
林珩皱了下眉,正想要再劝,却被国太夫人岔开话题,指着他手中的木管,认真道:“这封信来得急,想是有要事。”
国太夫人坚持不召医,林珩不好强求,只能顺其意暂时揭过,拿起木管打开。
木管以蜡封口,蜡有些厚,需用锋利的器具划开。
“用这个。”国太夫人递过一支刀笔。
林珩顺手接过,翻转笔身,熟练地除去蜡封,拔出木塞,取出里面的绢。
绢极轻薄,展开近乎透明,是越绢中的上品。
这样的越绢出产稀少,在上京能卖出天价。如今却被裁剪传递书信,如被上京贵族看到,必然会痛心疾首,大骂暴殄天物。
在展信之前,国太夫人和林珩想法一致,都以为信中必为要事。
信件展开之后,祖孙俩看清上面的文字,都是动作一顿,表情一片空白。
“知音,仰慕?”国太夫人回过神来,回想起之前的端倪,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错觉,也不是她看错,阿煜果真是这种心思。
林珩眉心深锁,惯性地敲击手指。
“大母,我与公子煜结婚盟,实为权宜之计。”三番五次收到情诗,他特意写信婉拒。不承想起了反效果。
“君侯,知慕情爱,人之常情,不必如临大敌。”看出林珩的僵硬,国太夫人的笑容愈发欢快,“阿煜心思多诡,实美甚。君侯果真不动心?”
“大母,我暂无此心。”林珩捏了捏额角,顿觉头疼。
“既如此,君侯就不必介怀,更无需为此伤神。”国太夫人看似玩笑,实则认真提出建议。
林珩顿了顿,沉吟道:“真能如此?”
他遍读史书,计策谋略信手拈来,少有事能让他为难。
唯独楚煜。
这位越国公子风流不羁,行事出人意表。突如其来的坚持,的确令他感到棘手。
以他对楚煜的了解,寻常手段未必能解决问题。
林珩捏着细滑的越绢,凝视上面的文字,认真思量一番,仍是感到头疼。
“大母,此事我会认真考量。”他习惯速战速决,不喜好模棱两可。他需要见楚煜一面,两人当面说清。
“如此也好。”国太夫人颔首。她只是提出建议,具体如何处理还要林珩自己决断。
两人结束谈话,林珩起身离开南殿。
月上中天,夜空一片暗蓝,点点繁星闪烁。
林珩踏月光而行,来到正殿前,见到等候在殿外的马桂,脚步一顿,吩咐道:“召谷医,我有事相问。”
“诺。”马桂当即召来一名小奴,命其往偏殿去找谷珍。
小奴领命,快速穿过廊下,拐过一条岔路,一溜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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