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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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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刚蒙蒙亮,肃州城门大开,一骑快马飞驰而入。

    疾风掠过身侧,等候入城的人群纷纷避让,短暂出现混乱。待军仆出城维持秩序,嘈杂声很快停止,队伍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入城!”

    城头传来鼓声,人群开始向前移动。

    中途又有飞骑驰过,同先时一般,骑士背插令旗,样子风尘仆仆。想是日夜兼程,中途不曾休息。

    “自西而来?”

    “君上在丰地,应是会盟已成。”

    几名庶人聚在一起,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口中不忘寒暄。提及方才入城的飞骑,几个人都是兴致勃勃。

    他们的谈话吸引来附近商人,还有部分村人。

    商人素来消息灵通,见他们提及会盟,中途插言道:“据我所知,会盟已成,君上率众西行。”

    “此言当真?”

    “不会有假。”商人信誓旦旦,道出不久前听闻的消息,“今夏荒漠遇灾,犬戎大举南下,劫掠多座村庄。君上西行想是伐胡。”

    商人说话时,队伍移动速度加快,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庶人和村人听得入神,脚步有些慢,难免引来抱怨。

    “速行。”

    “为何愣住?”

    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几人如梦初醒,发现同前方拉开距离,忙不迭大步追上。

    “伐胡,莫非送回的是战报?”

    晋国疆域广阔,北接荒漠,不时受到胡部侵扰,对以犬戎为首的诸胡深恶痛绝。

    晋人尚武,以战功为荣。林珩掌权伊始便发兵灭郑,携大胜威震诸国。如今顺利会盟,又率军讨伐犬戎,铁血强横正合晋风,实乃民心所向。

    随着人群涌入城内,相关猜测风闻大街小巷。

    商坊内聚集来自各地的商人,消息最为灵通,诸多传言整合起来,逐渐贴近真相,为众人津津乐道。

    苍金和苍化在商坊碰面,短暂交谈之后,结伴登上马车,去往苍金府上。

    马车穿过长街,车外熙熙攘攘,车内却异常安静。

    叔侄俩对坐,苍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示意苍金细看:“齐国苍家将你我划出族谱。”

    “我早有分家之意,不想仲父也能这般果断。”苍金笑着展开绢布,认出上面的字迹,眼底闪过诧异,“此事同父亲有关?”

    “不错。”苍化靠向车厢,掌心覆上膝盖,道出他同苍保的安排,“齐国苍家故步自封,外表光鲜,内如朽木,日复一日不可救药。如今正是良机,尔父让出族长之位,我们这一支入晋,同齐国苍家割席。”

    “父亲竟会同意。”苍金抬头看向苍化,满脸不可思议。

    难得见他这副表情,苍化哈哈大笑:“年少时,我与兄长仗剑多国,伪作游侠踏出数条商道。兄长胆壮心雄,行事常出人意表,至年长方才变得稳重。你如今的性子同兄长年少时一般无二,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兄长

    入晋,你们父子详谈一番,就知我所言不假。”

    苍化言之凿凿,苍金仍半信半疑。

    记忆中不苟言笑,总是严肃持正的父亲,年少时还曾伪作游侠?

    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联系到一起。

    苍化终于笑够了,马车也离开长街,停靠在苍金的府邸前。

    叔侄俩走出车厢,一前一后迈下车辕。

    相隔半条街道,又有两辆车停住,车上走出新贵,是在郑灭后投晋的淳于简和向寻。两人献上寻矿和炼铁之法,以功得爵,如今投身兵器坊,少见在人前露面。

    苍金和两人是邻居,对他们的身份有所了解。见苍化面现疑惑,他压低声音道:“此二人得君上重用,有秘法。”

    苍化心领神会,当即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一眼。

    叔侄俩进入府内,府门在身后关闭。

    门奴守在台阶上,精神奕奕,不见半分偷懒。

    街道对面,淳于简和向寻也在谈论这对叔侄。

    “听说是齐国商人,献驯鸟之法。由此得君上看重,赏赐宅邸,封官授爵。”向寻捋了捋嘴边的胡须,眯眼说道。

    “齐人?”淳于简皱了下眉,并不十分感兴趣。单手拉着向寻走向前厅,口中道,“恶金已经寻到,提高炉温法将成,此时需加倍小心,诸事谨慎,绝不能疏忽懈怠。”

    “我知。”向寻也变得严肃,“事关重大,我不会分心。自明日起,我便住进兵器坊。”

    “还有一事,我意奏请君上,将铁坊分出兵器坊。”淳于简拉着向寻走入前厅,挥退婢仆,反手合拢房门,确保两人的谈话不被第三人得知。

    “另建铁坊?”向寻讶然。

    “不错。”淳于简点头,进一步说清缘由,“君上大权独揽,政、军握于掌心。铁器之利,几能改乾坤,定不容氏族插手。然晋国勋旧树大根深,新起家族也是智略高远,非你我所能应付。兵器坊内存有多家势力,迟早会被君上肃清。你我不想卷入麻烦,最好能置身事外。”

    “分出铁坊,一切握于君上手中,氏族不能插手。”向寻沉吟片刻,不禁面露恍然。

    “正是如此。”淳于简再次点头,继续道,“唯忠君上,断绝朝中瓜葛,你我才能安稳。”

    晋国氏族凶狠强悍,在诸侯国间赫赫有名。

    经历过幽公时期的倾轧,扛过今上血洗,仍能屹立不倒,无一例外俱是人杰。

    如今的晋国朝堂,全无易与之辈。哪怕是末流家族,于两人而言也是庞然大物,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碾死。

    为避开各家的拉拢和刺探,两人达成一致,奏请林珩另建铁坊。

    “未知君上何时归。”

    “应该不远。”

    两人说话时,入城的飞骑抵达晋侯宫,先后在宫门前下马。

    先至者携带战报,上书犬戎十三部南下,尽没北荒之地。后至者来自越国,怀揣公子煜给林珩的书信,飞驰来到晋都。

    林珩在丰地会盟,其后又带兵伐胡,归期延长。

    国太夫人继续执政,终日不得清闲。遇夏种还要往城外祭祀,献牺牲祈盼风调雨顺。

    每天面对奏疏,她仿佛又回到早年,甚至比当时还要忙碌。

    “国太夫人,君上派人送回战报。”缪良走入殿内,脚步无声,“另有公子煜书信。因君上不在丰地,送至都城。”

    “呈上来。”国太夫人放下看到一半的奏疏,抬手捏了捏额角。

    “诺。”缪良迈步上前,将两只木盒放到案上。

    木盒大小类似,颜色相近,做工也是大同小异。盒盖边缘嵌入盒身,严丝合缝,同木质纹理难以区分。

    国太夫人扫过两眼,推开刻有於菟的木盒,取过另一只,曲起手指敲了敲。指尖擦过盒身一侧,找到不起眼的机关,轻轻向内压下。

    咔哒一声,机关转动,盒盖向上掀开。

    盒中并非竹简,而是两张叠起的素绢。

    墨色透出绢布,笔锋遒劲,隐含杀伐之气。

    国太夫人取出一张,展开后细读。上书会盟经过,以及讨伐犬戎的缘由。末尾写明此战大胜,斩首数千,余下尽捕,未走脱一人。

    “斩首三千余,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诸胡。”

    “捕犬戎以充人力,使耕种开矿。”

    “在北荒建城,固晋疆土,沟通西境诸国。”

    读完最后一行字,国太夫人不作声,叠起绢布放到一旁,随手展开第二张。

    同前者相比,绢上文字减少,内容之重却不相伯仲。

    “犬戎首级及俘虏计战功,依制授田,赏奴仆,封爵。”

    国太夫人凝视绢上文字,许久一动不动,好似看得入了神。

    缪良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不知过去多久,国太夫人合拢绢布,看向摆放在殿内的滴漏,声音有些缥缈:“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君侯之志壮于烈公。”

    闻言,缪良心头一动,抬眼看向上首。

    国太夫人却没有再做评价,叠起绢布放入盒内,重新扣上盒盖,决定明日宣于朝会。

    视线扫过另一只木盒,她无意打开,而是命人放到架上。待林珩归来,再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我依稀记得,公子煜此前也曾来信。”国太夫人回到屏风前,忽然间想起之前的传闻,“听说君上看信后颇为不悦。”

    “确有此事。”缪良实话实说。

    国太夫人拿起一卷竹简,看着上面的文字,脑子里却浮现楚煜同林珩相处时的情形。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某个念头闪过脑海,又觉得不可信。

    “罢了。”她摆摆手,示意缪良退下,决定顺其自然,不再寻根究底。

    “仆告退。”缪良俯身叠手,倒退着离开大殿。

    行至廊下时,遇暖风袭来,振动他的衣袖。

    风中似带着花香,沁人心脾。

    缪良驻足仰望,蔚蓝天空如同水洗,不见一丝流云。先时的暴雨销声匿迹,洪灾的阴霾也不复存在。

    “风和日暖,不损夏种。”

    暖风卷过回廊,殿门在身后关闭。

    缪良收回视线,拾级而下。

    踏上青石铺设的宫道,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愈发稳健。

    风起肃州城,刮过苍茫平原,进入北荒之地。

    靠近荒漠的战场上,血腥尚未消散,一座新的高台拔地而起。

    高台呈梯形,座落在几座土丘之间。筑造材料非石非土,分明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诸胡敢犯境者皆同此例。”

    京观造成,林珩命人取来巨石,警言铭刻石上,用以震慑荒漠诸部。

    “此间事毕,诸位回师,夏末再聚。届时兵发南境,讨伐逆贼信平君!”

    晴空之下,京观、巨石并排矗立。

    林珩按剑立于车上,目光如电,威势凛然。

    西境诸侯压下复杂的心情,不约而同垂手,齐声道:“从侯伯旨意。”

    热风卷过西境,掠过滔滔洛水。

    河水奔腾不息,中途分支,一条支流冲出广阔平原,穿过崇山峻岭,汇入南境大河。

    商旅沿河南行,空中信鸟掠过,带来西境诸侯会盟,一战灭万余犬戎的消息。

    南境诸国闻讯,有人惊讶,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惊恐难安。

    “晋侯邀诸侯至丰地,定讨二之盟。”

    “犬戎十三部南下,尽被诛灭。”

    “晋侯筑京观,勒石以警诸胡。”

    蜀侯宫内,政令手捧密信,读到中途忽然顿住,面现惊悸之色。

    在他上首,一名年约不惑,眼下挂着青黑的男子开口催促:“为何不读?”

    政令抬头看他一眼,硬着头皮继续道:“晋侯言,夏末发兵南境,讨信平君。”

    声音落地,殿内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向上首,看向刚刚催促的男子。

    后者目光阴翳,用力咬着后槽牙,猛然握拳捶向桌案,色厉内荏道:“晋侯仗势欺人,我必上书天子!”

    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出言附和。

    沉默充斥在殿内,使人心惊。

    大殿外,一名不起眼的小奴躲在廊柱后。听到殿内传出的声响,小奴不敢久留,悄无声息溜走。

    有侍人发现他,仅是抬了抬眼皮,始终没有出声。

    小奴七拐八拐,千方百计避开侍人和婢女,来到关押公子路的偏殿。

    殿外有人看守,他不敢靠得太近,耐心等候许久,瞅准宫奴轮换的间隙,迅速跑到窗下,推开窗扇翻身跳入。

    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小奴不敢站起身,贴着墙角爬行,无声来到床榻前。

    榻上躺着一名男子,身材修长,脸颊瘦得凹陷。双腿无力,膝盖处洇出暗痕,伤口一直未好。

    小奴看一眼窗外,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公子,晋侯夏末出兵,公子齐将归。”

    声音入耳,榻上男子猛然睁开双眼。

    迥异于枯槁的外表,他双眼有神,眼底深处燃烧暗火,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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