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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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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萦绕乐声,丝丝缕缕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三名乐人席地而坐,一人鼓瑟,一人吹笙,另一人吹奏长笛。乐音袅袅,不似晋国铿锵激越,更类越国瑰丽缱绻。

    殿中央,一名舞人袒露上半身,腰间袭彩绢,头插稚羽,颈挂彩贝,赤着双足腾挪旋转。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金色面具遮住半面,随着旋律展露矫健的体魄,活似一头游弋在山林中的豹。

    彩裙翩翩的婢女伺候在殿内,手捧金盘银碗,里面盛装着果脯肉干,还有裹着蜂蜜的饼,散发出香甜气息。

    上首设一方长案,两名婢女跽坐左右。

    案后置榻,国太夫人斜靠在榻上,乌发堆云,长裙迤逦。眼波流转间风姿妩媚,半点看不出已年近花甲。

    内史行至殿门前,立即有婢女入内禀报。

    少顷,殿内乐声告一段落,乐人和舞人鱼贯退出。内史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走近长案,在案前躬身行礼。

    “如何”

    声音自头顶传来,迥异于艳丽的外貌,带着几分刺耳的喑哑。

    国太夫人早年曾中毒,事后查明是为先君挡灾。虽然保住性命,却伤了嗓子,再不复往昔清脆悦耳。

    内史深深弯腰,口中道“勋旧遣大子出城,新贵隐忍不发。”

    “哦”

    国太夫人靠在软枕上,染着蔻丹的手指轻敲手背,片刻后轻笑出声。

    “先君在时,他们安敢如此。”

    内史不出声,低头凝视地面,仿佛变成一尊雕像,许久一动不动。

    “繆良,你说我该助谁”

    “仆不敢言。”

    “无妨,恕你无过。”

    内史谨慎抬起头,视线略微升高,始终不敢直面国太夫人,口中道“仆以为朝堂诸君势同水火,君上旧疾难愈,晋国当早立世子。朝堂平稳则国内平稳,国内平稳则外敌自退,太夫人方能安享岁月。”

    尾音落下,内史小心窥一眼上首,旋即垂下头不再多言。

    国太夫人陷入沉默,表面看似平静,手指敲击的频率却在加快,足见内心正在权衡利弊,一时间主意难定。

    “坐。”

    没有评议内史之言,她命内史落座。

    婢女无声退离左右,移走燃尽的香炉,打开炉盖,重新投入香饼。

    “先君战功赫赫,拔城摧池攻无不克。彼时,国内氏族无不俯首帖耳,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回忆当年,对比如今,国太夫人语带薄怒,目光阴翳。

    “今上志大才疏,行事虎头蛇尾,捅出篓子不自知。年复一年,至今无法收拾。”

    国太夫人越说越气,既是对氏族也是对晋侯。

    内史深谙她的脾气,始终保持缄默,老老实实做一个倾听者。

    “他要独掌大权,好。他要扶持新氏族削弱勋旧,也好。可他不该胡来,闹得国内一团乱。”

    国太夫人坐直身体,这番话压在心中许久,她需要宣泄。

    “削弱智氏本无过,但他不该因小失大。坐视国境危急却不发兵,这同自毁江山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他送走嫡子是权宜之计,待威慑勋旧再迎回,也能平衡新氏族收揽人心。哪想到他真要扶持庶子,简直不可理喻”

    内史抬起头,见国太夫人面染寒霜,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劝谏。

    “他八成是忘了,当年他能成为世子,靠的是嫡出,是我为先君饮毒”

    郁气挤压在心头许久,今日终得以宣泄。国太夫人脸颊泛红,唇殷似血,能窥见年轻时是何等风华绝代。

    前推四十年,她是越国宗室数一数二的美人,以艳丽闻名天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嫁给晋侯,成为两国联姻的纽带。

    她自诩聪慧,绝非愚钝之人。万万没想到生下的儿子却眼高手低,总喜欢自作聪明。

    “若非我被毒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孕”

    国太夫人坐正身体,声音渐渐低沉。未尽之语消失在空气中,溢出的森冷和残酷令人脊背发寒。

    “太夫人,此时不晚。”内史抓住时机出声,意图将话题引向林珩,“公子珩归国,勋旧出迎,您既不喜公子长,何妨推他一回。”

    “勋旧”国太夫人冷笑一声,似感到疲惫,重新靠向软枕,“那是一群贪婪的凶狼,先君去后脱离锁链,今上压不住,他的儿子也未必。”

    内史心生不解。

    勋旧违背晋侯意志出城,岂非摆明态度

    “事情哪里如此简单。”看出内史的疑惑,国太夫人冷声道,“真心要扶持林珩,今日出城的就不是各家大子,该是他们的父亲和祖父。”

    内史认真思量,眉心渐渐深锁,迟疑道“您是说此事不定”

    “狼性狡猾,必是待价而沽,端看林珩会许出什么。若他无能,中山国旧事恐会重演。”

    想到中山侯被氏族窃国,全家逃亡上京的下场,国太夫人心头发冷。

    “繆良。”

    “仆在。”

    “你去见国君,若他仍对嫡子避而不见,就让他在殿中好生休养,祭祀我来安排。”国太夫人捏了捏额角,沉声道。

    “诺。”

    “再去找宗和祝,让他们来见我。”

    “诺。”

    内史起身领命,恭敬退出殿外。

    殿门合拢,国太夫人无心观赏舞乐,命心腹婢女捧来木匣,打开兽首铜锁,取出铜铸的虎符。

    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调动这支军队。

    “且看吧。”

    若林珩能肩负重任,她会予其助力。若不能,就唯有屠为首之狼,饮鸩止渴以续国祚。

    内史行出南殿,独自前往正殿。

    沿途遇到探头探脑的侍人,并未当面予以呵斥。宫内不乏氏族耳目,南殿可以守得滴水不漏,其余不归他管。

    晋侯刚刚服过药,额头缠着细布,衣襟散落,神色略显疲倦。

    内史奉命求见,直接被带到屏风前。

    殿内燃着香炉,仍掩不去残留的腥甜。内史嗅觉敏锐,猜出气味来源,眸光微闪,叠手躬身行礼。

    “母亲命你来”晋侯语气冰冷。

    “国太夫人担忧君上病体。命仆转言,君上安心休养,祭祀诸事可代劳。”

    内史话音落地,室内陷入寂静。

    杀意似有形,化为利矢向他袭来。

    晋侯坐在屏风后,强压下杀人的欲望,深吸一口气,道“转告母亲,小疾而已,无需担忧。”

    “君上,祭祀一事”

    晋侯避而不谈,内史偏偏要提。

    晋侯眯起双眼,右手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控制不住脾气的预兆。

    猛地攥紧手指,晋侯强迫自己冷静。

    “告知国太夫人,我会召见宗和祝。”

    “诺。”

    内史见好就收,行礼后退出殿外。

    殿门合拢,殿内传出一声巨响,内史习以为常,情绪没有丝毫触动,步伐频率始终保持一致,仿佛测量过一般。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林珩成为变数。

    刚刚走下台阶,就见几名侍人急匆匆行来,脸上带着惊慌,貌似受到惊吓。

    “发生何事”内史拦住一人,沉声问道。

    “公子珩入城,已至宫门前。”侍人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哆哆嗦嗦道。

    “公子归来何必惊慌”内史皱眉道。

    不料侍人抖得更加厉害。

    “公子珩言、言礼献君上,是、是装在盒子里的人首”

    “什么”

    内史吃惊不小,直接调转方向奔赴宫门。

    待他到时,就见一辆雕刻图腾的马车停在路中,氏族车辆分列左右,有序排成两条长龙。

    年轻的公子走出车厢,站定在车前,一身黑袍愈显面色苍白。

    几只木盒并排摆在地上,盒盖敞开,里面是鲜血淋漓的人首,依稀能辨认出是先焕等人。

    数名双矛兵翻身下马,各自肩扛麻袋,一把扯开系绳,干枯变色的断耳洒落在地,片刻堆成小山。

    人耳浸泡过药汁,散发出一股古怪的味道,初闻令人作呕。

    林珩袖手站在车前,似在耐心等候。直至宫门大开,见到出现在门后的人影,他才抬起右臂向身后的骑士示意。

    双矛兵整齐下马,站定之后以护腕击盾,扬声道“公子珩归国,以人牲敬献国君”

    声音持续拔高,随风送入每个人耳中。

    氏族的头颅,刺客的单耳,正是林珩为晋侯备下的一份大礼。

    氏族郎君们奉父命出城迎接林珩,见到人后未及多做寒暄就被牵着鼻子走,随他一同来到宫门前。

    看清所谓的“礼物”,天之骄子们不禁悚然。

    非是出于恐惧。

    身为家族继承人,他们大多年少随父征战杀伐,或对阵诸侯国兵或驱逐犬戎,亦或是屠杀山匪贼寇,手中都会染血。

    真正震惊他们的是林珩的言行。

    这位嫡公子年少离国,在上京为质九年,历经波诡云谲,如今平安归来,依靠的绝不是对天子的谄媚和运气。

    回想密报中神异的战斗,联系陶廉的态度,众人心思飞转,对林珩的认知陡然清晰。

    少年固弱,心如猛虎,绝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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