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续之再会断桥-二十七-互前缘终须别
入了卯时,零星退散,大漠广袤无垠的黑夜,慢慢翻出了鱼白,一轮新日浅于云层,霞光晕染中,烟雾围绕,衬在伊人脸上,分外明艳。卸下伪装,恢复原貌,仕林将外袍披在媚娘身上,揽着她席地而坐。
“真美,好久都没有看过日出了。”望着前方一点点亮眼的光芒,媚娘双目迷醉,微微合上,又睁开,舍不得错过这番美景。
“记得上一次是在采药的时候,迷了路,被困在山上下不来,才等到天亮。”仕林回忆道。
“还说呢,都是你非要找什么九转龙回草,在山里头乱转,结果东南西北的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害我第二天就着凉生病了。”
“如果不生病,那不也是美事一桩吗?”仕林低语,温柔的看着她,风轻抚着齐眉刘海微微颤动,似蜻蜓点水,漾开一池涟漪。
“胡言乱语。”脸上娇俏的笑意,引得双颊绯红,媚娘羞嗔的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呵呵,逗你的。我看看,手还疼吗?”他轻握起她的手,翻来细看,被藤刺扎伤的地方已结了痂,几处较深的伤口还隐隐透着红,他小心的碰触,低头吹着。
“可惜身上没带着愈肌膏,不然抹一点,好得快些。”再抬眼时,只见媚娘怔怔的看着他,从额发到眉睫到鼻梁到唇齿,只多了唇上浅浅的胡须,其余一寸一毫都未曾改变,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次见他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看得目不转睛。仕林也痴痴的回望着,从相遇到转世到此时,虽然她几经容貌变化,可言行心性却始终如一,让他能深深感受她的存在。此刻,他又想感谢上苍,虽然给予许多磨难,却也留下了不少机缘,让他们再度相逢,如果这就是命,他必将承重到底。
“你的胸口还痛吗?”媚娘伸手覆在他胸膛上。
“好多了,我有良药。”仕林抓住她的手紧贴在胸前,两人相视而笑,抵着额头,依偎着眺望远方。
“看,太阳出来了。“仕林指着那夺目耀眼的一轮红日,已不知不觉窜出云层,升起在渐蓝的天空中。媚娘跟着他的视线转移,万丈光芒下,脉脉相连的山川大地尽收眼底。与之相比,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能存于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与相知相惜的人一起静静的感受,已是上天眷顾。
“仕林,你知道吗,在天上的时候,我也曾跑到天的尽头,看过日出。”
“天的尽头?”
“嗯,那是天界,是个能看到天以外的地方。在那里,我还看到一个人,也在等着太阳出来。”
“哦?他是谁?”
“……,以后你会知道的。”媚娘说得含糊,定有难言之由,仕林也不再追问,只点着头继续问道:
“那后来呢?”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对我说,小玉兔,将来会有一个人陪着你看日出,带着你浪迹天涯,看尽世间美好。不过那个将来很远,你要耐心等待,等到他的出现。”
“所以……”仕林心中已明三分,凝视着她,听她娓娓道来。
“所以我拼命的修炼,不管有多久,在他出现的时候,能让他看到他所喜欢的样子,可是第一次见面,还是令他失望了。”媚娘诉说着,心中想起与仕林的初见,因面上的疤痕惊吓了他而深受打击,又因白娘子的画像让她幻化而重燃希望,当在绣庄里第一次以女装扮相见面时,他那惊讶痴呆的摸样,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怎知她当时内心的喜悦已盖过了一切,乃至在往后的磨难中都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信念。
“那个人……就是我?”明知答案,却还是木讷的问着,媚娘听后嫣然一笑。
“我在奇宝山上还遇到过第二个许仕林吗?”
“为何从前没告诉过我呢?”
“我怕扰了你的心,你始终是要回去完成大任的。我不能耽误你,不能……”
“傻瓜,你这般等待,受尽折磨,我既许你一个将来,就绝不负誓言。”
“仕林……,我的将来已经看到了,我终于等到了。谢谢你,谢谢你陪着我,让我拥有从不敢奢望的红尘岁月,我真的很知足。所以请你答应我,要平安的回去,还有很多人惦念你、视你如生命般重要,你的父母、妻儿,一家人,他们才是你的将来,这是天意,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止不住的泪滴滴往下坠,放不开的手仍紧紧相握,情未灭,缘将尽,那种情景如同前世的临别,再一次揪扯着根本熄不了的心。
“媚娘,你总是为我着想,把每一件事情都细想周到。可是,在我的将来里,你要把自己置于何地呢?你知道我心里并不是……”看着他不住的摇头,便狠心打断了他,抓住他的双臂执拗道: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是我不敢奢求太多,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很美很仁慈的梦,所以我不能再贪睡,不能渴求太多,否则就真的会害了你,更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让他们跟着伤心,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的。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不然下辈子,我就不会再记得你。”
“不可以,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答应,不答应。”一连数句否决,一把将她拥住,深深埋入怀中,任由疼痛撞击着体内的每个细胞,撕扯着四肢百骸就要支离破碎。怀中的人儿虽然安安静静的伏在他肩头,却也是无声的缀泣着,紧紧环住他的腰际,既然已经不逃不躲,山下隐约传来的马蹄声也打扰不了他们之间的无言倾诉,哪怕离别与危险正步步逼近,彼此心里已是义无反顾。
当日光铺洒,驱散了令人难捱的不眠夜时,素贞停下手中正拨动的念珠,抬头望天,一颗暗淡的星正从西边划过。同时,许仙也站起,迎向这颗星走出屋外,不经意间掉落了手中的杯子,碎在地上。
“娘!”碧莲放下手中的药,呼喊着咳得昏死过去的姣蓉,公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却说不出话来,对着一旁的丫鬟直挥手。
“老太爷,你别急,我这就去找大夫来。”机灵的丫鬟明白他的意思,匆匆奔出房间。
“娘,你醒醒啊,哥和安儿就快要回来了,你要坚持住,娘……”碧莲哭倒在床前,泣不成声。
“姣……蓉。”公甫用力的发出沙哑颤抖的呼声,握起她逐渐转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暖着。
“外婆!宫里头来消息了,前线打了胜仗,固安和爹就要回来,你醒醒啊,外婆。”晓柔奔进屋内,跪在床前说道。
不一会儿,丫鬟领着大夫前来,诊脉过后,大夫摇了摇头,坐到了一旁写药方。
“大夫,我娘她……”
“生老病死乃人之所常,老夫人是有福之人,你们切莫太过悲伤,顺其自然吧。”
“娘,你一定要撑住,等哥和安儿回来,娘,你听到了没有,你醒醒啊。”碧莲伤心欲绝,公甫呆坐着一动不动,手里紧握妻子的手,争争吵吵了一辈子,早已习惯了姣蓉每天在家里外操持的忙碌身影和时不时对他挑刺找茬的拌嘴,几十年的夫妻平平淡淡相依为命,从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贴心的好话,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情,现在更是束手无策,找不着方向,一下子有种心被掏空的感觉,轻飘无依。丫鬟领着大夫出去后,一家子都守着姣蓉寸步不离。屋外有个小小身影悄悄探进门来,走到碧莲跟前,伸手为她擦着眼泪。
“心果。”
“碧莲姐姐,不要哭,我有办法。”一脸稚嫩的柔声道。
“你?”大家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瘦小的人儿。只见她凑近了看看姣蓉,灰如石蜡的脸上,双眼凹陷紧闭,难见起伏的胸膛,毫无半点生气。
“能给我这个吗?”小心果指指晓柔发髻上的簪子,虽然不明就里,但晓柔马上取下来给她。心果伸出自己的手指,拿起簪子闭上眼,咬着唇,深深的扎了上去,立刻见了红。她马上凑到姣蓉唇边,将血滴进去,忍着疼,再用力挤着手指,又滴了些才收回手。
“好了,老夫人一会儿就会醒的。”
“真的吗?”碧莲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嗯,相信我吧。”
“心果,好孩子,谢谢你。”碧莲激动的一把抱住她。
“娘,别伤心了,让我给孩子包扎一下伤口吧。”听之,碧莲立刻放开心果。晓柔抽出自己的帕子,拿起她的小手欲缠上,却发现,伤口已经愈合,只见浅浅的疤痕。
“奇怪,怎么好得这么快?”
“已经不碍事了,就是我怕疼。”心果天真的笑着,感染了身边的每个人,也给许家带来了新的希望。一旁的公甫松开了姣蓉的手,又握住抚摸着,感受到手心里逐渐传来的暖意,放开了愁眉,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第三峰下,禄王部队呼啸而过,行至过半就停了下来。陆胜下马,靠近前方在悠闲吃草的并未见主人的马匹,搜索周围,确定无主后将其牵至禄王跟前。
“启禀王爷,这是我们的战马,可能是刚才从林子里逃出来的。”
禄王看了看战马,确属军中所有。忽然在马鞍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根淡蓝色的穗子,明显是女人身上的装饰物,立刻问道:
“这里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有,刚才我们经过的路口,就是上第三峰的道儿。”陆胜用手指向后方,禄王思索一番,命令返回,大队人马跟着调转方向,朝第三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