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续之再会断桥-二十一-停战遭胁迫
前线激战,两军各不相让,金国占地优势,关口增援迅速,死守要道。樊坤得禄王令,调派近一兵将,一时也难得上风。啸山率军继续攻城,宋军来势汹汹,借合婚回马突袭,完颜济难压心头怒火,独战啸山。
“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对你这种小人,何须讲情面,还我河山,杀~”
刀剑相拼,厮杀决绝,招式快而狠准,抱着你死我活的目的,都是拼尽了全力。虽有击败对方之心,却也不曾使出暗招,几个回合,较量难分上下。
“王爷……王爷……不好了。”扎隆飞马加速,边喊边挥刀劈路,冲到完颜济身旁。
“后营急报,王府着火,王妃恐身陷其中,请王爷定夺。”
“定个屁,快救,查出是谁,格杀勿论。”
“可是……王爷请看这个。”扎隆一手举起残箭,啸山也同时瞥见,心中一惊,故而分心慢了招式,被完颜济抵剑猛推了老远。
“想要你们的公主活命,就速速退兵。”完颜济丢下话,夺过扎隆手里的箭朝啸山掷去,便乘势调头返城。啸山接过箭看了看,没有跟追,他清清楚楚听到扎隆的传话,王府着火,他并未命人偷袭,也不像是完颜济故作缓战的伎俩,若是内讧,也不必急在此时,可手里残箭分明是朝中物。公主性命,清月有难?固安去找仕林,难道出了岔子?完颜济冲着他撂下话,真有十足的把握,为公主退兵,史无前例。可完颜济也雷厉风行,火速撤兵。啸山思虑后,举起令牌,传令手下,所有兵马退阵一里,包围外区,以观后战。
“大好的势头,主营居然为公主撤兵?先斩后奏,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周冕山头眺望,疑惑道。
“我早料到了,亏得是驸马在前,省得到时救与不救,我要对不起恩师。我们先拿下云海山,还怕破不了他主营吗?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全力对战,拿下关口直捣黄龙,杀!”樊坤老谋深算,从他发现许仕林突然失踪的时候,才真正看懂了那盘棋而暗自庆幸自己的调兵部署,这番安排既不冲撞禄王也不会让他在碰上这弃车保帅的局面时而左右为难。
五更峰下,夜幕遮天,三人掩于草丛中,从王府后院到此,已气喘连连,脚下磨出了泡,踮着,忍着。
“停一下吧,你脸色好苍白。”固安拉着身后的媚娘,手中不见转暖。
“我没事,快走吧,别耽误了。”
“这里不是前线,暂时安全的。况且,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爹。”固安用剑压下一片厚草,脱了自己的外袍子,盖在上面,然后扶着两位姑娘暂坐。顺势望了望四周,风声呼呼,并无异常,便也就地坐下。先看了看润珠,又凝视了媚娘,额无虚汗,面无血色,手却冰凉。
“那你就不该冒险回来。”媚娘心急出口,固安抬眼未答话,拉来她的手诊脉,媚娘见他一脸严肃,也就不再多说。润珠见状,默默坐开了一些距离。片刻,固安蹙眉,却未松手。
“比原先还弱了些,记得你以前就有气虚脉弱之症,怎也不见转好呢?”语气温和,略有些担忧。
“旧疾难愈,能到今日,我已经很知足了。”
“是吗,知足得想要去了断?”
“在绝望的时候想过,但我没那么脆弱。”
“那白绫……”
“宫里预备的,做什么用你该比我清楚。”媚娘淡然又透着几分刚毅的神情,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吸引着固安不得不重新审视她。淡蓝色圆领丝裙,外衬深蓝色丝绒披风,两耳边垂下发丝,头上盘云髻插着珍珠坠簪子,后发松松束笼,与清月时的装扮截然不同,重叠着另一个灵魂在内的召唤,透过眼波交汇,固安凝得出神,不由得问道:
“这就是原来的你吗……清月?”不知为何,见到她心会隐隐的抽痛,这种痛曾经在得知她的身世后有过,在她离开后有过,在无数回忆袭来的时候有过。如今,也似洪水猛兽般翻涌,压抑得辛苦,不自禁的,手上加了力,阻扰了她想抽出的手。
“别动。”紧紧暖着,死死盯着想看清楚,那双眸里丝丝流动的波澜是谁心底的呼唤,曾有的一颦一笑,一言一泪,难道真的被遗忘了吗?他的目光如双钩般牢牢扎进她的眼里,任由她尴尬的慌乱无处躲藏。
“……,固安,我是……”知他内心所想,清月与媚娘实属一人,却有两人记忆,前世今生,总有取舍,对于固安先前所付,她深感亏欠。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话音未完,固安突然侧目,继而就飞身扑上,将她压倒在身下。
“你……”来不及反应,媚娘尖叫出口。
“嘘!”固安迅速捂住媚娘的嘴,见她花容失色的表情,稍稍挪开了身体。
“啊~”只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媚娘侧过头,循声望去,见润珠倒在地上,胸口插了支箭。
“润~”欲出口,又被固安捂住嘴,眼露焦急,迎上暗示的目光,她尽量克制惊恐的心,听草丛外围有人声传来。
“给我搜!”
士兵举着火把,挥着刀,在前方拨弄。固安撑起身子,慢慢移动,将媚娘掩在后面,抽出剑,蓄势待发。杂草缝隙中,士兵的腿已露现,正要接近,固安举剑欲刺……
“在这里!”有人大呼,几个兵往侧方向跟了过去,固安收回剑,稍松口气。
“王爷请看。”士兵将润珠搬出了草丛,禄王在马上,有人凑近了火把子照亮。
“废物!”禄王看后怒啐。
“说,公主在哪里?”士兵统领陆胜探了润珠的鼻息,刮了她一耳光。润珠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几张凶恶的面孔与刀光一起,对着自己,而马上的人竟是禄王。
“快说,公主呢?”陆胜捏着箭尾,稍稍扭动,润珠痛得叫出声。
“说啊!”
“不……知……道。”润珠咬着牙,心知媚娘和固安一定还在草丛中,禄王下手如此狠毒,想必来者不善,绝不能透露媚娘的行踪。
“嘴硬,就让你痛死,看看公主会不会来救你。”陆胜看看四周,说得大声,捏着箭转动,越来越用力,鲜血溢湿了大片,润珠咬破了唇,终也抵不过这般撕心剧痛,呻吟了几下就没声音了。
“润珠~。”媚娘轻唤,泪水夺眶,固安揽住她的肩,压抑她想起身的冲动。
“断气儿了。”陆胜再次探了鼻息,禄王看也不看就甩鞭走了。
“丢下去。”陆胜交代一旁手下。几个兵抬起了润珠,走向旁边悬崖。
“住手!”媚娘突然挣扎起身,冲出草丛,固安拦不住只得跟着。
“什么人?”禄王军队复又围拢过来,火把子聚如白日般光亮,刀剑相对,将他两包围在中间。
“我就是公主,放下她。”媚娘仰起头,直视马上的人。月色洒在横蹙的一双鹰眉上,剑目似龙睛,咄咄逼人的扫视媚娘全身,不惑之年已续络腮,颧骨高突的淡漠下,透着沁人骨髓的阴冷。
“公主?”禄王虽多番征战,却时常入宫,但只见过安龄公主一次,还是在其幼年。因不起眼,自然不会记得容貌,一时无法确定。
“大胆!有何证据,冒认皇亲,可是死罪。”陆胜呼喝道。
“太后钦赐,这便是证据。”媚娘从发髻上拔下珍珠簪子高高举起,走得急,没把那玉簪带身上,反正禄王也没见过,暂且鱼目混珠吧,想必他也辨认不清。
“多年不见,公主别来无恙,或许你该称呼我一声皇叔。”禄王见到簪子,又想那刚死的一定是宫女,这种时候谁还会有兴致来冒认公主,便暂且相信了,缓下了语气。
“润珠……润珠!”媚娘没有理会,奔到润珠身边,见她胸襟染满了血,双眼未合,已无生息,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固安急忙上前搀扶。
“许太医,你也在这儿?”禄王注意到媚娘身边的固安,疑惑又起。
“参见王爷,下官保护公主至此。”既在朝,固安以礼答复。
“许太医不是该在军中待命,怎么会与公主同行?”那许固安曾在太医院任职,认识公主也不算什么,只是区区一个军医,怎会混到敌方后营,还带着公主潜逃,禄王脑中闪过无数疑惑。
“皇叔既找本宫,又为何这样对待我的宫女,快放下她。”未等固安回答,媚娘便故意转开话题怒视道,眼前骑在马上,盔甲傍身,周遭散发阴冷之气的中年男子就是仕林口中所说的禄王,那个权倾朝野、兵权在握的赵睿。双眼如金钩利刃那般也正扫视着媚娘,犀利的逼人之气令她半分也犹豫不得。趁着禄王未识破她的身份,媚娘壮大了胆,见润珠因自己而惨死,心中悲愤交加。
“公主有所误会,两军交战,皇上记挂公主安慰,特飞鸽传书命本王前来营救,才刚一时之急,误伤了宫女,本王深感愧疚,还请公主恕罪。”禄王朝士兵使了眼色,几人立刻将润珠放在了地上。
“误伤?既是营救,为何要放箭?难道就不怕射中的是本宫吗?又该如何向皇兄和母后交代?”
“都是手下怕附近暗藏金人奸细,伤了公主,行事鲁莽了些,还请公主恕罪。”话虽谦恭,但仍能感觉到那从骨子里冒出的嚣张气焰,见了她也未下马,仍然高高在上。
“你们两个,把这名宫女好好安葬了。”
“是!”士兵得令,就在一旁大树下挖起了坑,差不多的时候,他们过来抬起润珠。
“慢着。”媚娘蹲下身,跪在地上,拿出帕子擦掉了润珠嘴边的血迹,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固安也过来,拔出了插在她身上的箭,血滴在地上,仿如悲戚的泪,带着遗恨离开这充满苦难的人生。
“润珠~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很遗憾,要对你食言了。现在,我只能把你葬在这里,请入土为安,从此以后,你的灵魂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今生积下的功德将带你去往极乐,得到超脱。你的恩情我永生不忘,若有来生,定会报答,安息吧。”说完后,她伸手将润珠的眼睛合上。两名士兵抬着尸体下了坑,填土,掩埋。固安扶着她站起,媚娘抹着泪,望着那新添的坟头,没有墓碑,没有香烛,天长日久,长眠于此的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只是一个凸起的,不起眼的土丘。
“公主乃千金之躯,不可轻易下跪。”禄王见状,不满道。
“千金之躯又如何,在这蛮荒之地,不过只是任人处置的阶下囚,连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三朝九叩,又有谁能顾我等死活?”含着泪,怒视眼前假仁假义的禄王,想起仕林曾提及其有谋逆之心,如今还将不愿侍奉的主子尊于口上,内心突然有股强烈的反酸想啐之脸上,那双喜怒无形于色的眉目也正诧异,从未有人敢在军前如此质问,失了不少颜面。
“公主息怒,是本王营救不当,皇上和太后日日挂念公主安危,还请公主随本王一同回去。”
“是吗?本宫现在已是敌国的王妃,谈何营救。远嫁的同宗姐妹,又有几人能回?皇兄与母后固然惦念,怕也是有心无力的,只不过皇叔若有我这颗筹码在,这场仗就不会打得太难堪罢了。”
“公主此言差异,这场仗我军本就胜券在握,难不难堪是金人的下场,全看公主定夺。”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连皇上和太后也不放在眼里的禄王,会特意前来营救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本宫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我在完颜济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不会为了我手下留情,王爷该到前线助阵,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本宫身上。”
“公主有所不知,如今战况,我军占了上风,收复失地已不在话下,公主又何必妄自菲薄,完颜济在不在乎,一试便知。”
“本宫若不随行呢?”
“大势已定,公主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禄王的马蹬了蹄子,是感受到主人的不耐烦。固安环视周围,黑茫茫的前方,似是没有尽头,火光围了一圈,敌众我寡,想要杀出重围,怕要受损,清月的安危为重,不允许他冲动。
“要想本宫随行,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们走。”媚娘举起玉钗抵在喉间,固安大惊,没想到她已快自己一步。
“公主何必如此,只要是本王能办到的,就一定答应,快放下簪子,小心凤体。”禄王小有惊讶,素闻安龄公主冷傲,区区女流,怎会如此烈性。
“让许太医走,若他不能平安到达我朝境地,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好,本王答应。”就这点要求,不过是个太医,也值得公主这般求情,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的难分难舍,恐怕也早已暗度陈仓,哼,本王就成全了你们。禄王内心的不屑未露半点痕迹,暗地里已把他们的私情看个明白了。一声令下,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
“清……公主!微臣愿同行保护公主,请公主恩准。”关键时刻,她居然还在为他着想,简直令固安快按耐不住。
“前线更需要你,本宫由皇叔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快走吧。”媚娘朝他暗暗闪着睫毛,固安自然明白,这是他怎能丢下她一人独自离去,故而再三请求。
“公主一路跋涉到边境,凤体受累而虚弱,若有差池,微臣难向皇上和太后交代……”
“不要再说了,本宫现在命令你,立刻离开,不得有误。”
“微臣斗胆,保护公主也是臣的职责所在,未到达我朝境内之前,请恕臣不能离开。”
“怎么,本宫的旨意,难道你想违抗吗?”不得已,媚娘疾言厉色,重重的挑了眉,心中又急又气,暗骂这呆瓜,生死关头却婆妈起来,把平日倒背如流的三十六计全忘了,走为上策,保住小命,讨得救兵才有指望啊。
“微臣不敢。”僵持下,媚娘抓住固安手腕,轻声嘀咕道:
“别啰嗦了,快走,他们要我当人质,不会伤害我的,你找到援军再来想法子救我,走啊。”
“可是……”
“你走不走?还是都要死在这里吗?”看出媚娘的着急,再迟疑怕真是要害了她了,一身担忧令固安痛定思痛,咬着牙半鞠躬。
“是,微臣遵旨。”
“那,公主请上马,离我军营地还有些距离,暂时没有轿撵,待有接应后,再行备轿,请公主见谅。”禄王暗喜,朝手下使了眼色,雷勋牵了马过来。
“公主请。”他欲搀扶。
“我自己来。”媚娘看了眼固安,便翻然上马。当年,还是他教的骑术,恍如昨日。
“启程!”陆胜挥了手令,大军便一字排开,禄王在前,雷勋在后,把媚娘禁在了中间,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微臣恭送公主,恭送王爷。”固安行礼,眼看队伍离自己而去,突然又奔上前拦住了马,靠近了媚娘,四目相对,湿了眼,他讷讷的吐出压在心里已久的话:“如果还记得我,请千万保重。”
媚娘心中会意,轻轻点了头。固安望着那渐行渐远、形单影只又毅然决然的身影,快要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这个又一次舍命救他却再也无法拥有和守护的女人,纤弱的内心包藏着捉摸不透的韧性,令他觉得自己是存在的,却又如此渺小与不堪。而她最后眼里的平静与泰然终使他清醒,甚至重新认识与接受她的不同,那是来自于胡媚娘,而非记忆深处的卢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