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产第六十二天
战鼓雷鸣,喊杀声震天。
许桃桃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似乎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了以防万一,在顺天侯要求为他们殿后的时候,已经安排了相应的对策。
二牛也跟着去了,甚至还派了三百精兵。
但没想到的是,还是没有防住顺天侯。
城后他们早已排查过,却在排查之后便被伏兵所埋伏,就等着后方门洞大开,一群装扮成平民百姓的人冲进城内,让他们腹背受敌。
乱箭射出,除了还没来得及疏散的平民,剩下的便是自愿加入抵抗队伍的百姓们,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毫无还手之力。
娄邵手持那把半人高的斩-马-刀,如同浴血罗刹一般伫立在她身旁。
许桃桃的声音有些发抖:“二牛,二牛呢……”
“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你冷静些。”娄邵的气息微喘。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胸中巨大的不安已经让她的手无法握住火铳,更无法冷静地思考了。
他们并肩站在甲板上,周围是冲上甲板的敌军士兵。
天旋地转,许桃桃的脑中浮现出战斗刚开始时候的情形。
他们的火炮一夜之间全部失灵,没有得到初步优势的后果便是顾不上后方的顺天侯,被人偷袭了个正着。
定是顺天侯的人搞的鬼,许桃桃心中知道。
但此时她的脑海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责怪。
是不是因为她,这些人才会枉死,是不是因为她做出的错误决断,这样的情形才会发生,都是因为她……
“别愣着,人少了些,随我下去。”娄邵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船舱后头跑去。
颠簸中,许桃桃的眼角一颗一颗地掉下泪珠。
那些地上的鲜血,一个个都是条鲜活的生命啊,这些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刀下,成了冤魂。
就像她前世的父母一般……
无人的角落,娄邵终于得空喘息片刻,便看到许桃桃的脸上一片狼藉。
血污、泪痕、还有汗渍,将头发凌乱地沾到额角脸颊上,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毫无神采,就像是坠入了什么深渊一般。
“许桃桃?”娄邵拍拍她的脸颊,触感冰凉,“许桃桃!”
他小声呵斥,终于将许桃桃的神智唤了回来。她愣愣地看向娄邵,不知何时,这原本在她心中只是个小孩的少年,此刻已经是个肩膀宽厚,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他肩背已经受了伤,最严重的大腿处生生没了半截箭头在里头,仍然在不停渗血。
“……我给你包扎。”坐下身,许桃桃从身上撕下一片布条,又掏出怀中常备的消毒酒,将它撒到娄邵的伤口上。
这样剧烈的疼痛,娄邵吭都没有吭一声,两只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许桃桃,似乎想透过她的脸庞看到什么东西。
“你究竟怎么了?”他问。
许桃桃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二牛,二牛可能没了……”
“都是我的错,我引狼入室……”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这是娄邵第一次看到许桃桃无助地哭泣,那眼泪滚烫,掉落在他裸-露的肩膀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他用力将许桃桃垂下的头掰正,强迫许桃桃面对着他,四目相对,他认真地说:“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你一个人下的,你要知道。”
“你没有这个资格,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说话很不中听,但却字字铿锵,坚定,砸在许桃桃怔忪的内心上。
娄邵垂下眼,扫过许桃桃沾满污痕的脸颊,轻轻用拇指扫过,帮她擦去嘴角沾上的一抹碎发:“我不会允许你背负这么多在自己身上,倘若没有你,更多的人,早就该死了,我就是。”
许桃桃愣住了。
她这才察觉,他们的距离极尽,嘴唇呼出的热息,几乎都喷薄在对方的脸颊上。
娄邵的眼睛黑沉沉的,其中有藏得很深的感情,复杂、又沉重,许桃桃看不懂。
她艰难开口:“可是,我们都会死……”
“不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娄邵打断了她。
他扎紧身上的绷带,血止住了,用斩-马-刀撑着地面站起身。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他说。
——
船尾,怀揣着二牛递给自己的密信的枝儿疯狂地奔跑着,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这样不计形象过。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呢。
二牛鲜血淋漓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便要怀揣着那密信去找许桃桃了。
二牛说:“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没有,你不会死。”枝儿还记得自己这样说。
但当追兵到来,二牛一把将她推走,自己狂吼一声冲入敌营,她便知道,不跑不行了。
远远的,她看见远处站着一个红衣少年。
不,不是红衣。
那是被鲜血染就的白衣,是元戎。
他一柄柳叶刀,挡住了数十个大汉的脚步,剑身轻挑,死神一般收割着人们的性命。
但枝儿能看出,他出剑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后头,有个敌人举弓射击,而元戎却酣战着,丝毫没有察觉。
弓弦震动,飞箭袭来。
“元公子!小心!”她顾不上什么,飞身扑过去,将元戎推开的同时,那柄飞箭一下子没入了她的后背。
枝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扎进她的背后,就像是谁拿了根棍子,恶作剧一般,捅了她一把。
这时,元戎回头,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枝儿。
他眼睛泛红,飞身将剩下几名敌人解决完毕,过来将枝儿扶起。
“你别闭眼!睁开!睁开!”他几乎是嘶吼了。
枝儿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但她好想看一看元公子的表情。
自己喜欢他那么多年,元公子会明白吗?
自己救了他,元公子会感激自己吗?
她想说话,开口却吐出的是一大口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戎咬牙切齿。
“我……元公子我一直对你……”枝儿艰难地微笑了,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又从耳根滴落,“我不要你也像二牛一样……”
身后,又有一个敌人向元戎靠近。
但还没等他举刀,便被后头赶来的娄邵给逮了个正着。
许桃桃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枝儿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她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枝儿!”
那声音尖利无比,仿佛是指甲划过玻璃。
枝儿仿佛看到了许桃桃,想要喊一声“小姐”,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救你!”许桃桃边喊着边从怀中掏药酒和金疮膏,但显而易见,这样严重的贯穿伤,伤及的可能是肺部或是大动脉,根本不是古代这个科技水平可以救得了的。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枝儿的胸口,身后的娄邵沉沉站着,空气中只有哭泣和沉默。
虽然经过他们的努力,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但很明显,这次的损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没办法衡量的。
最后一瞬间,枝儿抓住元戎的衣角,双眼放大,她说:“小姐,信……”
说完,她突然脱力,从手心,掉落一封皱巴巴的染血的密信。
许桃桃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封信,她凄烈地哭着,死死抱住枝儿的头,好像如果这样做,她就不会离开一样。
“顺天侯,顺天侯……”
不知许久,她鬼魅一般站起身,“白景栾呢?”
娄邵一愣:“在船舱下头,有人保护着。”
“好。”
她一瘸一拐地离去,那背影就如同丢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元戎依旧沉默着,看着枝儿的脸,就像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脑海一般。
“走吧,元兄。”娄邵突然出声。
元戎站起身:“是啊,既然许小姐去了那边,我们也应该动手了,但是我们寡不敌众……”
“看那边是什么。”娄邵举起手指向远处的城外。
三千骠骑兵伫立,前头是满面狰狞的李乘风。
“乌勒,刚刚我说要手下留情。”她说。
乌勒看向她。
“现在不用了,”李乘风捏紧手中的弯刀,“杀光他们。”
——
龙朔二百五十八年,右王与顺天侯密谋,合攻夹击江城。
帝与后无所防备,腹背受敌,死伤无数。
其中,后之贴身婢女,及侍奉左右者皆毙,后大恸,乃以新型火铳,狙击铳者,于百里外歼灭顺天侯。又因李家可汗带三千铁骑相助,帝无畏生死,与元将军冲锋敌营,方得右王人头,逆转战局。史称平江之战。
自此,天下归一。
——《元初史话·开国篇》
开国后,帝后共治,帝始封元将军为镇国大元帅,元将军辞之,愿为镇北侯。
帝惑,问后曰:将军何故辞之?
后悲恸不已,乃扶凤座曰:枝儿曾云,华夏归一之时,愿见西北风雪天,元将军此举,祭故人矣。
枝儿,乃后已故贴身婢女之名,爱慕元将军久矣。
平江之战,为救元将军,死于敌箭下。
——《元初史话·左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