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破产第五十六天
这日,是送李乘风去北方的日子。
一大早,小厨房就紧着准备菜肴,这些日子疫病解决了,靠着量产的铁犁,百姓们种下成熟期短的红薯,很快就摆脱了前些日子的饥荒状态。
如今在管理之下,不仅是人市遭到取缔,寻常的集市上菜贩也逐渐恢复了许多。
这小厨房今日的饯别宴,就是从集市上买的蔬菜瓜果。
负责备菜的是个跛脚老媪,正蹲坐在门槛上,手头正挑拣削皮,对着后头看着汤锅的小厨笑道:“咱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今儿萝卜三文一斤呢。”
小厨卖力地扇着手中的蒲扇,让炉火烧得更旺一些:“是啊,都说食院又来了好几个,都是见了那新肥好用,来取经的。”
“小姐这日日看着他们忙,也该多补补身子,听内院的嬷嬷说,又熬到三更了!”老媪面露一副慈祥的无奈。
灶台上,陶制的锅子开始滚水,小厨停止扇风,起身将锅盖掀开,在上头放了根木擀面杖,那水便神奇地停止往外翻滚了。
“那可不是,没了小姐在旁指点,真是缺了头脑——欸,李媪,你看这法子还真管用嘿!”那小厨惊喜道。
李媪瞟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前几日许桃桃来小厨房巡视的时候提出的好法子,意会一笑。
这时外头进来一女子,鹅黄褙子,用簪子束着头发,长脸蛋上带着盈盈笑意。
“那头催了,快些吧你们。”说着,端了三两个凉菜便走了。
正堂内,又是红木圆桌,众人齐聚。
八宝鸭、夹沙肉、甜酥鸡,因为甜味的稀缺,因此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格外注重甜食。
江城有这样一个传统,就是给即将离家之人饯别的时候,倘若有三样甜菜,便能保证这人一路顺风,衣锦还乡。
许桃桃虽不知道这习俗是怎么来的,也不是很相信这背后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但是入乡随俗,这里头也是个美好的祝愿,因此也嘱咐下人准备了三样甜菜。
说是甜菜,实际上并不止有甜味,只是加了一些麦芽糖,使其更为鲜美爽口罢了。
说到麦芽糖,许家的田地自从恢复种植之后又扩大了面积,并且在附近的田庄直接增设了制作麦芽糖的工坊。
并且,这麦芽糖的配方许桃桃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公之于众。
她并不担心因为配方的公开而失去顾客,相反,越是知道配方,越是知道制作麦芽糖其中的艰难,回头客反而多了起来。
毕竟在这粮食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的现在,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而制作麦芽糖是需要许多小麦的,但花钱,就可以从许记买到麦芽糖。
饯别李乘风的宴会上,觥筹交错,平日里不常喝酒的许桃桃也不由喝了几杯。
他们喝的酒是农家所酿的花粉发酵酒,度数比起一般的粗制米酒要高得多,因此酒量不好的许桃桃喝了没几杯就开始感觉到有些晕眩。
桌上的人还在给李乘风敬酒,只有娄邵发现了许桃桃的异样。
他侧身轻轻扶住身形摇晃的许桃桃,低声道:“去散散酒气?”
许桃桃微微点头。
天色将晚,初夏的暖风吹到露台,透过阑干,一阵微凉,带着干燥的柴火香气,一股人间烟火味。
许桃桃眯起眼睛,看着远方。
繁星于空中闪烁,这儿能看到的夜空,比她上辈子看到的要清晰许多。
简直就像是另一条天上的河流。
明日,就是那三十三门火龙炮正式装载的日子,也是李乘风出行的日子。
许桃桃忽然转身,看向身侧安静伫立的娄邵:“你说,乘风的家,到底是哪儿?”
是血脉中的塞北荒漠、西域草原,还是这水暖江南、胭脂河岸?
娄邵沉默许久,才说:“也许她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去一趟北方。”
许桃桃回过头,再次看向天边。
许府是靠近河岸码头的,从这二层小楼,可以远远看到那些巨大的船帆,还有底下如云的小舟。
“已经半年了啊。”她深吸一口气。
半年了,距离她们夺取这江南水乡已经有了半年之久。
在这半年期间,有许多势力闻声而动,过来投奔,也有许多势力看上了那传闻中有“雷公之声”的新型武器,前来刺探。
但共同的,是朝廷确乎已经式微了。
迁到新都的皇帝除了禁卫军,几乎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军队。
三个月前,左右将军带着虎符,各自领着三万精兵,分中部而治之了。
也就是说,若是从地图上看,最北边现在是金人外族的地盘,中部分为两块成了左右将军的地盘,南部沿江许家治之,再往南,才是“正经”朝廷,皇帝的新都。
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因此这一个小小江城的事情,在当时并没有能引起皇帝的警惕,却是托了那左右将军的福了。
但短暂的休整过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盯着江南沿岸这块鱼米之乡的大肥肉,实在是让人辗转难安。
河港灯火通明,星点渔火闪烁在江面,那些是靠打捞鱼虾作为生计的渔民。
但那些大型的楼船上,却是现在许家的主要海上堡垒,也是火龙炮的制造基地。
白景栾今日正好遇上一要紧难题,迫在眉睫,亟待解决,因此并没有来吃饭。
许桃桃远眺那点点灯火,心中暗自想着白景栾埋头桌案的模样。
他们两个异乡的旅人,终究还是搅乱了这个世界啊。
娄邵站在一边,看着晚风吹过许桃桃的侧脸,带过一缕缕散落的发丝,随着风飞舞。
他知道许桃桃在看远处渔火,也知道白景栾今日有事滞留在了那千机所。
他还知道,许桃桃和那狐狸眼男人总有一些悄悄话要说。
意外地,甚至连娄邵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瞬间,他负气开口:“你总这样。”
许桃桃睁大眼睛,看向他:“什么?”
“总是这样看着别人。”娄邵捏紧拳头。
他应该停止吗,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但情感却裹挟着他不断地向前——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我?”
说出口的时候,娄邵感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
似乎是将多年的郁结给一口气吐了出来。
但许桃桃却怔在了原地,她没有回答。
娄邵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许桃桃抬手止住他。
远处天空,有一只白色的东西飞了过来。越来越近,最后露出两只长长羽翼。
这是李乘风前些日子帮许桃桃驯的信鹰。
“有情况。”她摘下那鹰脚爪上绑着的竹筒。
摊开,是码头的千机所发过来的,白景栾的字迹——“远处江面发现敌情”。
“终于来了。”许桃桃眼中闪起亮光,正要飞奔下楼,走了两步,相视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站在原地的娄邵:“你怎么了?”
娄邵抿起下唇:“没什么。”随即拎起刀,随着许桃桃下楼了。
但没人看见的角落,他的左手紧紧握起,用力到关节都泛白。
白景栾。
娄邵在心底重复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