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破产第十八天
戏子在古代乃是下九流,会唱戏不是什么可以吹嘘的事情。因此那侍妾说完,便红着脸低下了头,似乎只有这一条能拿得出手。
这个瘦瘦小小的侍妾,举止委婉,眼尾自有一腔风流,恐怕是那荒唐的李管家在某个勾栏戏院看上的旦角儿,给买回家的。
一旁的几个女人,听了她“会唱戏”的话,都捂着嘴,轻声地互相嘀咕着,弄得这侍妾更下不来台了,只管在那儿扭着手腕,眼睛盯着脚尖。
但许桃桃自然不会因这点就低看她一等,她盈盈一笑,反倒牵起她那纤细的手腕,低缓道:“这自然也是一分技艺,怎么就战战兢兢起来了。”
她话语一出,立刻就有几双惊讶的眸子看过来。
尤其是元戎,一张挺秀小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他是在武夫父亲颇为古板封建的教育下长大的,对于许桃桃这样不分贵贱、只论优劣的观念十分费解:“许小姐竟不在意教坊卖笑之流吗?”
许桃桃安抚了两声那名唤妙奴的女子,才转首觑了茫然的元戎一眼:“行业本不分高低贵贱。”
元戎迟疑道:“就算许小姐不在意,可外人看来……”
许桃桃打断他:“若是事事都外人这,外人那,因着无关的旁人言论而畏首畏尾,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元戎被她说的一怔,一时竟被辩倒了,低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许桃桃收回眼神,粗略在面前这几个忐忑的侍妾身上扫了两眼,道:“你们都是有些本事的,自然能留下来做事,到时候去枝儿那里领活便可。”
听了这话,几人心底的一块大石头都堪堪落了地,破涕为笑,不住地谢着许桃桃。
只有妙奴还怯懦地站在那儿,拿不准许桃桃刚刚那些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妙奴,”许桃桃唤道,“你跟我来。”
妙奴脖子一颤,心里有些忐忑,白着一张小脸就跟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似乎平日里就素与这妙奴相处不来,见她前路未卜,都在那儿看笑话。
“唱戏的终归是唱戏的,能做什么呢?”个子高的单氏咕哝道。
另两人也难免一脸同意。
就算许桃桃刚刚说了一番那样的话,但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扭转她们的观念。
圆脸的徐氏悄声附和:“许家这小姐是在京城行善出名的,恐怕只是见不得人哭,说些场面话。”
大眼睛的张氏捂着嘴,话里带酸:“可不是嘛,谁能有她哭起来那样招人疼,谁见了她不丢了魂似的。”
枝儿在一旁听着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几人不待见那妙奴,不仅是因为瞧不起唱戏的,还因为她尤其得宠于李管家。
元戎进了房,许桃桃又不在,这些人跟刚刚仿佛是两副面孔,直把枝儿当成了空气。
她轻轻一咳,面色一冷,摆出许桃桃教给她的态势来。
“几位女郎,背后诋毁人可不光彩,想来小姐并不想听到这些话。”
那些个女人一看枝儿面色不好,想到她和许桃桃亲近的关系,怕她去找许桃桃告状,便都悄没声地住嘴了。
……
那头,许桃桃将妙奴叫走,实际上是要给她安排一些别样的活计。
不同于其他的几个侍妾都留下府中,她想让妙奴去村子的茶铺里“打工”。
这可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驻唱歌手”啊!许桃桃虽然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但心中已经兴奋地搓搓手了。
只是这事不好让其他几个侍妾也知道,就只好将妙奴叫道一旁说话。
偏房内,许桃桃将自己想法一一对妙奴说了。
妙奴原以为,许桃桃将她叫到一旁是因嫌弃她的出身,不想让她留在府里做事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许桃桃竟真的愿意让她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做个自由民,还能有安身立命之所。
“你不会嫌弃吧?”许桃桃一番话说完,见妙奴怔怔的,轻声问道。
却见妙奴红了眼眶,只是低头道谢:“……从未有人如此瞧得起我,妙奴真不知如何谢小姐。”
许桃桃只是轻拍她的手背。
安排好后院,她终于是将府里的人事给清点核查了个通透,而那边大牛拿着许桃桃的手信和印信去官府上报了今日之事,留了底案后,这边的房屋田契就都归还了许桃桃。
而账房先生倒也迅速,傍晚时分便将榜文给写好了。
许桃桃拿来一看,字句清晰,条条整整,满意地点点头。
账房先生见许桃桃满意,笑道:“工钱我按市价给小姐填了,小姐觉得是否可行?”
她仔细一瞧,果然在最底下有标注银钱几何。
日结三十文,倒也不算贵,翠云家酒肆的小二月钱都是要整整一吊钱的。
“可以,那明日一早便贴出去吧。”许桃桃点头。
账房先生沉吟道:“小姐若是急着招工,依我看,今晚贴出去最好。”
他和许桃桃解释说,这江城晚上宵禁甚晚,众人歇了活计都聚众消遣,尤其是勾栏酒肆,要生生闹到半夜才歇,在这时候贴出去的效果是最好的。
许桃桃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这么定下了。
但在张贴榜文之前,许桃桃还得做一件事——筹备出招工的现银。
要知道,这短工可不比长工,可以一月半年地发工钱,而是正儿八经需要日结的,没有现银,没人给你干事。
而许桃桃携带在身上的碎银早已用完,只能拿出妆奁里存着的首饰去找个典当铺子典当了,换些现银。
她问了账房,说是傍晚时分典当铺子仍旧营业,就在巷子外头的街对面便有一家。
典当铺子挂着大大的门匾,上写着个“当”字。
许桃桃推门而入,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柜台,柜台上有长长的木栏杆,后头坐着打着瞌睡的掌柜。
他脑袋一点一点,半张脸都快掉在算盘上了。
“掌柜的,典当首饰。”许桃桃出声唤道。
她连唤了几声,柜台后那人才清醒过来,砸吧着嘴将眼镜绑到脑后,打了个哈欠:“女郎要典当什么?”
许桃桃从怀中掏出那根珍珠玲珑八宝簪。
簪子一掏出来,那掌柜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亮光。
他眼光老辣,一下子便认出来这簪子顶上镶嵌的是正经的海水珍珠,色泽温润,粉若春桃,足足有两三粒普通珍珠那般大小。
但为了方便压价,就算心里再怎么震动,也是不可能露出惊艳的神情。
许桃桃将簪子递过去,由那掌柜细看,她出来的时候身后带着大牛,门神似的站在她身后,量那掌柜的也不敢私吞。
大牛的存在明显让掌柜的有所忌惮,他那三角眼看看簪子,又看看大牛,再看看许桃桃,手指比出了个五字。
“五十两,如何?”那掌柜捏着簪子一头,“这簪子并非纯金而铸,工艺又粗糙,一试便知。”
许桃桃摇摇头,道:“你当我是那深闺小姐不懂市价,这上头的珠子一颗就要百两。”
掌柜的苦了一张脸:“姑娘,这珠子个头虽大,但形态不规整,值不了百两的。”
“值不值得了百两,你得称了再说话。”许桃桃也知道,那底下的座并不值钱,值钱的就是上头的珠子,于是便让掌柜的将那珠子拆下称重。
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珠子重几分便有几分价钱,眼前这小丫头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难以糊弄。
他正要偷偷挪动秤杆,就被大牛捉住了手腕。
那黑沉沉的脸低声警告:“老实点!”
他无法,只得老老实实称重。
小巧玲珑的盘上,珠子一放,那秤砣便往上跳了一些。
掌柜的一看,无奈道:“五分半重。”
许桃桃抱臂道:“若是我没记错,五分珠子应当值白银二百两。”
大牛在一旁都听愣了,心想这么一个小东西,咋就值这么些银子呢?
那掌柜的还想还价,但都被许桃桃一一驳回去了。
五分半的珠子虽说不规整,但做个扇坠珠花的,工艺好点卖出去,那可是大几百两的生意,掌柜的自知是要定了这颗珠子,讲起价来被许桃桃捏得死死的。
最终,还是乖乖给许桃桃拿了二百八十两银票,找到相应的铺户就能给兑成现银。
手头有钱,自然就好办事,那边榜文发出去之后,没多时就有人上门寻来,还奇怪怎么许府换人当家了。
这晚许桃桃留宿在江城,为了避免村子里的家中众人担心,她先让大牛带娄语回家报了平安,嘱咐张妈和二牛好生看好两个孩子,她过几日再回去。
次日,许桃桃就招满了需要的短工数量。
这些短工共三十人,一人分了半亩多的地块,两人合用牛一头,要在冬小麦播种之前将地全都犁好。
为了增加效率,许桃桃承诺,前三个将活干好的,不仅工钱照给,还会另外发上半吊银子作为彩头。
这些人听了,都热血沸腾的,恨不能当晚就将地给犁好了。
除了安排完开垦荒地的事,这几日账房也给许桃桃看了先前的账本,上头零零碎碎,分为出项和进项,出项的大头除了挥霍享受,还有就是外头救济孤儿。
那些孤儿没有身份进不来城里,之前的李管家也懒得去处理,就这么扔在城外,为了缩减开支,也只是单纯的克扣食粮住所,实在是没把人当人看。
想要缩短开支,同时又能不使得他们再次流落荒野,或过上非人的生活,那就是让他们为自己创造价值。
他们虽然岁数小,但也能帮忙在田地里除草捡石头,于是许桃桃便让人赶紧将他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了,给接到郊外田庄上住去,往后在府里做个长工也是好的。
事情一一吩咐了下去,许桃桃终于得空休息半日,不用自己亲自跑上跑下了。
这日,她叫来枝儿,笑眯眯的:“咱们去逛市集,夏日易出汗,给你换身衣服,再给张妈、平安、语儿他们也购上几件。”
枝儿受宠若惊,刚要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元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看着许桃桃。
“我也要去!”他双手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