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花簪
“小心火烛!”
府院中的管事敲着更鼓,穿梭在各道院门。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垂花门下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竹篱内,被风吹落的桐树叶打着旋儿随着假山石旁的小水车,顺着潺潺清泉向院门外流去。屋内小炉上温着酒,父子俩对坐着,烛火忽明忽暗。
“阿玛,近来儿子留意到,銮仪卫一直在暗中紧盯班大人,还有泰必图大人他们。唯独没有盯着咱们家。”纳穆福神色凝重,趁父亲思索间,将温好的酒壶拎起,给眼面前的两盏酒杯都斟满。
鳌拜此时也没有了饮酒的心思,以多年征战沙场与浮沉朝堂的经验来看,“最近,因为正白旗和镶黄旗争夺圈地一事,我与苏克萨哈闹得正厉害。还有一伙子要跟着弹劾我的人。没想到皇帝全都置若罔闻。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早恨不得抓住把柄不放,借着群臣弹劾要打压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皇帝到底有什么猫腻?”
纳穆福也心事重重,喝完了一盏酒,直觉胃里温暖,心下烦闷纾解,于是便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道:“不止如此。就拿上回咱家那个出了府门脱了奴籍,又替咱家做事的天衣阁掌柜宋鑫来说。他私底下暗通前江宁织造刘德彪,里外里吞了不少银子。
按理说这样事,即使是他一个人做的,和我们主家无关。可不能銮仪卫办案,但凡牵扯,哪有不顺藤摸瓜给你查个底朝天的道理?偏偏也就是找我过去问了几句话,并没有刨根问底。”
鳌拜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说,皇帝故意放我们一马?”
纳穆福没有做声。
鳌拜虽不认同,但目前来看,种种迹象的确表明于此。“不能够啊!他这两年长大了,愈发渴望亲政。阻拦他亲政的最大障碍就是我。我不松口还政,他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这个节骨眼上,他放我一马,不符合常理?”他隐隐想到一个缘由,但又左思右想不能够。
儿子那边却已经微微颔首,“也不是完全没这个改变的可能。”
鳌拜终于也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你是说因为月儿?”
纳穆福眉头紧锁,却点了点头。
鳌拜矢口否认,“不可能!这符合康熙的性子吗?”
纳穆福略微沉吟,“有道是红颜祸水。这平西王吴三桂,当年因为爱妾陈圆圆为李自成所抢,不惜打开山海关放太宗带兵入关。您莫要小看女人的力量。”
想到这里,纳穆福弯了弯嘴角,捏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如火烧,却心下畅快,“嘶~啊!不是我当哥哥的自夸,小妹生在江南,生母必也花容月貌,不说有倾国倾城之姿,但在满汉两军旗里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鳌拜一抬手,很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你说我女儿长得美,能让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心动,这我信。可你说她能让皇上为了她拱手相让江山,放着我这个讨他厌恶的老匹夫不闻不问,任由我恣意,这我是万万不信的。玄烨这孩子,
毕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从他出生一直看到现在,比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久。我能不了解他?
他当初为何能同意去娶索尼的孙女?因为他当时就开始忌惮了我,他信有江山不愁有美人,所以只要能拉拢索尼一家,他宁愿娶赫舍里氏为后。就更不用说他那个祖母太皇太后,那是个真正厉害的女人。能任由其唯一的希望被我的女儿所惑?”
他很矛盾。一方面,他内心是希望玄烨能为自己女儿所倾心,甚至能当一个昏聩平庸的皇帝最好,这样他就可以一直把持朝政;可另一方面,如果让他看着自己亲手教大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废物,他会更恼怒,更自责愧对世祖的托付。
当年,他、苏克萨哈、索尼、遏必隆四个人可是都跪在世祖跟前起过誓的。
纳穆福凝重道:“阿玛,儿子想到的是另外一层。您说皇上会不会藏的是这个心思,也许他出于某种原因,念及您的军功也好,顾及月儿也罢,但更有可能是发觉直接对付您没那么容易,所以从您身边的党羽下手,逐个击破。就像先给老虎拔牙,磨了爪子,抓不抓这只虎,也不重要了。”
鳌拜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你说的倒不是没这个可能,皇上打算先对付班布尔善?”
纳穆福抬头追视着父亲,“班大人是您的党羽中最为有智谋的一个,与您关系也最密切,拔了他,其他的大人也不足为惧了。”
“那……”鳌拜眉头深锁,“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处理班布尔善。我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折了,我也善终不了。不行!这事儿我不能坐视不管!”
纳穆福“蹭”地站起,摁住了鳌拜的胳膊,“阿玛,这也是儿子今日想同您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到底要不要管班大人,您且三思!”
鳌拜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别忘了,当初班大人可也不是您这头的。索尼还在时,他怂恿过苏克萨哈,一起弹劾您。那会儿苏克萨哈是个老好人,处境尴尬,正白旗本来就比咱们矮一头,所以不同意对付您。后来班大人立马倒戈,站在您这边,您提他做了内阁大学士,他反倒这几年又怂恿您对付苏克萨哈了。此人意志不坚,谁对他有利,他就帮谁。”
见鳌拜不说话,纳穆福接着道:“此人野心大,且是皇室宗亲。他自诩军功,顺治爷却从未对其重用。而您却位列辅政大臣。只怕他面上跟随您,心里却从未服气过。”
“他想干什么?他敢!没有我鳌拜,他班布尔善什么都不是!”倨傲与不耐烦流露于鳌拜脸上,“纳穆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阿玛,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有利用价值的人。先前咱们需要这么个人在朝中与我们拧成绳子,制衡皇上。现在也许有了妹妹,不需要如此了。倘若小妹真得了圣心,将来封个贵妃,甚至不是没有当皇后可能。那您就跟当年的索尼一样,还有赫舍里氏、佟佳氏什么事?也不需我们冒如此大的险。阿玛,不如先静观其变,看看班大人和皇上那边
到底要做什么。大事是得谋,但千万不可用脑袋为别人做了嫁衣啊!”
鳌拜思忖了一会儿,应了下来。
“找个由头,把月儿喊回来两天,我有话要问她。”
树欲静而风不止,冬日万物已凋零,唯有院中苍松翠竹依旧挺立,随着凛冽寒风发出悲鸣般的呜咽。
身在朝堂浮沉者,难有清静心。
连着两日,苏克萨哈都没有上早朝,对外他称病告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不想去朝上面对鳌拜。
从一年多前的针锋相对,到如今,在这场争斗之中,他已经愈发筋疲力尽,甚至感到一些恐惧。
鳌拜的势力是越来越壮大了,索尼死后,更没有了能压制住他的人。就连面对皇上,他也嚣张至极,从不放眼里。
冬夜凉寒,直抵达人心。苏克萨哈独坐太师椅上,莫名地生出几分悲怆来。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说是生病告假,却也有几分是真了。
“阿玛!明儿儿子还是找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苏克萨哈淡淡笑笑,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倒真希望自己这把老骨头直接因病故去了,也不用连累你们。”
“阿玛,您怎么说这样的话?是不是那个鳌拜又给您气受了?”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德其啊,我跟鳌拜之间的恩怨是太深了,这辈子都解决不了。”
德其坐在一旁圈椅上,静静听着,心里也生出愧疚,“早年您跟他关系还未到如今势同水火的地步,都怪我,和他女儿闹成那副样子。”
苏克萨哈摇摇头,“从我出身正白旗,旧主是多尔衮开始,就注定这个辅政大臣的位置坐不稳。正白和镶黄两旗斗争从未停止过,当初顺治爷登基,清算了一批摄政王的追随者。我若不把自己从中摘出来,恐怕当时咱们家就要面临抄家。也正因为如此,鳌拜和索尼他们三个,都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摄政王当初做主,把好的土地分给了正白旗,不好的给了镶黄旗。现在他倒台了,鳌拜心里始终有这根刺,硬要正白旗把原本的地同镶黄旗换过来。可今时不同往日,百姓们都开开始耕田,谁还愿意将地还回去用作牧场和猎场?凡是反对的大臣,鳌拜就将他们归列为我的党羽,光革职的就有五人。我是真不想和他斗了,可连告老还乡,他都不允。他生怕我交还权力给皇上亲政,其他人就会因此盯着他的动作。”
德其看着疲态尽显的老父,心下也顿生无奈来。
沾了这个冬字,天就暖不了了。这两日因着身子不适,挽月告了假,白日里其他伴读都去了昭仁殿。一早吴灵珊刚来瞧过她,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玉屏给挽月换了一件湘色蝶纹薄绫袄,又添了一件石青色茉莉碎花棉坎肩,搬了把躺椅坐在储秀宫外头晒太阳。
不时有洒扫的宫人路过,看到此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先前皇上派梁九功相送的那位姑娘嘛!”这事儿那天很快便传开了,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
以为很快宫里便要多一位娘娘了。可谁知道(),科尔沁的公主却同她吵了一架(),这两日已经在收拾行装,不日便要回蒙古去。
太皇太后大怒,罚了瓜尔佳氏跪万佛堂。
众人一下子瞧明白了:皇上哪里是心悦瓜尔佳氏才让梁九功相送?分明是利用此,将之立于众矢之的,好刻意激怒蒙古公主,让她知难而退。
这就不一样了。可见皇上对这两个女子都并不心悦。
不过瓜尔佳氏是鳌拜大人家千金,是以即使被罚,谁也不敢小觑罢了。
玉屏望着宫人,忧心那些不大好听的议论落到挽月耳朵里,赶忙跟她打岔道:“小姐,晒一会儿就得了,奴婢觉得这里还是有点风,您还是进去吧!”
挽月晓得她的忧虑,自己其实是毫不在乎的,更何况真实的情况旁人又不知。她低头看了看刚刚用蔻丹染好的指甲,怡然自得:“佳吟她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屋里也怪闷的,还不若起来走走。”
玉屏见她一如既往,丝毫不将旁人眼光放眼里,心里不免又添几分钦佩。于是俯下身子,笑道:“那奴婢扶着您到御花园转转吧!”
“呱咕!呱咕!”
挽月刚站起来,听到这声响十分想笑,又忍住了没好气道:“早看见你了!出来吧!”
曹寅一脸失望,从墙那边绕了过来,丧眉搭眼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挽月白了他一眼,冲地上的影子努努嘴,道:“你那么大个儿的人,往那儿一杵,影子就在地上。更何况,这里人来人往,侍卫巡逻的。要是真有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之徒隐匿,恐怕他们早就冲过来把人扎成筛子了。唯一可能便是,是他们都熟识的人。”
曹寅讨了个没趣儿,“你是个精的,回回都能把我一眼看穿。没意思得很!更加坚定了我往后啊,娶媳妇儿一定娶个笨的,至少不能比我聪明!”
挽月立在一旁,手叠在帕子上,“那你可得好好打听打听了,很多姑娘家都是聪明的,难不成还要配合你装傻不成!”
曹寅扬起脸,“愿意装傻也行啊!你们俩都是人精,不也……都装糊涂么!”
挽月知道他指哪个,却故意装糊涂问道:“谁俩是人精?你把话说清楚些!”
曹寅轻哼一声,“我不上你的当!回头我要是说了,你准一扭脸跟皇上告状去!”
挽月佯装恍然大悟,指了指曹寅,“哦,原来你编排皇上!小槽子你好大的胆子!”
曹寅发现自己还是落她挖的坑里了,赶忙回头看看,“小姑奶奶,怕了你了!我可是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瞧瞧你!”
挽月自然是知道的,莞尔一笑道:“那我谢谢你了。”
曹寅偷偷递给挽月一样东西,“这跪的滋味儿我可是前不久刚尝过,我还不如你呢!佛堂有蒲团,我跪的砖地,还得在日头底下数铜板。”
挽月听得眉直蹙,嘴也抿了起来,这折磨人的招儿也是皇上想出来的?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 曹寅发现自己无意中好像又说了皇上的坏话,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巴掌。转念又想,说了就说了罢!全当提醒!皇上对谁好时,君恩如甘霖。皇上发脾气要治一个人时,也犹如雷霆,突如其来且能随时取人性命。
挽月看了看他,“这什么呀?()”
对养伤好!都是珍奇药材制成,虎骨鹰肝熊胆的。()_[(()”他压低了声音,“带进来不容易,拿着吧!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挽月握着那瓶药,心上无比熨帖,冲他笑道:“谢谢你啊谏亭,这句谢谢是真心的。”
看她难得柔声细语同他说话,曹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怪不习惯的。你还是早日病好,骂我两句吧!往后我要是随阿玛他们去了江南,你想骂还骂不着了。”
挽月轻笑一声,“瞅你这人,真是欠欠儿的!”
正说着,眼前又走过来一熟人。
“容大爷,你也来看我?”
容若背着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火急火燎要下值,让我陪着皇上,说自己闹肚子。你倒好跑到这儿来了。”
曹寅抄了抄手,朝旁边一站,“你不也来看人么!许你来,不许我来?”
容若两手一摊,“我坦坦荡荡,不像有些人还寻个借口。”
挽月看着眼前二人,“你们俩属蛐蛐儿的?见面就斗哇!”
容若无奈摇头苦笑,却一眼瞥见挽月手中的药瓶,带着疑惑又朝曹寅瞧瞧。顺着他的目光,曹寅反应过来,赶忙想伸手阻拦,挽月也看出了容若的举动,同样疑惑着将东西拿出来,“怎么?他送的,说有虎骨鹰肝熊胆,名贵着呢!有何不妥吗?”
容若接过来仔细端详后,没好气道:“什么他送的!那是我上回去探望他,送给他的!”说罢一脸嫌弃,“谏亭,不是我说你!你这借花献佛得也太……”抠了!
他转而好声好气道:“人家好歹是姑娘家……”
曹寅急着辩解,“这不没用完嘛!那么贵重,又有奇效!我拿来送人怎么了?”
挽月听明白了,顿时哭笑不得,在心里想道:对嘛!就说曹寅这小子这次也忒大方了,差点感动得她热泪盈眶。这才符合他的为人嘛!
曹寅一指容若:“总好过你空手!别光嘴上说叨,来点真的。”
容若也不愿与他争论,眼底含笑,取出了几部诗集,“给你解闷。”
曹寅啧啧几声,“弄了半天,拿你自己那酸诗!人家爱看吗?”
容若不以为然,“挽月姑娘是精通诗文的,她舅舅一家是大儒,谁跟你似的!”
“我也精通满汉诗文,我只是不爱看你写的而已!”
挽月忍俊不禁,已觉得自己浑身的病痛不适都烟消云散了。“行了,都是好意,这情我领了!一会儿她们该回来了,你们也不便长久在此。若是还不服气啊!不妨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一架吧!”
曹寅果真来了劲,“走啊!习武堂!”
纳兰容若做了个请的手势,
() “随时奉陪!”
二人纷纷摩拳擦掌,当真要打一架的架势。走了没几步,曹寅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回头,同挽月快速悄悄说了一句话:“皇上挺内疚,他就是嘴硬,又日理万机,见到你唯恐你责怪,不大好意思来。你别怨他。”
他挤眉弄眼了一下,见逗乐了挽月,也放心又得意地扭头去追容若去了。谁知,容若并没有走远,一直在原地等着。见曹寅跑过来,却没继续走,而是若有所思,也朝挽月走去。
经过了曹寅身边,曹寅忍不住自言自语,顺着他的背影道:“嘿!人家做什么他非要学什么!”
容若温柔微微俯首,小声道:“你不好,他寝食难安。见你安好,我也好回去复命了。”他说罢才转身,在曹寅不耐烦又嫌弃的眼神中信步走了过去。
挽月抿嘴一笑,心道:倒还挺得人心!竟有两个人主动来替他卖命奔波。
曹寅送来的药的确有奇效,才涂抹了两回,膝盖就好多了。
这日外头似乎起了大风,天也阴沉沉发白。下午半日,淑宁郡主身子不适,便也遣散了其他伴读一道回储秀宫歇着去了。
同挽月一起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陈佳吟和马令宜便都聚了过来,同坐在炕上。挽月给她们准备了各色果子、糕饼,吩咐玉屏给烧了热的牛乳茶。马令宜打着络子,一边同挽月说着白日里听课的趣事。陈佳吟却在桌案那边看书。
挽月和令宜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儿,忽而听到小声啜泣。二人皆惊,勾过头去,定睛一瞧,竟是读书的那人在抹泪。
挽月在心里笑道:好么,又来了一个吴灵珊!
她对着令宜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自己则蹑手蹑脚绕到了陈佳吟的身后,猛地一夺她手中的书,“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赠好友顾贞观,游学此去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愿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挽月喃喃念着,心里道:原来这首词最初不是写给女子的,而是借用情诗的手法,送给游学时认识的好友。难怪只有半阙,可能只是随手一写。之后才写续写了被世人所传颂的完整版,并且收录到了《饮水词》中。还以为是写给他亡妻的。
她放下诗稿,见陈佳吟一边用绢子拭去眼角的泪。挽月打趣,“这诗稿你喜欢?”
“触景生情罢了。挽月,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写诗词。”
挽月哑然,“这不是我写的,真正写的另有其人。你没看到落款吗?”
陈佳吟一愣,挽月也一愣,接着翻了翻,这才明白,纳兰那家伙竟然给了她手稿,连落款都没有。
“不是你写的?那真是……”
“家里一亲戚随便写着玩儿的。”挽月胡乱应了应。
陈佳吟点了点头,“哦,那你这位‘亲戚’,还挺有才学。她也是位才女吧?”
“嗯……是。”
挽月不擅长撒谎,陈佳吟是个聪
慧的,从她不自然的神色以及写诗的手法中猜测,多半是个公子。不会是挽月的心上人吧?
“挽月姑娘,外头有人找。”
挽月蹙眉,谁来找她?
不一会儿,玉屏领着一位小公公进来了。
“挽月姑娘,您家阿玛鳌拜大人说家中有事,盼你速速回家。还请您跟郡主告个假。”
挽月惊讶,“我阿玛让你来找我说的?家中有事?他可有说何事?”
小公公摇头,“奴才只负责传话,旁的就不知了。”
陈佳吟道:“呀,那必然是有紧急的事,你快些去同格格说一声吧。”
挽月神色凝重,也点了点头。
吴灵珊那边好说,告假后,她也同毓宁姑姑讲了声,便简单收拾行李,说是家里的马车也在神武门等着了。
“挽月姑娘!”
挽月回头,见是顾问行。
他同她笑了笑,“皇上请您去乾清宫一小会儿,他有事要叮嘱您,回去转告鳌拜大人。”
挽月不知道玄烨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先嘱咐扎克丹稍等,自己先跟着顾问行过去。
玄烨在勤懋殿,屋里头暖和,门帘一掀起,见她进来,带着一身清冷之意,不由唇线拉直,语气平平似乎有些不悦地道:“今儿外头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单薄吗?挽月垂首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绫袄,还行啊!
玄烨盯着她的脸,依旧做着自己手头的事,也没有要让她坐下来的意思。挽月猜测,他可能真的只是要叮嘱她两句话罢了,只不知道是什么话。
玄烨扯了扯唇角,淡淡笑道:“听说你家中有事,跟郡主告了假要回去两日?”
“回皇上,是的。”
玄烨颔首,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而是道:“马齐从淮河回来了,两日前到的。黑了,也长高了,看起来硬朗不少。他同米思涵治水挺好,朕打算对其另有任用。”
挽月垂手而立,只简简单单点了点头,官员任用是朝堂上的政事,她也不宜插手,也不知他此次说出口到底是何用意,是以打定主意只听、不问不答不应。
玄烨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一物件捧起,“马齐让朕转交给你的,说是在那边偶然从一个苏州太仓的手艺人那里所得。”
挽月怔怔,苏州太仓,那不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心头一酸,却又抬眸看向玄烨,心里有点忐忑。见他目光坦诚,并无试探与不悦,反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走上前来,轻轻接过,仔细端详了,原来竟然是一枚核桃雕成的八仙过海图。
“收好吧!”
挽月心底一软,既为马齐,也为玄烨。她轻轻合上掌,将那核舟收进袖笼。“谢皇上。”
玄烨若有所思,“上回的事,是朕连累你了,你也帮了朕一个大忙,朕该好好谢谢你才是。朕整日在宫中,也无甚机会去寻些奇巧之物,一支簪子,给你了。”
只见他打开手边的一
只宝蓝色百花纹长匣子,里头静静地卧着一根金镶玉牡丹双凤振翅簪,红宝石做凤眼,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嫌俗气可以不要。()”玄烨随手抄起一本奏折,朱笔蘸了蘸丹砂,开始批阅。
挽月不由想起曹寅同自己说的那句评价,还真是浑身上下嘴最硬!
她抿了抿嘴,拿起那簪子,这簪子一看就很贵,臣女为什么不要?()[()”说着,便戴到了自己的旗头上,莞尔一笑,“没有镜子,皇上帮臣女掌掌眼吧!”
玄烨抬眸看她,一副得了好东西的欣然样子,也抑制不住笑意地扬了扬唇角,“嗯,还不错。就是你今儿这身衣裳不大衬得上这簪。”
挽月心道:就不能好好夸一回人吗?
“臣女若知晓皇上要送臣女如此贵重之物,就一定把最华丽的衣裳穿来了。看来日后臣女得日日盛装,指不定哪日皇上心血来潮就给臣女赏赐好东西了呢!”
见她当真十分高兴的样子,玄烨心里也畅意许多。
虽外头寒意逼人,勤懋殿内却有如春色正盛。玄烨轻声道:“去吧,别让你家里人久等了。”
“那臣女告退。”挽月行礼后,出了屋子。
顾问行送她到宫门口,“挽月姑娘,您风寒未彻底好,得多穿些!这京城的天怪得很,刚刚入冬而已,瞧着就跟要下雪似的。”
“有劳公公惦念了!”挽月同顾问行道谢。
不远处的长廊下,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可巧看见这一幕。在挽月转身的一瞬,吴良辅的脸上显露出了惊愕:那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先孝康太后佟佳氏刚才入宫时,顺治爷亲手为其戴上的比翼双飞簪?是皇上赏赐给瓜尔佳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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