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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月下 挽月揉了揉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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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月揉了揉手背,将方才玉屏涂抹药膏的地方再次抹匀了匀,便赶忙起身,从榻上走下来。郡主宫里的内监已经过来了,是个年纪不大的,柔声细气同挽月道:“奴才给挽月小姐请安,御膳房给送了新做的炙羊肉,格格想让您过去一道用午膳。”

    淑宁郡主喊她一起吃饭?

    “敢问公公,格格是请了各位小姐,还是就单留了我?”

    “格格只让奴才来请您,并未提及其他人。”小太监答道。

    挽月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走路如弱柳扶风,眉目间总有化不去淡淡愁云的身影,一点都不像满人的格格。她还记得选伴读那天,皇帝走后,郡主便连多同她们客套几句都不愿意,便打发她们各自回去了。

    眼下竟然要邀请她一道共进午膳!是因为上午她在僧格台吉存心刁难的时候主动站出来、算是解了围吗?

    她入宫做伴读,抱着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目的,并未想过要与吴灵珊交好。只因吴灵珊的身份太特殊了,说句不好听的,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其他伴读恐怕多半也是这么看的,所以表面上对郡主虽然恭敬,却都并不十分巴结讨好。

    僧格恶意刁难那会儿,她挺身而出,纯粹是出于身为臣子之女的本能,并没有想过多。

    想不到吴灵珊却记住了。

    郡主邀约,自然是要去的。

    因着下午是赛马,所有会骑的男子、女子皆可去草原驰骋;不会骑马的人,也可以去观赏比试,或请教马术的师傅指点一二。

    她一不会骑,二上午“风头”出得有点过,并不想再次活跃于众人眼前,是以下午连观赏比试都不打算去。一回留芳阁便让南星给她换了件松快的家常氅衣,繁复的旗头也拆了下来,只留了顶上一圈和燕尾。

    得!又得重盘一次!

    “公公,劳您稍等。我换件衣裳便来。”

    对方眯了眯眼,笑着说:“那奴才在院子外头等您。郡主说了您不用着急,慢慢儿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有劳公公了。”

    玉屏笑盈盈地将对方请到院子里先去喝茶,挽月这边忙让南星帮自己重新挑了一件秋香色褂镧换上,并梳了个简单的小二把头,戴了一支粉色海棠绒花和一支烧蓝点翠莲叶蜻蜓纹簪。

    玉屏往她手上套了一只水蓝玉镯,本是极能衬得皓腕如雪的,偏那手面上被压青的痕迹在白皙的柔荑上显得格外突兀。

    挽月皱了皱眉,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皮肤这么嫩?跟豆腐似的,随便碰一碰就红了青了。还是说上午被握得太狠了?

    她不由又想起要拉满弓时,玄烨突然握紧她手的那一下子。若不是因为当时情形紧张,只怕她都能当场掉下眼泪。

    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挽月有点埋怨之色,落在南星眼中,并不知道此刻她心里埋怨的是谁,只当她是怕就这样去见郡主,仪容不够端庄。于是便宽慰她道:

    “小姐金尊玉贵,稍微磕碰就会青红。不像奴婢皮糙肉厚的。我去拿粉帮您遮一遮。”  南星反倒好奇了,“您今儿去干什么了?怎么手碰青了?”都是宫里的人,又不会有推搡,小姐走路也是很有规矩,不会大幅甩手,爬高上低的。

    挽月打了个哈哈,“没干什么,不小心碰木桩子上了。”

    南星:“什么木桩子立在人走的道儿上啊?立得人真不长眼。”

    挽月:嗯……其实是个长眼的,会动的,活的。

    南星边帮挽月扑粉边道:“南苑这些日子又有射箭又有骑马的,您就离得远些看。上回和大小姐打架,您倒是忘得快,胳膊膝盖不也疼了好几天么?”

    “也是。”挽月这才想起,上次同敏鸢打得火热,还被她捏了脸,当天腮帮子就出来个月牙印子。她只当是敏鸢手劲大,下手没轻重的。不过敷一敷也就下去了,就是头几天有些难看。

    赶紧穿戴好后,挽月便出了门,随那小公公一起去了郡主的漱玉宫。

    “你来啦!”吴灵珊较之之前的冷淡,对挽月热情了许多。挽月仍是恭恭敬敬同她福了个礼,“郡主万福。”

    “一起过来坐吧!”

    “臣女谢公主恩典!”

    招呼她一同坐下后,挽月倒也不扭扭捏捏。

    吴灵珊见她举手投足间皆是高门贵女的大方仪态,身上更有一股洒脱,想到她阿玛是权臣鳌拜,不由心下羡慕起来。至少她比自己多拥有太多自由。

    “上午僧格刻意为难,多亏你解了围,不然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吴灵珊眼中似有蒙蒙水雾。

    挽月听说过这位郡主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既不谦虚,也不邀功,诚恳地回答道:“就算当时臣女不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绝不会对您坐视不管的。臣女只是尽了一个子民应该尽的本分。”

    吴灵珊识趣地摇了摇头,轻声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墙角多宝阁上一只珐琅双耳花瓶,“会不会的,我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我究竟是什么身份处境,他们也都清楚得很。说好听点是你们的郡主,其实就是只笼中鸟罢了。”

    站在桌边伺候的贴身奶妈子福嬷嬷心里惊得砰砰跳,头先格格说要邀瓜尔佳氏的这位小姐过来,她就不同意,那可是鳌拜家的闺女!时下坊间皆传闻他是个大奸臣!

    可格格非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像这位小姐这般侠义心肠肯挺身而出的人,整个宫里都没几个。于是便只好遂了格格心意。

    但怎么能在这位小姐跟前讲话如此不避讳呢!要知道人家完全也能扭脸去皇上面前告她一状,邀个大功啊!

    福嬷嬷拼命使眼色,想要提醒。

    吴灵珊却仿佛压根就没看到似的,只让宫女布菜,“这羊肉你尝尝。”

    桌上皆是山珍海味,还有清蒸鲫鱼,山药烩火腿,京酱肉丝之类,吴灵珊却只拣那些清淡的吃。

    挽月霎时间便明白了,她身子弱,人也清瘦,虽在北方出生长大,想来却是不大爱吃浓盐赤酱的菜式,然父亲身为质子,母亲也就是个被当作牺牲品的非嫡非高贵不得宠长公主,就连被带进宫里陪伴太皇太后,也是皇家带着选妃目的,附带着把她这个工具人叫进宫里的哪里会有宫人对其格外上心?

    她也寄人篱下惯了,所以处处小心翼翼,不大敢支派御膳房。

    一想起历史上吴桂造反之后,吴应熊和长子被杀,长公主也凄凄惨惨同其他子女被囚禁府中,没几年便潦倒死去的结局,挽月就不免唏嘘。

    也许在那个时空里并没有淑宁郡主这个人,也可能是没记载。但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假如吴家依然这么发展下去,她们一家下场还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吴应熊是否无辜不知道。但个从一出生便几近软禁在京城里的孩子,的确很可怜。

    这就是权力争斗的残酷。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她同淑宁郡主一样,都如尘埃般渺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下她也只是在奋力挣扎、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她想起来从太仓王家来的时候,额尔赫把一个做江南菜手艺极好的厨子给带了过来。于是便对吴灵珊道:“郡主,臣女家中有一名厨子,乃是苏州人士,尤擅长做江南口味清淡的菜肴。我瞧郡主虽邀我来吃炙羊肉,但自己却并不偏爱那盆肉,斗胆猜测郡主恐怕不爱大腥大膻之物。倘若您不嫌弃,我便将其推荐到您的府上,能为郡主增味一二,也是他的福分。”

    吴灵珊心下一酸,举起的箸也停了下来。

    福嬷嬷心里道:若这位瓜尔佳氏小姐是故意阿谀奉承,那未免也太圆滑会做人了些;假若也有几分真心,那她倒真替格格感到高兴了。小主子在京中出生长大,自打记事时起,便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爹娘的惶惶不可终日当中。

    长公主当年下嫁吴桂之子,本就是不情不愿。虽婚后驸马温和体贴,但无异于是刀架在脖子上度日。是以后生的世璠少爷和小格格都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小格格受长公主影响,也常悲悯感怀。她打心底里渴望能有个人能拉格格一把,哪怕是哄哄她。

    她怕再过一会儿,格格怕又要落泪,于是忙给碗里夹菜,笑道:“格格,您尝尝这个。还有挽月小姐,您多用些。”

    “好!”心惊胆战了一上午,又折腾到现在,挽月还真有点饿了。

    看她吃得大快朵颐,吴灵珊顿觉有趣,微微歪着头对着她笑道:“你和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挽月不明就里,腮帮子里此时还鼓鼓的,忙咽下去恭敬问道:“还望格格赐教。”

    吴灵珊却伸出手来,用绢子柔柔替她擦去了唇边的一粒米,“你不装。”不像那些人,明明看不起她,还要装作很在意尊敬的样子。

    挽月看着吴灵珊清澈的眼眸,心头涌上一阵愧疚:不,其实我也很装的,比那些人还要装。我在你面前装恭顺、在鳌拜面前装贴心、在马齐面前装不在意、在你皇帝表哥面前装温柔,说不定以后还要低头装孙子……我最装了,无非就是为了活着二字。装,不可悲;想装都没命装了,才可悲。

    现下,她尚不愿意在淑宁郡主面前撕下自己的那层面具。

    吴灵珊抿嘴笑笑,“看你吃饭香,我也都有点饿了。”

    福嬷嬷给两个人各盛了一碗素清清的汤,今日淑宁郡主破天荒吃完了一碗饭。

    午膳用罢,挽月同淑宁郡主坐在窗下,看她平日里誊抄的那些诗稿。她这才发现,这位郡主写得一手好字好诗词,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翻看了几页后,挽月拿起了书桌上的另外一摞,只看了几眼便如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好东西一般,“格格,这是您写的话本子?”

    吴灵珊登时粉脸一羞,将那摞纸页从挽月手中夺回来,却被她一抬手收到了背后,“让臣女看一眼!”

    “你……你大胆!放肆!”

    挽月狡黠地凝视着吴灵珊,“那臣女便舍命也要放肆一回了!”她飞快地将手从背后抽回,还没等吴灵珊拿到手,偏迅速看了起来,“才子佳人?”挽月推测道,见吴灵珊不说话,她撇撇嘴摇了摇头。

    看了两页之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郎君,偷偷在恋慕着一个美貌动人的女子。”

    吴灵珊故作恼怒,一手夺了过来,“兰心,不是让你把本宫这些书稿都收好么?”

    宫女俯首,“奴婢该死。”

    挽月替宫女说话道:“我看都看啦,您要怪罪就怪我好了。但臣女毫无悔意!在这儿怪闷的,还只能看些圣贤书,要么就是《女则》、《女训》,若能天天都看到格格写的话本,那该是臣女的大幸事!格格何时写下一章回?”

    吴灵珊眉间怅惘,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便叫话本中的人代替自己恣意活一回了。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选伴读在御花园,皇兄悄然而至,目之所及却是秋千架下红衣佳人。

    佳人如今就在自己身侧呢……

    挽月忽然感觉吴灵珊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好像在看一朵花、一幅画、一件艺术品?

    “我写,你会愿意看么?”

    “只要格格写下去,挽月便日日等着看格格写的故事。挽月家中在京城最繁华的前门大街有一处酒楼,叫做八方食府。底楼有个台子,每日都有人唱曲说书,好不热闹!等到格格写完,我便找说书人,将您写的演出来好不好?”

    她写的话本能演出来?

    “那真是很美的一件事情。”希冀如烂漫春花盛开在淑宁郡主贫瘠干涸的心田,她仿佛有了点生活的盼头,这盼头还挺甜。她朝挽月望了望,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狡黠来,心里道:那盼我皇兄同你之间也要有所进展哦。

    “你的手怎么了?”吴灵珊轻轻拉过挽月的左手,仔细端详。

    挽月怪不好意思的,“许是碰着哪儿了吧,无碍的,已经上过药了。多谢格格关心。”

    吴灵珊轻叹了口气,“是上午的时候拉弓不小心伤到的吧?”

    挽月惊叹吴灵珊敏锐的观察力,“我是病秧子赛神医,何况家里还有一个病秧子呢。你这儿不赶紧擦些管用的药,明儿就不是发青会发紫的,一碰就会疼了。没个十天半月地好不了。”

    说话间,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再素不得的一身月白色长袍、玉带束腰什么玉佩装饰都没有,怀里抱着一把长琴信步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吴灵珊忍俊不禁,“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就是我那病秧子二哥世璠。”

    挽月忽而想起,那日她在佟国维家后院同马齐一起与皇上斗在一起,末了阿玛和米思翰带他们两个进宫负荆请罪去。从宫门口驶出来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重重咳嗽了几声的便是这位。皇上封吴应熊为长留侯,长子吴世琳为世子,于是她便躬身福礼,唤了他一声“吴二爷”。

    吴世璠并未多看挽月一眼,只抱着琴径直走向原本就在这屋里的一座琴架。挽月这才发现这靠墙放着的琴架子是空的。

    他背对着她们俩,将琴小心翼翼地放置好。

    刚走进来的那一刻,挽月几乎要担心这么重的琴简直能把吴世璠这身子骨给压爬地上了。

    “小妹怎么也不告诉我,你这里有客人?那我便不来了。”

    吴灵珊轻轻笑道:“我与月儿一见如故,以后便当做自己人了。”

    听到小妹难得笑得真挚又愉悦,吴世璠也会心一笑,弯了弯嘴角,旁若无人地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将琴弦调试了起来。

    挽月自知虽北方民族繁文缛节没那么重,但毕竟这里宫人多,人多口杂的,传出去毕竟不好。于是便同淑宁郡主请辞道:“不叨扰格格同吴二爷兄妹相聚,臣女便先回去了。”

    吴灵珊急了,“怎么才刚用完膳就走?你可是下午要去观赛马吗?”

    挽月赧然一笑,“我不会骑马,所以也不去了。”

    吴灵珊心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这时,她立马想到了什么,吩咐福嬷嬷道:“去,到药匣子里给挽月取一瓶活血化瘀的好药膏来。”

    挽月刚想推辞,却见福嬷嬷已经速速过去了,不一会儿,手里便多了一个药瓶,“格格,此次来南苑仓促,只带了这一瓶。”

    吴灵珊将此物朝挽月手里一掷,莞尔一笑道:“你且拿去用,很快就消肿散瘀了。回头我再让二哥找郎中配一些。咱们家这些年最不缺的就是郎中了。”

    琴音起初轻颤,继而婉转空灵,那双细如竹节的手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动作行云流水,从弹琴之人的面上也可看出似乎对调试后的琴音颇为满意。唇边绽放一抹无奈地笑意说道:“打我进门起,你便在旁人面前编排我是个病秧子回了。看来小妹是非要让我这病弱形象深入人心才肯罢休啊!”

    吴灵珊同挽月不好意思地笑笑,知道他是在说笑,并非真的怪她。

    挽月同吴灵珊、吴世璠再次道别,福礼后便出了玉漱宫。吴灵珊却格外舍不得,非要同她一起走到院中。刚迈出正堂门,便见几位其他伴读聘婷而至。

    钮祜禄庆琳见到挽月也在此,而且正被淑宁郡主挽着手,脚步和笑容皆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神色,对淑宁郡主蹲了个福,“格格万福!臣女们前来等候,同格格一起去赛马场观赏。”

    淑宁扭头看了看挽月,见挽月不说话,想起她方才说的不想去骑马,于是便道:“那挽月不去,本宫也不去了。”

    庆琳一惊,挽月更是惊得眉毛都要掉下来:我的格格小祖宗!您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果不其然,众人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庆琳浅浅笑笑,“既如此,那臣女便告退了。”

    福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郡主,“您这样不妥,会让挽月小姐为难的。”

    淑宁一急,冲着那几个人的背影道:“都给本宫回来!”

    “本宫不去,你们也别想去了!”

    话音一落,庆琳和姜莲几人便面色难看,本来上午就当了背景板,风头都被这个瓜尔佳挽月给得走了。都是十五六岁的女儿家,平日里拘束在家中,难得有机会出来玩,还能光明正大地见着那些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郡主一句话,就叫她们失了这个机会,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见那几人方才还看自己眼神愤愤,现下更急更可恨的事情出现了,也就顾不得看她了。挽月对吴灵珊的举动很是想笑,又觉得解气。末了同吴灵珊小声道:“格格,让她们去吧。平素大家都不容易出门,难得一起玩。我是身子不适,不然定同她们一起。”

    说罢便仰面直视,看也不看她们几个一眼。

    吴灵珊立马柔声细语道:“行,那就听你的。”旋即同庆琳她们几个道:“你们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什么叫“都听她的”?现下连淑宁郡主也都听瓜尔佳挽月的了吗?

    有人眼中是羡慕,有人眼中是嫉恨,也有不流露出分毫喜怒的。不过唯恐郡主再次改主意,一行人纷纷福礼后告退。

    吴灵珊同挽月抱以歉意,“我是不是差点给你添麻烦?”她虽长在公主府,因爹娘地位尴尬,几乎不怎么出去应酬交际,对这些人情世故也不很精通。

    挽月同她笑笑道:“没有,格格很率真,我喜欢格格。”她才懒得同她们生气扯头花。惹急了她就真当一回奸臣之女,让她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鳌拜。

    吴灵珊欣然地笑了,“那晚膳过后见,听说草原上的傍晚风吹着可舒服了。”

    待那些人走远后,挽月便同吴灵珊告退,回了自己的留芳阁。

    屋中,流云如瀑布般从琴弦上倾斜于灵巧指尖,两手骤然停下猛地摁在了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屋内瞬间寂静无声。

    “小妹还想要活血化瘀的药膏是吧?”

    吴灵珊愣了愣,点了点头。她的这位二哥哥,平素待她是极好的,就是这两年有点令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不像大哥,有什么喜怒都会同她与爹娘说一说,二哥是个什么事都爱往心里藏的人。上次大哥说想鼓动她去接近皇表兄,二哥发了很大的火,是她想也没想到的。不过她还是从内心里同这个自小便护着她的二哥更亲近,比跟爹娘还要亲。

    吴世璠抬了抬眼眸,“我回寝宫去取给你吧。”

    “多谢二哥。”

    见妹妹脸上仍旧洋溢着笑意,吴世璠心生怜爱,“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能交到朋友,二哥也很替你高兴。不必想太多了,常与你那些伴读出去走走吧。”

    “嗯。”吴灵珊乖巧地应允道。

    不用去看赛马,挽月便彻底在寝宫里放飞了自我,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日头已迟。斜阳正浓,照在东墙之上,墙边一株银杏树扇子般的金叶熠熠灼人眼。

    晚膳,她便只要了些清淡的,因着午膳在淑宁郡主宫里吃的羊肉太肥腻,还喝了一碗羊肉汤。再吃些大鱼大肉下去,非得口中起溃疡不可。

    南星给她舀了一碗小米粥,就着一碟子切得细细的酱菜,旁的一概不要。

    不一会儿,漱玉宫里的福嬷嬷过来了,手里捧着个托盘,“挽月小姐。”

    “福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一看她手里的东西,挽月便知定然又是淑宁郡主派的,再这样下去,她可就真的要受宠若惊了。

    福嬷嬷笑道:“方才格格想要多给您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但此次来南苑仓促,老奴并未准备太多。格格特从二少爷那里多要来一瓶,令有两个荷包,里面放的是驱蚊虫的草药,还有安神凝神的功效。这南苑草木多,格格说了,挽月小姐皮肤白皙又嫩,若是叫哪只不长眼的蚊虫叮了,定又要起大红包,到时候她的药膏就不够您用到回宫了。”

    挽月忍俊不禁,更十分感念淑宁郡主的挂念,于是便同福嬷嬷道:“代我谢过格格厚爱,我的手已经好多了,明日一定就能好。”

    福嬷嬷极懂规矩地没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荷包,一看便是宫里绣娘的手艺,一个宝石蓝绣柳下双飞燕,一个是蔷薇粉绣并蒂红莲开,都是吉祥喜庆的花色。拎起来闻闻,隐隐有薄荷瑞脑茉莉花的清香。

    南星笑道:“方才奴婢还忧心这里树木草木多,会不会有蚊虫。回头小姐若被咬了起红包可该怎么办?这下好了,郡主想得可真周到。”

    “是啊!”挽月心里更生愧疚,只可惜她自身也难保。倘若瓜尔佳氏鳌拜一族能平安度过此劫,她愿意尽绵薄之力,让淑宁郡主后半生能过得好一些。

    “那咱们要出去遛遛食儿吗?您都待了一下午了,想那些骑马赛马的人也都回来了,咱们这会儿出去,一定人不多。”

    挽月赞同地点了点头,“走吧!”

    过了九月,秋后的天入晚得更早。临出门的时候,天边还是五彩锦缎般的晚霞,待挽月走到草原之上,已经起了风,天边变得绛紫深蓝,使人想起大漠落日的苍凉。

    “小姐,您跑慢点儿!”南星在后面追着,挽月却如撒了欢的小马,这里的草比她想象得要高多了,几乎要到她的膝盖,跑起来并不容易,她却忘我地向前奔着。

    不知名的小花在前方不停向她摇曳,远处安营扎寨的地方传来悠扬的马头琴声。

    “是月儿吗?”

    天边下的小山坡,有个少年骑在马背上,冲她拼命挥了挥手。

    挽月停下了脚步,南星终于追了上来,也同她一起遥望着,“小姐,好像是马齐少爷。”

    南星似懂非懂地看着小姐脸上的神情,她始终不明白,马齐少爷不是同小姐挺般配的,待小姐也真心,可为何小姐似乎总对他回避着呢?

    马蹄声渐近,待临到她跟前时,马齐勒住了缰绳,“吁!”

    洁白的骏马嘶鸣了一声,乖乖地停了下来。马齐翻身下马,“一下午都没寻着你,你去哪儿了?”

    挽月想了想道:“我压根就没来。困了,睡觉了。”

    马齐想起上午比箭时,皇上教她拉弓时的情形,箭矢过他的头顶,仿佛穿过的是他的心。有些情愫,注定如这荒草,只能任由其在心中野蛮生长。但是结不了果。

    “那明天狩猎,你回来看吗?”

    挽月钝钝地点了点头,“嗯,会吧。郡主去,我就去。”

    马齐也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少年牵着马的背影在落日下格外孤寂落寞。

    挽月面露不忍,低头抚了抚快半人高的荒草,手触及处摸到一样东西,她心头一热追了上去,“等一下!”

    马齐回过头来,只见挽月手中捧着一只宝蓝色的荷包。

    她转念又想,这是郡主赏赐,荷包又不是一般的物件,万一给有心人利用了,别传出不清不楚的谣言来。她可不能到头来害了马齐。

    忽然灵机一动,指了指他腰间的荷包,“这是淑宁郡主赠给我的,说里面是驱虫的草药,我倒一些到你的荷包里。明儿你不是要狩猎吗?可别被叮得满头包。”

    马齐欣慰一笑,“好。”

    “月儿别倒了,再倒就盛不下了。”

    待马齐那只略小些的荷包快装不下来,挽月才停手,看他荷包鼓鼓囊囊,挽月很有成就感似的,冲他一笑道:“看看你明日能打回多少猎物来。”

    “那一定多,我是大清新第一勇士么?”

    “那旧的是谁?”

    “你阿玛鳌拜呀!”

    骏马嘶鸣几声,动了动马蹄。不远处,匹骏马驰骋而来。

    马齐顺着扭头过去看了一眼,旋即又看向挽月,“你的天子来了。”

    挽月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谁的天子?”

    马齐笑道:“既你已经心有决定,那便全力以赴。虽我也不明白为何你那么执着于此,不过我也能理解的,咱们这些人的婚姻本就难以自己做主,多为了家族荣耀联姻。只不过倘若你愿意,我能愿意为了你同阿玛额娘跟前放手一搏。”

    挽月心道:但我不是为了家族荣耀,是为了家族不要血流成河。我阿玛是个奸臣,将来在清算他的时候,你阿玛米思翰也会站在对立面。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对你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喜欢。

    至少现在,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和我的家人,儿女情长排在后面。

    那原本要靠近的棕色马却在半途中打了个弯,停了停,远远地看了这边一眼似的,旋即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他走了。”马齐也有些不解,“会不会是……误解了。”

    挽月抬头看了一眼玄烨离去的方向,“不知道。那我也走了,总归叫旁人瞧见了也不好看,免得生出许多是非来。”

    曼妙的身影隐没在草地间,向一只消失的野兔。

    远去的棕色马不知跑了有多久,才停留在山坡。纳兰容若和曹寅拼命地追赶,许久才终于跟上,见玄烨已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站在落日余晖下,仰面饮了一口水,最终一言不发挨着他心爱的小棕马坐了下来,拔了一根草,吹出笛音。

    曹寅不解地问容若道:“他怎么了?”

    容若摇摇头,说了四个字:“痴男怨女。”

    曹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内帑和国库里那么多银子,想要什么买不到?还惆怅个什么?不懂!:,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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