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娘 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梁九功不动声色朝那园子里的姹紫嫣红瞥了一眼,明白皇上哪里是为花儿所流连?美人不比百花儿还娇么!
“回皇上,内务府新叫移了一些菊花品类,叫千丝,盛开时花瓣若瀑布而垂下,您要不去瞧瞧?”
玄烨抿了抿唇,“也好,好看的话,吩咐内务府给太皇太后花房也移一些去。”
“是皇上表哥吗?”
玄烨一怔,不想自己还在同梁九功寻个什么由头过去,竟已被灵珊眼尖瞧见。
既已被看见,便再无躲着的道理。玄烨从竹林后现身,信步走来。
吴灵珊对玄烨福了个礼,“臣妹给皇兄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身旁所有的人也都跟着下跪。
“都免礼吧。”玄烨俯首对灵珊微微一笑道:“你今儿选伴读,怎么样?可有悬着称心如意的?”
吴灵珊纤长的睫羽动了动,从玄烨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偏袒和在意,一如既往地温和如水,仿佛真的只是很寻常地以一个兄长的口吻在问她事情。
她便弯了弯嘴角,“留下的这些便是臣妹选中的伴读,往后她们便要时常进宫陪伴我了。臣妹谢皇兄恩典、谢太皇太后关心。”
“嗯,你喜欢便好。”他淡淡地环顾四周,秋千架下那抹明艳的红色却如燃起的火舌一般,灵巧迅猛地勾住了他的目光。真俗么?若这是俗,那御花园里所有五彩斑斓的秋景全都黯然失色。他分明记得乞巧节那夜在什刹海旁街市上,人影幢幢中,她穿着浅浅素色的衣衫,在暖黄的灯影下,待他摘下萨满面具,却是静静地一低头,再抬眸看他的那一眼,他便觉得心头像被什么撞了一般。
淡,是那样;浓,又是这样。所以瓜尔佳挽月,到底哪一个是你?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烨的目光只停留一瞬,便迅速挪开,对吴灵珊颔首,又对所有伴读道:“你们往后都要好好陪伴郡主,与郡主同悲同喜,同心同力。”
“臣女谨遵皇上教诲!”
玄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御花园的月洞门,一刻也不再多停留。那步子越走越快,梁九功直在后面紧追上。
待皇上离开后,吴灵珊也懒得同这些伴读虚与委蛇了,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之后便不再多言语,径直回了咸福宫。
虽都听闻过淑宁郡主清高自傲,一向深居简出不爱交际应酬,此时此刻,这些贵女们也还是觉得有些被落了面子,不免尴尬起来。
还好毓宁嬷嬷赶紧来圆场,“恭喜诸位能留下来的小姐们,小姐们且先回府,后续安排一应皆有内务府派出的人去你们家中叮嘱。”
“多谢嬷嬷了!”众人异口同声恭敬有加,仔细听却不难听出这和刚来时候话音中的拘谨全然不同了,还多了一丝和煦秋风里的缱绻。
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虽说有的人家规矩没有那么拘束,平日里也会和父兄一同出去骑马,可
“原来皇上是长这样啊!”马佳令宜的小脸被艳阳照得红扑扑的,也染上几分羞涩,用极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从前总在家中听哥哥提起,只以为是个如她哥哥一般很有威仪、不苟言笑的君主。可方才他与淑宁郡主说话,竟是温柔的、关切的,没有一点架子。
想到这里,令宜不无委屈地撇撇嘴,抱怨上了,“我哥哥可从来不会这么和声细语地同我说话。”
她忽然抱怨起自己的哥哥,虽未提缘由,机敏如陈佳吟,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她定是因观得皇上同淑宁郡主说话,有感而发了。当时陈佳吟一直低着头,未敢抬头看,倒是那声音一字不落地萦绕在她的耳旁。虽寥寥数语,却低沉醇厚如款款曲水顺势而流。
挽月依旧站在队伍最后,趁没人留意她,悄悄用帕子遮住口,打了一个呵欠。今儿起得太早了,比家里报晓的鸡都早,实在是太困倦。又被太阳一照,更加昏昏欲睡。
再看身边一个个的粉面含春,不难猜出都被刚才短暂出现的少年地望着英姿给撩到了。
她不禁在心里感慨:古代女子平日里出门少,见着外男的机会也不多,再加上这狗皇帝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还有身份光环加持,怎么不叫人心里小鹿乱撞?她真想在她们的面前,撕开他几次番对她信口胡诌、赖皮戏弄的嘴脸。
想想当皇帝也不容易,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再遇上些糟心事儿,怪不得一般都早早嗝屁,被儿孙捡了漏子。
毓宁嬷嬷向今早来的时候一样,送所有伴读出了宫。
慈宁宫西偏殿的花房里,一年四季各色花卉不断。眼下金秋,内务府给摆了满满当当,墨菊内敛、蟹爪菊恣意舒展,万寿菊最热闹吉祥,盛开起来像一团团小桔子,就是味道不大好闻。不过被屋里桂花馥郁的香气一遮,便也不觉得了。
布木布泰正拿着西洋玳瑁眼镜仔仔细细瞧一古书上的小字。
苏麻拉姑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太皇太后仍在专心致志地看书,有点子兴奋,又不忍心打扰,只好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
布木布泰抬头看她,“灵珊那边都选好了?”
“嗯,留了十个。您还真别说,这宫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方才奴婢路过御花园,瞧见留下来的几个小姐正在踢毽子,看见这些年轻孩子,奴婢都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苏麻拉姑忍不住回忆起方才路过御花园的情形,对太皇太后称赞道:“还是您厉害,皇上不乐意选秀,您就安排淑宁郡主到宫里住,还借给郡主选伴读的名义,把这些朝臣家的小姑娘都召进来。这下,皇上没理由撵了吧!”
布木布泰将玳瑁框眼镜摘下,合上书乐呵呵道:“看来哀家这颗老姜也还是能想出些好法子来。说说吧,都留了谁?有出挑的吗?”
苏麻拉姑仔细寻思道:“图海大人家的妹子是个娇俏的,那小模样儿甜的,谁见了都跟吃了蜜糖似的;陈廷敬大人、国子监祭酒李大人、督察院姜御史家的孩子,这几个都是汉军旗,长得不算特别出挑,瞧着都是淑娴贞静的,尤其是陈大人家的,举手投足间有股子书卷气。”
“有书卷气好啊,谁说女子就不能读书了?皇帝想重用一部分汉臣清流人士,一来为了融合,二来朝中皆是八旗贵族家的子弟世代把持,他们之间又通过结姻亲拧成一股绳子,臣子独大,势力就会威逼到皇位皇权,这不是什么好事。来年春闱,皇帝同哀家说,他打算这次亲自挑选一些优秀的新科进士,委以重任。哀家看,后宫里若能添几个汉军旗的,也不错。”布木布泰笑笑,“也更温柔一些。”
苏麻拉姑在心里感慨,早先太宗的宠妃宸妃海兰珠、顺治爷的宠妃董鄂氏,都是温柔如水的那类,这两段事皆深深伤了太皇太后的心,但她却并没有因此对自己的这位姐姐、儿媳有所迁怒,更没有因此厌恶一切会读书、多愁善感的温柔女子。她的心胸是像科尔沁的草原一样宽广无垠的。
“那个辅政大臣家的呢?”还没等苏麻拉姑说到,布木布泰边主动问了起来。
苏麻拉姑细细数来,“索额图大人家这回送来的孩子,要奴婢说,长得还不如皇后娘娘,个子不高又瘦又小,一团孩子气,奴婢都没怎么捞着仔细端详。啧,那遏必隆大人家的庆琳,您是见过的,今儿奴婢再见到,愈发出落得珠圆玉润,杏仁眼鹅蛋脸,是个有福气的长相,在这波伴读中,论相貌是数一数二的。”
布木布泰听出来言外之意了,“这么说,这里头还有个最好看的?”
苏麻拉姑一合手,“真有个顶顶好看的。”
布木布泰神色复杂,淡淡问道:“是鳌拜家的?”
“是。”
布木布泰轻轻冷笑一声,由苏麻拉姑扶着站起,“你说他鳌拜送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来放到皇帝身边,到底意欲何为?这还用想吗?无非是若不能入得圣人眼,便当安个探子,暗中留意咱们的举动;可照你这么说,在这么多贵女中都能一眼挑出来,可见是容色倾城。那便得了,容貌是最锋利的刀子,是最得力的暗器,从此君王不早朝,那朝政还不任由他和班布尔善那起子党羽把持?”
苏麻拉姑皱了皱眉,她也是看着玄烨那孩子长大的,“依奴婢看,不见得吧。方才奴婢路过御花园,看到皇上也悄悄过去瞧了。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朝臣不论清流还是贵族世家,送女儿进来都是为的能留住圣心,免不得托关系打点宫里一二。御花园的太监宫女瞧见皇上来了,给使眼色,有眼力的几个孩子都刻意矜持起来,或施展些引人的手段。您猜皇上怎么说?”
她顿了顿,至今提起都觉得很有趣,“皇上让梁九功把今日御花园当值的人,除了毓宁,全都赶出宫去,到帝陵守墓。所以奴婢认为,咱们皇上是个聪明人,不是那等能让女子魅惑的昏君。”
布木布泰轻叹了口气,“唉!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能不能过得去,取决于美人到底有多美。既然已经选了,又不能把人给撵出去。且等着慢慢看看再说。倘若真是个不省心的,搅动宫廷兴风作浪;亦或是鳌拜在前朝不安分守己,那咱们便替皇上看着点儿。把她要到慈宁宫来,做个品女官,不让她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便是。”
那倒也行。苏麻拉姑点了点头,只觉得有几分可惜,那位瓜尔佳氏姑娘,生得真是貌美,看起来身体也康健,若能真做了皇上的妃嫔,他们二人生出来的阿哥格格一定好看极了。
一想到今天上午在御花园,皇帝将通风报信的太监宫女都打发走了,苏麻拉姑就重又担心起来,“太皇太后,奴婢担忧,即便是将她们选为伴读,人在这宫里了。可皇上这般防备,姑娘们就算想动花心思,也动不起来啊。她们又不是宫女,等淑宁郡主嫁人了,或是这些姑娘的家里给定亲了,还得出宫去。留给咱皇上的机会不多,您先别忧心什么鳌拜、遏必隆的到底是否别有居心了,皇上待不待见她们都是一回事。”
太皇太后笑了,指指苏麻拉姑,“你呀,跟着哀家时间久了,也跟哀家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你说的,哀家早就想到了。这跟着郡主读书,成日里坐着,有什么机会能见着皇上?又不能跑到乾清宫门口去!秋草丰美、羊鹿肥硕,按照惯例,月底皇上要去南苑狩猎,在那边的行宫住上一阵子,让恪纯一家带上淑宁都去,这些伴读也去,好好玩玩儿!她们中有的也会骑马打猎,据哀家所知,遏必隆家的女儿骑术就了得。”
苏麻拉姑也笑了,“还是您想的周全!”
人刚到家,内务府也差人将消息送到了。鳌拜家阖府上下都很高兴,本朝皇上无亲姐妹,淑宁郡主已是很近的关系,能做郡主伴读的姑娘家,身份都会跟着水涨船高,能嫁入爱新觉罗家的可能性也很大,不是皇妃也是个福晋。
已经选上了,就要收拾收拾东西,等着日子一到进宫去了。期间内务府也给派了一位教习嬷嬷,教挽月一些简单的宫廷礼仪,以免入宫后言行有差错的地方,惹得贵人不喜。因她们这些伴读不是秀女,不会在选中后在宫中有一段专门的时日去学,所以刻意留了段时间让她们在家中好好研习。
不过几日的功夫,挽月便听忍冬从外头回来同她说,云绣坊的绸子一开售,生意就好得不行。秋凉了,富贵人家都要用这些料子做秋装还有预备冬日的棉袍。
忍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低价出售,就意味着亏本,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地出去了。还都是小姐的嫁妆老本儿!
“小姐,才降了一成,咱们囤的第一批货都要没了。再降一成,恐怕买的人更多。您还真打算一直用低价来吸引人多吗?”忍冬撇撇嘴,“这可都是老爷给您的嫁妆,便是银子再多,也不能这样打水漂啊,奴婢都替您疼得慌!而且,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奴婢听说天衣阁宋掌柜已经暴跳如雷了,日日打发人到咱们这儿盯着。我都不敢过去,生怕被人打。”
挽月心里盘算着账,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对忍冬道:“你知道为何之前京城的苏绸、杭绸、云锦这些上好的料子再贵,都一直有人买么?因为对于大户人家而言,贵的布料不论多贵,无非是一百两一匹、二百两一匹的区别,他们不但不会嫌贵,还要在贵中挑最好。尤其是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们,都恨不得自己穿得花样是全京城的独一份。”
这点忍冬是赞同的。
挽月接着说道:“但还有一种人,也是常客,而且这部分人还非常多。”说着,她的眼睛往忍冬身上瞟了瞟,忍冬顺着自家小姐的目光,迷惘地低头看了眼自己,顿时恍然大悟:是她们这些大户人家内院的下人!不同于粗使的丫鬟仆妇小厮,只能穿布衣。连像她这样的二等丫鬟,身上穿的也都是绫罗绸缎做的衣裳。瑞雪这样的一等丫鬟,外院得脸的管家,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穿得更好。
走到外面,穿戴丝毫不输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姐。
这要算起来,满京城的大户人家,需要穿这些衣裳的人可就不少了,而且又不需要太好,比主人身上穿的要次一些,只装个门面。那降了价的绸布正好对她们胃口。尤其是一些男管事,如额尔赫、扎克丹一般身份的,经常要出去替主家办事应酬,穿得体面也是代表了主子家的颜面,一来彰显背后主家的富贵,二来也显得主家待人宽厚大方。
之前京城的衣料贵,对他们的影响比对小姐夫人们的都大,贵人是当买则买,下人人多则能缩则缩了。怪不得这会儿降了价,有好两家大户管采买的管事上门来找,一订便是许多。
“明儿再降一成,亏的从我私账里补。”
忍冬又想起一事,“您方才说,富人家女眷不管贵不贵,只管是否和自己匹配,花样是否新,是否够与众不同。那这绸子都烂大街了,她们岂不是都不买了?”
挽月笑笑,“咱不是蜀锦到了么,蜀锦华美,流光溢彩,但价贵又不好运过来,所以北地布商索性不把它当作主流贩卖。这回只有咱们家有,你加价售出。”狠狠赚那帮有钱的孙子一笔!
忍冬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姐,您也没学过生意,怎么懂得那么多呀!”
“嗨,都是跟大嫂学的。”挽月信口胡诌道。
其实她要的从来不是赚钱,要的是赔本赚吆喝。
她在替鳌拜家往外吐钱。
以权谋私,垄断布价,这罪名待到康熙想办她们家的时候,就是御史板上钉钉的弹劾理由之一。
即便她引导叶克苏去查宋掌柜,即便能查出来抬价的是宋私下里勾结江南官员,赚的大头都中饱私囊了,你鳌拜也蒙在鼓里。但毕竟是他的手下,是从府里出去的下人,说你完全不知情,摘是摘不干净的。
但她主动去找叶克苏,至少能往外撇清一点,不至于占了此项罪名的大头。
如今藩虎视眈眈,国库空虚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历朝历代国库缺银子就会找富商大户开刀,所以有远见的富商时不时会做捐银子,开粥厂赈灾,捐庙,为科考学子资助之类的事。
像鳌拜这样的权臣,本就因权重遭了忌惮,私下赚得还多,皇帝看你能顺眼么!如今她以办布庄为名,主动亏本吐出来一部分,是要做给宫里那位看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再者,蜀锦那一块到时候赚的,是曹寅那部分参的股,早就听马齐说,曹寅是他们那帮子来往的兄弟里最爱钱的,脑子也活,断然不会放过这次一本万利,放手一搏的机会。
可他家是包衣奴才,没有马齐,容若那样的家底子。逼急了只能去借,所谓的叶娘子,不就是他宫里那位主子么,估摸是听说云绣坊想跟鳌拜家打擂,便从内帑掏的私钱,点个天大的炮仗,来听她们家的响吧!朝上不敢硬怼,背地里逮个机会,暗中助力狠狠压鳌拜一头。
挽月笑眯眯地将账本卷卷,心里道:玄烨啊玄烨,这回我可是贴上了我的嫁妆本儿!以前多赚的,咱吐出去了。还帮你赚了内帑的钱。看在钱的份儿上,有朝一日万一撕破脸,可要放我一小马呀!
她正得意着,南星通传道:“小姐,大奶奶来了。”
温哲笑意盈盈,“我的二妹妹,往后咱家说不定就能出位贵人呢。”
被她这么一说,挽月急了,嗔怪道:“大嫂你可莫要瞎说,我是伴读,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好好好!是我瞎说了!”小妮子娇羞面皮薄,比不得她已经嫁作人妇,不过这是纳穆福的意思,那多半便是阿玛的意思,温哲蹙眉,有几分尴尬,但到底作为一家宗妇,大事上她还是很拎得清的。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对挽月道,“不管你只做伴读也好,还是将来有旁的。总之有备而无患嘛,大嫂我给你请了几位女师父,教你一些妆容装扮、穿衣配色、首饰插戴的技巧,你可要好好学。”
挽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教她化妆穿衣打扮啊!
这也行啊!毕竟实用,再说了姑娘家有几个不爱这些。
温哲却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挽月一眼。
头先几天,却有位娘子来悠然居里同挽月教授一些装扮之事,也一同教了贴身的几个婢女,毕竟这些事情,多半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操劳。只大致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眼见着离内务府告知的随皇家一道去南苑秋弥的日子也近了,挽月云绣坊那边的价已一降再降,各府里憋了几年的采办都到她们那里去订料子,打算今年年节好好给府里有头脸的家仆做上一两身。
估摸着很快的,今年以苏绸、杭绸为首的绸布就要烂大街了。
她心里盘算着时间,数着日子,待她从南苑回来,也快到十一月了,叶克苏也该在江南查得差不多了。刚一进门,屋子里候着一位容貌昳丽的美娇娘,挽月被吓了一大跳。
那美娇娘一见到她便盈盈施礼,那身段婀娜,开口的声音也婉转如黄鹂,“奴见过二小姐。”
挽月自是看呆了,脱口而出道:“你谁啊?”
美娇娘一双美目含情,妩媚一笑,道:“奴叫夏娘,专教人以房中媚术。是大奶奶叫我来的。”
挽月登时面红耳赤,彻底明白过来,“你出去!”未等夏娘先走,自己便转身意欲离开找温哲理论去。哪知刚到门口还未迈出门槛,便正撞到温哲怀里。
挽月柳眉倒竖,“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哲却一脸严肃,并不似调笑,“与梳妆的女先生一样,是请来教你的。”
挽月是真动了气,“我不需要!谢大嫂好意了!”她打算进宫攻略皇上这事,本就是可预见性的走投无路下,才硬着头皮出的牺牲小我保命大家的昏招儿,若不是知晓鳌拜家的下场,鬼才懒得去取悦那个宫里的男人。
虽这在古代很常见,兴许那些跟自己一样,抱着进宫心态的伴读说不定也在想着怎么赢得皇上欢心,但把这心思藏在心底,她还能佯装一下矜持,可温哲这么做,无异于扯下了那层遮羞布,让她无所遁形。她仿佛赤luoluo的站在当中,对内心深处的那个真正的本我说道:你瞧,你有什么好高贵的,也不过是同那些靠取悦男人的女子一样。
她突然很想哭,一种发自肺腑的惶恐与委屈。原来之前同鳌拜在书房中表明决心时的大义凛然,都凭着一股虎劲,从未敢真正去细想会发生些什么、做些什么。
望着小姑子的失态,温哲很是心疼,但缺仍是对她道:“我知你其实需要,你能学多少学多少吧,夏娘她很可靠,懂得也多。我先出去了。”然后便长叹了口气,在挽月身后关上了房门。
温哲走后,眼泪才真正不争气地从倔强的眼眶中落下。挽月并不同夏娘言语,只坐在椅子上。
夏娘也不觉尴尬,依旧温柔笑着,将随身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子上,挽月偷偷瞄了一眼,有书本,有画册,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见她不说话,夏娘先开口了,“我知道小姐看不起我们这行,更觉得还要跟咱们学简直是一种羞辱。您大可不必这么想。其实房中秘术不止针对女人,也针对男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人无交合,何来的生儿育女、繁衍生息?阴阳相合,男女欢愉,本是天地间最无垢的真理,是后世之人心眼肮脏,将之定义为yin,冠以羞耻之名。尤其是女子,似乎想到了,就该死。不是么?”
这话说的倒是新鲜,挽月不再排斥夏娘,反而好奇她还想说些什么。
夏娘流转于一些大户人家,初见她娇羞的、愤怒的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什么样的她都见识过,挽月这般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多是带着家族使命的,像今日这种门第,请她来时是进了马车里,蒙着眼睛直接带到屋子中来,必然是高门中的高门,眼前这小姐又生得容色绝佳,不肖多想便知是用来迷惑谁的。
她眉目含笑,轻描淡写地道:“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便等于征服了天下。要我说,这话也不全然对,男人比我们女人更有征服欲,往往也会通过征服女人来得到她背后带来的大笔嫁妆和家族的支持。男女之间,本就是一场博弈,你不好意思搏,人家可不会心慈手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得知道对方想什么,才不会轻易被一些举动攻占了心。听起来小姐是要打一场硬仗,您就把夏娘要教的东西,当做兵法中的一章好了。”
接下来,夏娘并未像挽月想的那般,去讲一些十分浅显风流、不堪入耳的话题,相反她讲得妙趣横生,从神仙讲到人,再从天上讲到地下;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说什么样的话能恰到好处撩人、眼神喘息。也说一些古时前面朝代的逸闻典故,宫廷、世家秘事,都是她不曾听说过的。也知道了,美、色二字,合二为一才是真的无敌,是多么厉害的武器。
不然怎么有苏妲己与商纣王、西施去吴国、国时的貂蝉?
挽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受了专业培训的特工,是要去执行特殊任务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日过后,夏娘要走了。
“不知夏娘所讲,可否对小姐留下一二用处?”
挽月浅笑:“时间匆忙,天赋不足,只学得粗浅皮毛罢了。”
夏娘轻声笑了,“若美/色十二分,小姐容貌已占了十分,剩余技巧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不过奴倒是希望,小姐今生都用不上这几日您学到的东西。”
挽月瞪大了眼睛,“为何?”
夏娘目光真诚,“攻身者,难攻心。更怕的是,自己反深陷其中,被攻占心地。夏娘希望小姐能遇到真心喜爱的郎君,在情爱中享受欢愉,而不是互相算计。”
夏娘向挽月起身道别,挽月却对夏娘行了一礼,“多谢夏师父。”
一声“师父”让夏娘眸中波光微动,她嫣然一笑,“那我便祝小姐得偿所愿,水到渠成。”
夏娘被温哲安排的人从府里后院带出去了。挽月靠着倚栏,独自思索着最后夏娘同她讲过的话,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也不知是明日就要跟随去南苑,所以心里有事,还是喝了太多茶的缘故,挽月辗转反侧,躺在床上睡不着。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才将将浅浅进入休眠。却恍恍惚惚中闯入一片陌生的园林,园林中春景旖旎,落花微雨,眼前是一枚总在打着圈的玉佩。一转又是乞巧节街市上,萨满面具下那张缓缓现出的脸,男子轻轻打趣的笑声萦绕在耳边。
有人入了她的梦,殊不知自己也正在入了别人的梦。
“顾问行!”
大半夜的,四下里静悄悄,顾问行虽勤恳,值夜从不打盹,却还是被皇上的呼唤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了?”
只见玄烨的额头皆是汗,似乎是做了什么梦,惊魂甫定还喘着粗气,坐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定了定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他道:“天热,出汗了,给朕备盆洗澡水,要凉一点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