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初遇
六个月前,秋风肆虐,黄叶纷飞,几经辗转后轻轻跌落,好似有几分不舍。
天空乌云密布,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风声、落叶声更衬得整座七善山死气沉沉。
涣儿微微睁眼,奋力地抬起头,一片干枯的叶子随风划过发梢,顺着脸颊飘落在眼前,又被风推着向前翻转着,她想伸手去抓,怎耐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意识好像盘旋在头顶上方,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耳环里偷藏的解毒丸吃完了,这颗小小的药丸让她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她终究还是要离开人世间了。也好,马上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仅存的一点意识,像这枯叶一般,越飘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好像变得吵杂了起来,有人轻唤,有人进出,又好像没有,重新变得一片死寂。
当涣儿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一间简单、雅致的卧房里,檀床青幔,茶案边放置着一把藤椅,墙上挂着一幅烟雨江南图,窗子紧闭着,窗边的花架上放置着一盆兰花,绽开几朵白色的小花娇嫩欲滴。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鹅黄被子,呕满血渍的脏衣已经不见,换成一件崭新的白色中衣。
这是哪儿?涣儿扶着床边轻轻坐起,除了有点头晕乏力,已经没有过多的不适,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进来,整个房间安静的像空气凝固了一般。
她掀开被角,缓步走向房门,推开一看,是个三面院墙的小院子,地上铺着一条石子路,两旁长满了半尺长的草,被秋风洗礼后,半青半黄,萎靡地摊在地上。
石子路通往院子左边的角门,出了角门有一条露天长廊,两侧都是石壁,表面并不光滑,有宽窄不一的裂缝,一眼望去,并没有找到长廊的出口。
这应该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轻易不会有人进来。这里究竟是哪儿?莫非是有人救了自己又把自己囚禁在这?
涣儿刚刚解毒,又躺了好几天,站立一会儿就已经出了一身细汗,双手扶着石壁,缓缓向前迈着步子。
忽然觉得手下的石壁好像与其他略有不同,于是定住脚步,细细地触摸、敲打。此处的石壁看起来与周围并无两样,敲上去的声音却不似周围那般敦厚,反而略显空洞,像是一个暗门。
涣儿满眼疑惑与疲惫,用衣袖轻轻拭去了额角的细汗,一寸一寸地观察、敲打,没有丝毫动静。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扶着石壁轻喘着,渐渐站立不住,急忙用手指勾住左上方宽约寸许的裂缝。
瞬间,石壁的一侧后移,敞开了一道缝隙,涣儿的身体陡然向前倒去,惊地一把抓住石门,定了定心神,顺着缝隙往里望去,一股腥臭腐败的味道散发出来,里面一片漆黑,隐约看见有一面挂着物品的墙。
涣儿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比刚刚强健了不少,鼓起勇气从缝隙钻了进去。
里面没有窗,只有从暗门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涣儿探着脚向前走,前方墙面悬挂的物品越来越清晰,竟是铁钩、铁鞭、绳索等,无不沾满污血,靠墙摆着一张矮木桌,杂乱的放置着烛台、匕首等物,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
墙面的右下角有个小门,虚掩着,门上的锁链开着,散落在门板上,门缝里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光亮。
里面有人。
她不敢再往前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要不要马上退出去?她心中已然乱作一团,手脚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一脚踢开,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扑面而来,涣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全身不住地颤抖。
门内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衣,手里托着烛台,一步步向她逼近,摇曳的烛光后面,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看,目光深邃,冰冷透骨,又带着几分戏谑调笑,像是轻易就能把人吞噬掉。
涣儿被这双眼睛盯的慌乱不已,本能地向后退去,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半晌,只听黑衣人道:“跟我过来吧!”语气平和,并不像眼神那样冰冷,涣儿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后出了暗门。
二人回到卧房,涣儿满身疲惫地端坐在床边,心中忐忑地看着黑衣人,只见他搬了藤椅坐下,眼神依旧冰冷,却已经没有了戏谑调笑,两片薄唇颜色惨白,像是受了内伤。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你不用害怕,这里是无尤谷,我叫离北尘。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身子还虚,多休养几日再走吧,一会我叫人过来照顾你。”
这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因为身上有伤,略显中气不足,却可以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我姓李,是公子救了我?”涣儿一脸疑惑地问道。
“并非是我救你,是你自己命不该绝。”他说着,起身望向窗外,“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怕有仇家跟来寻仇,耽误你养病,所以暂时把你安顿在这。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等你再好些了,可以搬到后院去住。”
涣儿轻轻起身,“多谢公子!承蒙公子悉心照料,涣儿不胜感激。”离北尘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冷厉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空洞。
“少谷主。”
“进来吧。”离北尘瞥了一眼门外的女子说道,那女子二十岁上下,鹅蛋脸面,看起来温柔可亲。
“谷主已经醒了,叫少谷主过去呢。”
“嗯”,离北尘径直走向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涣儿。
“少谷主放心,我会照顾姑娘的。”那侍女忙道。
无尤谷后院的暖室里,住着这里的主人徐常容,二十年前是江湖有名的儒侠,身单体弱,眸正神清,满腹诗书,风雅绝伦。喜欢结交文人墨客、江湖游侠。不喜纷争,只与各路朋友谈诗论道,切磋剑法。
虽然武艺只在江湖中居于中上,并不算顶尖,却备受尊崇。八年前,爱妻章兰茵与知己离善朴全家纷纷惨死,此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年逾四十,就已时常昏迷,命不久矣。
暖室里,徐常容一身素白,正闭目靠在榻上,时不时咳嗽着,听见脚步声,缓缓睁眼望过去。
“师父”,离北尘轻声道:“您这会儿觉得身子如何?我再叫郎中过来看看!”说着便要唤门外的侍从。
“不必”,徐常容话没说完就咳嗽不止,抬手示意离北尘过来。北尘忙过去坐在榻前,拉着师父的手,眼见师父形同槁木,心里一阵酸楚,泪水不禁涌了上来,怕被师父看见,忙别过头去。
徐常容强忍着咳嗽,嘱咐道:“你的内伤颇重,自己要注意调息一下。”
北尘转过头,嘴角微微一提,“师父放心,我没事。”
“尘儿,你……救回来的姑娘怎么样了?”
北尘轻抚着师父的背,眉头微微皱起,“已经醒了。师父,您先别说话,歇一会儿吧!”
徐常容知道北尘担忧他的病情,故意与他打趣道:“为师没事,只是想见见那姑娘……”说着又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为师想知道那姑娘见到你这位救命恩人,是不是也像当年兰茵见到我一样的感激涕零啊!”说完,笑着望向北尘,眼中充满慈爱、忧心。
“我没告诉她是我救了她。”北尘用帕子为师父轻拭着额角因为剧烈咳嗽渗出的细汗。
“哦?你为了救那位姑娘不惜身受重伤,又刻意隐瞒,这是为何?”
“不知情,就少一些牵绊,何况她伤好了就会离开。人世间最不稳固的莫过于感情,如风如影,又何必……”北尘垂下眼,苦笑了一声,
“更何况,救她一命也算完成了我自己的心愿吧!”
徐常容叹了口气,“当年离家惨遭变故,为师没有及时赶到,救你父母弟妹脱险,兰茵也因此殒命,我这身子又无力为他们报仇,让我终生懊悔。”
说到痛处又忍不住咳嗽,北尘忙倒了杯茶送到他嘴边,他小啜一口,接着道:“你当年年纪尚小,能从恶人手中救出你妹妹庭月已实属不易,虽然庭月还是伤重故去了,但你已经尽力了。现如今你已大仇得报,平了聂家堡,就把一切都放下吧!”
“放下?师父,您如果能放下,又何苦懊悔一生?师父闲云野鹤一般,都做不到放下,我又如何放得下!”
北尘的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来。徐常容沉默了片刻,轻抚着他的肩膀,叹息道:“就是因为师父知道有多苦,才希望你能够放下,师父时日无多了……”说着又咳嗽的几乎坐不稳。
“师父!”北尘忙去搀扶,湿着眼眶道:“师父放心,徒儿会的!”
北尘扶师父歇下,轻轻退出暖室,面色阴沉,嘴角微挑,似怒似笑,两只手捏的关节吱吱作响。
要不是聂家,父母弟妹、师娘怎会惨死!师父的身子又怎会如此!聂家的人就算死千次万次也难解心头之恨!
门口的侍从偷偷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只见他突然冲向门廊,脚步急促又沉重,瞬间消失在暖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