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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尽头 永远都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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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

    “你们……吵架了吗?”

    “嗯,是吵架了。”

    那天是一个开始。

    一个很坏的开始。

    曳月发现,他并不了解嬴祇。

    他无法理解嬴祇,就像嬴祇不理解他。

    “师尊这段时间很辛苦的,师兄对师尊很重要,你可不可以对师尊好一点,能不能就……不要吵架了?”枫岫崇支支吾吾,小心翼翼说。

    “你觉得,不想和好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

    也是。

    从小到大,每次吵架了,都是嬴祇先拽着他的衣袖,弯着眼眸笑着,懒洋洋又无辜地说:“我们和好吧。”

    看上去就好像,他们之间妥协的那个从来都是嬴祇。

    一直以来,曳月心底都有一个淡淡的疑问,如果某一次嬴祇不想和好,不肯“妥协”,到时候他们还会和好吗?

    因为十年来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无视了那份警惕。

    同时也假装无视了,他们两个人里,妥协的那个实际上一直都是曳月自己。

    低头,示弱,和好。

    在嬴祇做这些之前,曳月的心底已经和好了。

    但他只能等嬴祇做这个结束的动作。

    因为他并不曾真的生嬴祇的气,但他并不确定,嬴祇是否已经不再生他的气了。

    嬴祇说和好,他就和好。

    从未有一次,嬴祇说和好,而他拒绝。

    这一次,这场漫长的吵架里,一直妥协的那个只有曳月。

    而这一次嬴祇不想和好,不肯结束。

    他终于清楚了那个被小心遗忘的问题的答案——

    只要嬴祇不想结束,他的妥协并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两人之间。

    坏脾气的是曳月,纵容他坏脾气的是嬴祇。

    生气的是曳月,决定曳月什么时候可以生气,什么时候结束生气的,是嬴祇。

    他温柔地不动声色地操纵着曳月的喜怒,随心所欲拨弄着曳月与他之间的距离,何时亲近亦或引退。

    曳月从来都是配合者,不是结束者。

    他早就察觉自己被驯养的事实,但那个驯养他的人太过温柔,即便有过挣扎抗拒,最终他还是坐到了那个人身边,陪他看春天落日。

    “你以为,我们是现在才开始吵架的吗?”

    枫岫崇:“……”

    “我们已经吵了202天。”

    因为曳月一再退让,忍耐,甚至于自欺欺人。

    于是很长的时间,不论河底是如何暗潮汹涌,至少表面上他们维持着往日如常。

    甚至因为嬴祇始终的温柔理性,让这场吵架看上去是温情脉脉,波澜不惊。

    所以,哪怕他已经被放逐了整个春天和盛夏,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其实是在吵架。

    他们,从未和好过。

    也许,还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千羽扇揭开那层脆弱虚伪的温情薄纱。

    一切都被摆在了台面上。

    自欺欺人至少该是彼此互相的。

    而不是只有他一人掩耳盗铃,嬴祇隔岸作壁上观,将他在水底的狼狈看得一清二楚,却不声不响,只是看着。

    看他毫不挣扎。

    看他什么也不知道,在他面前上演蹩脚的独角戏,竭尽一切,撒谎,自欺。

    枫岫崇:“为什么会这样?这一次吵得这么凶……”

    只一次,曳月停在原地,不打算忍耐、退让、妥协。

    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于是,只要见面他们就会吵起来。

    没有人肯退让。

    原来,只要曳月不再掩耳盗铃,他们之间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吵?”枫岫崇担忧地看着感到陌生的师兄。

    在枫岫崇的视角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师兄和师尊每一次见面都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每一次神情温柔,理性冷静的那个,都是师尊。

    每一次神情凌厉,锋芒不让的那个,都是师兄。

    枫岫崇并不明白,这场风暴中为何不想终结的不是师兄?

    但他隐隐意识到,师兄并没有说错。

    在师尊面前,那个眉眼神情锋芒桀骜,高傲凌厉的师兄,独自一人,垂头望着天河水中的往生莲。

    风将红衣和乌发吹起,却仍旧无法掩饰,寂寥、落寞。

    是他从未想象的,像深秋岸边的木芙蓉

    那花正在晦暗颓败,无声无息。

    “你们,在吵什么?”

    曳月抬起头,清锐安静的眼眸看他一眼:“在吵,我爱他。”

    枫岫崇:“……!”

    曳月收回视线,淡淡地:“他不想被我所爱。即便只是在心里。”

    为什么一副震惊的样子?

    玉皇山上下不是已经全都知道了。

    枫岫崇喃喃:“可是,师兄对师尊避而不见。”

    是这样的。

    过去半年时间是嬴祇避而不见曳月,现在是曳月不想见嬴祇。

    “因为见了就要争执,吵架。”

    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们重新看清了对方,也看清了自己。

    曳月:“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说起来是吵架,实际上只有曳月一个人单方面在发脾气。

    他寸步不让。

    言语锐利。

    而嬴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微微蹙眉,神情微凉却依旧温柔,始终温柔。

    曳月有时候是恨他的。

    他一瞬不瞬看着那双深碧的眼眸,如果有一次一瞬,里面不是温柔,有一丝丝的冰冷、尖锐、疏离、厌烦。

    他或许就不用作困兽之斗。

    玉皇山到处都在议论师兄的变化。

    变得性情冷漠、冰冷、乖张、孤僻、尖锐、阴郁的青年,并不讨人喜欢。

    “……师兄从前只是性子清冷,现在好凶,好吓人。”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师兄。”

    “……他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变回去吗?”

    “……师兄喜欢师尊,是真的吗?”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师尊为了拒绝他决定娶亲,他就杀了青丘的九尾狐皇子。”

    “……师兄变不回去了。”

    “……”

    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别人是喜欢还是讨厌他。

    他只在意嬴祇怎么想他。

    嬴祇只是温和地看着他,冷静道:“你这样情绪不稳,行事暴烈,对你的名声有损。”

    这段时间,曳月打伤了修真界很多人。

    他时常下山,时常一走就是几天,不告诉任何人。

    即便回来,也无人知晓。

    即便知晓,像现在这样堵到他,对嬴祇而言竟也不太容易。

    曳月冷冷地:“跟你有什么关系?”

    嬴祇望着曳月的眼睛,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丝愠怒:“情劫对你的损害已经迫在眉睫,为什么不肯放?”

    他冷静理性得,即便并无傲慢,也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凡人。

    于是,曳月的愤怒也被浇灭。

    他回以嬴祇同样的冷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所以,你宁肯被情爱所辖制,也要忤逆我?”

    “我是爱你,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默默的爱你而已,为什么连这个也不允许?”

    “情爱之事,少有善终。对修士而言尤其如此,你现在的样子证实了这一点。你自然是错了。现在你都尚且不肯看清,却要我继续放任你错下去吗?继续下去,只会更难。”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不见你我就不见你。你说要成亲,我就为你的夫人们造宅邸。除了我的心,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你还要我怎么做?要我挖出我的心吗?”

    “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要一个念,只要你真正从心里决定放下。并不难。只要你想。”

    他闭上眼,默数一二三:“我不再爱嬴祇了。我不爱你。”

    睁开眼。

    “可以了吗?”

    “……”嬴祇,“不要自欺欺人。”

    曳月静静望着他:“我不懂。爱一个人是只要说不爱,就可以立刻不爱吗?”

    “并没有要求你立刻。我给了你很多时间,只是你都浪费了。”

    那双秋水清雾的眼眸,冷漠地,安静地望着他。

    曳月:“不允许爱你,允许可以讨厌你吗?”

    嬴祇:“……嗯。可以。”

    “好,那我讨厌你。”唇角扯开笑意,眼眸是冷的,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一天比一天讨厌你的。”

    那些尖锐的狠话,攻击,感到刺伤于是也刺伤对方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连吵架,也会吵无可吵。

    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有时候曳月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就只是,嬴祇让他度情劫,而他不肯。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为什么他觉得不是?

    他感到痛苦,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

    他感到恐惧,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他想念嬴祇,但偏偏避而不见。

    他那样想他,想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疼,有什么在骨髓里疯长。

    遇见的时候,却总是针锋相对。

    最后一次见面,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好像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争吵可以说。

    好像吵架是不费力气的寒暄。

    过程千篇一律,想不起来,也不用去想。

    终于,感到厌倦。

    他一瞬不瞬看着嬴祇的眼睛,冷冷地说:“我的事,你少管。”

    嬴祇看着他,平静道:“好。”

    于是,终于连争吵也没有了。

    话已经反反复复说尽。

    这唯一见面的理由,已经不需要了。

    ……

    白色的飞鸟停在木槿花枝上。

    歪着头静静望去。

    如履平地,走在崖壁上的红衣少年,身体和地面保持平行。

    风把高高的马尾和红衣吹起。

    视野左边的半山湖泊,就像一面镜子,倒影着他整个身影。

    秋天了。

    曳月随手摘下山壁上盛开的曼珠沙华丢进湖泊里,像丢入一枚石子:“你没别的人可以窥视聊天的吗?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就像那位阙宗主说的那样,你非常美,不管什么物种,都无法拒绝美好的存在。】

    不论什么时候,羽潮的声音听上去都一如既往淡泊出尘,叫人错觉缥缈仙气,忘记祂是一只妖。

    曳月面无表情:“阙千善也很好看。你不是能用别的东西的视野看到远处的东西吗?去看阙千善。他是孔雀明王一脉后裔,真身和你也有相似。”

    【万妖之海外,我只能通过我见过的活物去看。在万妖之海外,我只见过你。】

    曳月喃喃:“上次说你是废物,不算骂你。”

    羽潮笑了一下,声音仍旧圣洁:【真是喜怒无常,翻脸无情。】

    曳月漠然:“被骂了为什么笑?”

    【我笑了吗?】意识到这一点,羽潮微微愕然了一瞬。

    曳月冷淡道:“知道我脾气不好就赶紧从我身上滚出去。”

    【你觉得是我的存在让他不喜欢你?没有了我,没有了咒毒,你们就能和好如初?】

    曳月面无表情,手中要丢出去的花在指间碾碎。

    “他都不喜欢我,也不让我喜欢他了,我为什么要和他和好?”

    该是凌厉的,尖锐的,怒气的,但都没有,唯独只是落寞平静。

    【很伤心吧。】

    “说了,让你闭嘴。”曳月闭上眼睛,声音平静。

    本该是高傲锐利的,却连发脾气好像也没有了心力。

    【我不太懂安慰人,也不太懂人类的交际礼仪。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即便被你讨厌,也比放着你一个人好。】

    【你看上去很孤独。】

    如履平地行走在崖壁上的红衣身影,纵使不是独自一人,也叫人感到孤独。

    曳月睁开眼,轻瞥湖面他自己的倒影,冷冷地:“难道你哭的时候希望有人看着?”

    少年维持不住冷漠的声音,有些恶狠狠的。

    但发红的眼角,再凌厉的眼神,也拂不开那双秋水清雾的眼眸里,山间凉意坠下的水色。

    清锐决绝的哀愁。

    像水面开出的冰冷的涟漪。

    羽潮一瞬愕然。

    【抱歉。作为海妖的时候我是没有眼泪的。死后作为灵族后,同样也没有。】

    【我并没有伤心这种感觉。】

    声音听上去再圣洁柔和,也无法掩盖,祂是大妖,而不是什么淡泊无欲的佛修。

    【唯一一次近似的感受,大概是剖心带来的痛苦。姑且算作是“伤心”吧。】

    【但即便是那种程度的痛苦,也比独自待着要好。你知道的,万妖之海深处的妖灵之境,和这里和你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么久的时间,只有我自己。】

    曳月无动于衷:“万妖之海不是没有别的活物,如果你只喜欢人,每年被万妖之海引诱进入的凡人不计其数。你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在他们死之前救下他们,次数多了,总会遇到一个不介意你种族不同的人愿意陪着你,甚至跟你生孩子的。最次,也肯定有愿意跟你聊天的。”

    【可是我已经把斫心玉给了你了。】

    曳月冷道:“怎么,那玩意是定情信物吗?你跟人生孩子连男女都不介意,也不介意对方是不是爱你,还在意仪式完整吗?”

    说完并不在意羽潮如何回答。

    他像是已经感到厌倦,耐心耗尽。

    垂眸,面无表情望着山岚虚笼的山涧湖泊。

    放松身体和崖壁的链接,直直地坠落下去。

    他早就坠落下去。

    身体自发的俯冲力下,连同山间的曼珠沙华一起。

    坠入凛然的湖水中。

    水声将一切淹没隔绝。

    羽潮是错的。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并不孤独。

    被注视着的时候,才会。

    被看见的人,要竭尽全力阻止脆弱侵袭,遏制眼底,从心底顺着血液上涌的泪意。

    会愤怒,暴烈,蛮横,尖锐刻薄,姿态难看。

    一切的一切失控,崩坏,都只是为了抵挡,从别人的目光和沉默里被提醒看到,那个失控的自己。

    不被看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伤心。

    看不到自己,让他觉得安全。

    曳月很早就发现,在水里的时候他是听不到羽潮的。

    水可以隔绝羽潮对他的注视。

    但不能隔绝别的。

    无边的寂静里,有别的声音和过去浮现。

    在梦境里,他枕在嬴祇的膝上,将对方的手放在小腹。

    望着那双垂眸俯视着他的深碧眼眸。

    一遍一遍,固执地迫使对方承诺,不会爱任何人。

    在知道,原来那并不是梦,是千羽扇作用下入他梦来的真正的嬴祇后。

    他就不可抑制地,沉湎于回忆那一刻。

    像从未学过画画的人,凭借记忆去描摹失传的古画。

    想要知道,那时候嬴祇望着他的眼眸里,是什么样的。

    在想什么?

    最后应下的那一声,是答应了的吧。

    但为什么答应?

    清醒时候的曳月,永远也无法让自己枕在嬴祇的膝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都会隔着什么。

    这是一幅永远也画不出的画。

    他总是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逃离嬴祇身边的时候,因为怕被嬴祇灭口,说了傻话。

    月色之下,芦花如雪。

    嬴祇笑得打颤,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那时候,那样亲密,离拥抱只差彼此相拥。

    仅此一次。

    永远都不会有了。

    他其实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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