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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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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六叔听到怔了一下:

    “难道他是萧钰坤的儿子?”

    月离点了点头。

    庚六叔心中了然。这萧钰坤早年也跟从镇国大将军辛伯夷征战靺鞨,自己也曾在军中与其遇到过。萧钰坤曾是镇国大将军旗下的一员猛将,在辛家遭难前封为三品平北将军。他在镇北时也有耳闻,萧家公子求娶辛家二小姐,二人订了婚事,然而辛家遭难,二小姐被他护送出京城后,这婚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前几天听蒋五锤讲,这萧钰坤貌似没有受到辛家牵连,皇帝杀了辛伯夷后,反而体恤余下的武将,把萧钰坤升了从二品,但自从辛家被满门抄斩后,萧钰坤就抱病不出,据说他旧伤复发,难以下地,皇帝就把他封为了怀化侯,让他在家安心养病。

    原来他的儿子现在已经进了皇城司。

    庚六叔小心的打量了一下月离的神色,只见她神色如常,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月离是在回忆萧瑞安这个人。

    她回忆起两年多前的一个下午,十四岁的月离正在将军府后宅中的一棵杏花树下荡着秋千,杏花雨飘在她头上,她荡的十分畅意。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站在院子一侧看着她,面上带着一丝微笑,她那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这个男子盯的她十分不舒服,于是她跳下秋千,跑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他到底是谁,怎么闯到后宅来了。

    这个男子看着她笑了起来,说我进来看我未来的小夫人来了。月离那会儿脑子不灵光,回头瞧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这个男子就开始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月离更加恼火。于是月离狠狠的推了这人一下。她看到这个男子被推了一下后,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神情冷了下来,看着她的眸色也变深了,月离觉得十分不舒坦,就飞快的跑开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萧瑞安。

    而再一次见到他,是差不多一个月以后。

    上次萧瑞安来后,祖母说萧家已经提了亲,问月离是否乐意。月离每天只是想着吃喝玩睡,闲来就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斗,根本不想像大姐一样嫁为人妇。于是她闹着不同意,她说萧瑞安笑起来太难看,一旁的婆子丫鬟听到月离的理由都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一样,姑母笑着说萧瑞安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怎么会难看。但祖母终归还是宠她,就说月离还少不更事,那就再过两年给她寻门亲事,就回了萧家。

    过了几日,她陪祖母去城南的龙涎寺里进香,趁祖母不注意她照旧自己从大殿偷偷溜了出来,跑到大殿后面那棵百年梧桐下,站在石桌上用树枝敲蝉。萧瑞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吟吟的拿着一个黄铜罐说这里有很多蝉。月离开心的伸手去抢,但萧瑞安闪开说如果要拿他手里的蝉,必须得躲到他怀里行,否则一掀开盖子蝉就会都飞散。月离本来半信不信,但眼见她刚微微掀了盖子,一只蝉就飞了出来,于是就同意了。萧瑞‘安坐着石凳,把月离抱在了他腿上,月离小心翼翼的捧着罐子向里偷看,这时萧瑞安低头嗅她的脖颈,他的气息喷在颈上,让她觉得很痒,月离就缩着肩膀咯咯的笑了起来。

    然而这时祖母带着婆子丫鬟找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万分羞愤,赶紧让婆子把月离拉了回来。没过几日,祖母就和萧家定下来萧瑞安和月离的婚事,月离再怎么反抗都没有用。

    月离举着茶杯思索着,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

    庚六叔还是放不下为何萧瑞安刚刚问了他是否认识姓辛的,于是又细细问了月离当日她杀陆世勋的情景,才得知月离是在何种情形下杀的人,又杀了不止陆世勋一人。他猜如果萧瑞安对辛家遭难后的情况有所了解,那大概率就是怀疑到辛家人身上了。当年他在辛伯夷父子入狱后,在镇北收到了快马来信让他速来京城,他趁着抄斩的官兵在来辛家的路上,把辛家最年幼的姐弟给接了出来。他一路带着姐弟不敢停歇的向北方奔逃,根本不知京城中是否有人在追查姐弟的下落。

    第二日,庚六叔去皇城司登记入册,在路上看到了张贴的拿人告示。告示上虽然画的是个女子,但面孔狰狞,双眼发红,看上去和月离毫无相似之处,庚六叔猜测是因为月离只在侯府呆了三日,那些新招来的仆役丫鬟太多,还没人记得清月离的相貌,而当时的长公主可能被吓坏了,才把记忆中的月离描绘成了如此相貌。

    然而西都的护卫和皇城司丝毫没有松懈,街头巡逻的官兵多了许多,皇宫四处戒备森严。

    月离在家中躲了几日,到了晚上闲的无事,就又翻身上了屋顶,用手垫着头,看着满天星斗。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连绵不断的传来,这声音难以描述,若有似无,好似是用棉花敲棉花,又好似肉拳轻轻打在沙袋上,又闷又弱,听起来让人难受。

    她坐起身来向屋下看去,只见院门前的小巷里,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正来来回回的走,走到了庚六叔和她所住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对着门,手里不断的敲着什么东西,但任凭这人动作多用力,敲出来的声音还是十分闷弱,如果不是月离耳朵灵,恐怕旁人也听不到什么。

    月离四处看了一下,见周围只有这一人,就轻轻翻下了屋顶,开了院门,和这人撞了个面对面。

    月色下她看清这人是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穿着一身青袍,正一只手举着木槌,一手拿着一只造型奇异的小木鱼,他看到月离一脸惊愕,张口结舌。

    月离问:

    “你是道士?”

    少年茫然的点了点头,又慌忙的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继续盯着月离。

    月离又问:

    “你是蒋五哥的人?”

    少年面上现出一丝错愕,终于开了口:

    “你,你认识蒋五锤?”但说完之后貌似有一点后悔。

    月离也不置可否,两人遂沉默了下来。少年此时打算转身要走,但走了两步,又转回了身,对着月离敲了一下木鱼。

    又是一声闷弱的响声。少年惊愕的看了一眼月离,就慌慌张张的走了。

    月离想不明白这拿着木鱼的少年是什么来头,但她直觉机敏,并没从这少年身上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反而倒是觉得刚刚这少年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就关上了院门。

    第二日,庚六叔和月离商议:

    “现如今大小姐也已经不在人世,你我留在这西都也没了意义。我这两天见这四处张贴的告示画像上的人与你并不相似,趁那皇城司的人也没再过来,不如你我离开这西都,另寻别处藏身吧。”

    月离沉默了片刻:

    “六叔,我留在西都还有事要做。再说,你不想救那些玄门子弟吗?”

    庚六叔见月离说话时眼神笃定,口气坚决,竟让他无法反驳。

    此时的月离与他在肃州走失前所认识的辛家二小姐简直判若两人,如今她不声不语的就取了三条人命,当真是不知道她心里还打算着什么。

    庚六叔说也好,那你我不如就趁逃离西都之前,先想办法救下那些玄门子弟。

    于是庚六叔就走去巷口吹了会儿骨笛,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蒋五锤就进了院子。

    三人坐在桌前合议。

    蒋五锤说:

    “玄门五坛的弟子在舜平变为西都之前,虽然没法明目张胆的四处活动、开坛收弟子,但隐匿在市井当中也活的下去。怎知朝廷迁入西都之后,这国师法难和尚也迁了过来,他手下有众多武功高强的弟子,又有皇城司协助,没过几个月,就把这附近的玄门弟子给抓了个七八成。这法难和尚与众弟子平时都在城南的华严寺居住,华严寺平时戒备森严不亚于皇宫,只有初一十五、佛祖菩萨诞辰成道日,才供百姓进入参拜。居于正殿后面的有一个万法殿,从不对外,据称是法难和尚和弟子日常诵经打坐的地方,殿后有一座塔叫归一塔,塔有十层高,我猜我们玄门弟子就被关在那塔中。”

    庚六叔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

    “如今我们策划营救被囚的子弟,能不能找一些本门尚存的弟子相助?”

    蒋五锤为难的说:

    “现在城中只剩下了十来个人,都躲的躲藏的藏,其中有几个在打斗逃脱中受了伤,如果要去,算上我的话可能只凑的上七八个人。”

    月离此时心念一动,张口问:

    “五哥,你们尚存的玄门子弟中有没有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还拿着一个木鱼?”

    蒋五锤被这么忽然一问,倒是没有十分吃惊:

    “你说的……应该是应天小师叔。”

    庚六叔惊讶的看了一下两人,不知两人说的是谁,只见蒋五锤为难的叹了口气:

    “应天小师叔不是我五坛的子弟。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咱们玄门掌门师祖的关门弟子,掌门师祖飞升前曾云游四海十年,不知从何处收了这个应天师叔做关门弟子。只是这应天师叔他,他,他有点疯疯癫癫的。他手里那个木鱼,据称是师祖飞升前留给他的法器,叫醒尘。他两年前来了西都,我五坛子弟接纳了他,可他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是拿着醒尘敲遍街头巷尾,说是要在西都寻人,但寻了两年也没寻着。不过奇怪的是,应天小师叔好似不大会用那醒尘,每次他敲都敲不出来一声半响,那醒尘也是奇怪,任是什么坚硬的物件敲上去,也发不出半分声响,好似声音被那木鱼给吞了去一样。”

    蒋五锤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

    “想必姑娘也是在附近撞见了应天师叔罢?如果请这应天师叔帮忙,倒是也可以,这人看不出来有什么功夫法术,但身形灵敏是真的,每次华严寺和皇城司抓人,他都躲了过去,平时也是神出鬼没的。”

    庚六叔于是说:

    “他既是我玄门的长辈,自然不能放任这些弟子被囚至死,听上去这应天师叔应该有些本事,不如我们和他商议一下?”

    蒋五锤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走出了院门,在巷口吹起了骨笛。

    月离听庚六叔讲过,这玄门的子弟只要入坛,就会由本坛坛主在新入坛弟子的听会穴上嵌入一根极细极短的耳针,嵌了耳针之后,才能分辨出骨笛声中代表各坛弟子身份的那个音,而玄门内包括总坛共有七坛,各自取七音中的一音混杂在一段音律中,这也是玄门子弟分辨对方身份,在街头寻找门内子弟的方法。因骨笛在中原乃是平常的乐器,不管是街头卖艺还是旗亭酒肆都有人吹骨笛,玄门弟子为了和吹骨笛的人互识身份,还会掷下刻了各坛坛号的铜钱来确认一下。

    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人,而其中一人,正是月离昨日见过那个拿着木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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