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肃州
肃州城外二十里的杨树林。
枯枝萧疏,秋风寒瑟,鸦啼阵阵。
几个穿着破破烂烂兵服的人正用石块支起一口破锅。
离他们几十米开外,是一群依偎着取暖的流民。那些流民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有几个年老的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些还活着的,都惊恐的看着那几个士兵生着火,尽管他们都已经好几天没吃什么,连干净的水都没寻到几口,却一步不敢靠近那几个兵。
那几个兵中有一人个子矮小,离另几个坐的远远的,还扭过了头,好似不愿去看另几人在做什么,如果仔细分辨,他那已腌臜难辨的兵服制式与另几个不太一样。
一个高壮一点的兵冲他喊:
“刘跛子,你吃不吃?你若是再不吃,明天就饿死了!”
刘跛子抱着自己的伤腿,还是一动不动,他想,即便是自己死了,也绝不吃人肉。
这几日来,他跟着这几个散兵从镇北逃到了肃州城,原想回自己在肃州城外刘家村的老家,谁知一推开家门,就发现自己的老母亲早已饿死在家中,自己妹子也不见了,问了一圈听说是跟着村里其他乡亲一起出村乞讨了。然而这一路上,他每走几步就看到要么是饿死在路边、要么被流寇杀死的村民,那些死尸被乌鸦啄的面目都看不清,自己妹子恐怕也凶多吉少。
那个高壮的士兵走了过来,伸手递给他一块东西,然而刘跛子看了一眼,就转过头不断的干呕起来。
“哎呀,刘跛子,你想通些吧!你那伤腿,如果再不吃东西,也挺不了几天!”
他把那块烤的焦糊的东西扔在了刘跛子脚下。
这时坐在火前的另一个兵讥笑他:
“你莫逼他,他以前可是在辛家军旗下的步兵!人家当兵可是为了杀敌立功当将军的!哪像你我,只想糊口填饱肚子!”
看到刘跛子听到此话浑身一颤,几个兵就哈哈大笑起来
刘跛子眼角微微发红。
他看着自己这一身兵服,想起几年前镇国大将军的辛家军路过村子招兵买马的情形。他那时刚从田里扛着锄头回来,就看到村子当中站着一个穿了一身闪亮铁甲,骑着高头大马,好似天兵天将下凡一样的人物,身后跟着一行衣着整齐拿着长矛的步兵,那些兵士都恭恭敬敬的称那个骑马的将军“都头”,真是威风凛凛,让他好生羡慕。
于是他不顾老母亲的阻拦,非要跟去当兵杀靺鞨人。
自他出生以来,他老家附近的几个州城就因与靺鞨接壤,不断被靺鞨人骚扰。那靺鞨人生来高大凶猛,极擅骑射,每骚扰一次附近的村庄,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开始朝廷总是能躲则躲,能谈则谈,直到十几年前,朝廷任命辛伯夷为镇国大将军带着辛家军北上,驻扎在镇北,几次交锋就把那些靺鞨蛮子打的屁滚尿流,大快人心!
他加入辛家军后,也跟着打了好几次的胜仗,在兵营中与兄弟们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庆贺胜利的情形,让他现在想起来都眼角发热。
然而好景不长,也就是去年,靺鞨人被辛家军打的节节败退,朔州眼看就要收复回来,朝廷却忽令撤军,还把镇国大将军也召回了京城。随后他们十几万辛家军就一个营一个营的被打散充了各州府的兵营,而自己因为在撤退时受了腿伤没有及时救治,被其它兵营都赶了出来。无奈之下只能回老家,路上撞见了这几个不知哪里流落过来的兵痞,见他身无分文还有残疾,就许他同行。
他又听那边高个子说道:
“我听说这新上任的辅国大将军主和不主战,已派了人与那靺鞨首领谈判周旋了许久,哼哼,这两国一旦签订了和约,我看你我这样的兵也没什么用了,要我说,咱们还是不必回镇北了吧!”
另一个人说:
“不当兵杀人你我能做什么?回家种田吗?那靺鞨人不吃米粟只养牛羊,这附近州府的农田早就被烧了个干净,又赶上天降大旱,你看这一路快要饿死的农民,连树皮都吃的一干二净,我看啊,哼哼,咱们还是落草为寇去罢,咱哥几个连人都吃得,还怕什么?拿着手里的刀去劫杀几个行路的富人,有了钱再往南去寻条活路!
“我说刘跛子!你也别记挂着那辛家军的兵训了,如今这世道早就变了,辛家军早就没了!我前几日看了城外贴的告示,说那辛大将军全家都给朝廷砍了!这辛大将军若是真有本事,他杀了那么多靺鞨蛮子,怎的还哄不好主子?
刘跛子听到此处,心里也冒出了一股邪火,这辛家军终究是骗人不浅!
什么军功荣耀,什么纪律严明,又哪里有赫赫威风,到头来害得他连自己的老母亲都护不住!那皇帝要杀辛伯夷,他们这些普通兵士又有什么罪过?给辛家军打了四年仗,如今落得个身无分文,家破人亡,流落荒野!
此时他再也受不住腹中饥饿,心一横,就拿起脚下那块东西,放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呜咽呜咽的哭泣声从一旁传来。
原来是刚刚被那几个兵从路边掳过来的女子,这女子本来背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幼童在林中走着,刚走到跟前和他们说了几句,就被那高个子拿着刀柄一下敲晕了,然后把那个幼童……
他又开始呕吐起来。
只见这女子匍匐在草中,抱着那幼童的衣服,哭的连气都喘不上来,然后忽地捡起一块石头疯了似的向那几人扑去。
那几个士兵蹦跳着躲到了一旁,笑着跟他喊:
“哎,刘跛子,你记不记得这女子刚刚吓唬我们说她姓辛,是从京城来的,身后还跟着兵,你快来拜拜你家主母娘娘,你若是现在不拜,等我哥几个玩儿尽兴了,可就不剩什么了!”
刘跛子一听“辛”字,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拖着瘸腿站了起来,咬着牙抽出了腰里别着的破刀,恶狠狠的说:
“姓什么不好姓辛,老子今天就杀了你这个姓辛的,来祭拜我那饿死的老母亲!”
说着举着刀就要砍过来。
那女子正被一个兵狠狠的摁在了地上扒衣裳,另两个笑着出手拦住了他。
然而此时突然雷声大作,几个人都被吓得停住了手。
刘跛子抬眼一看,只见从天上忽地飘下来一线白光,缓缓落在了地上那女子身上,然后周遭闪起一片晃眼的亮白色。
刘跛子只觉得周身忽如炙烤一般剧痛,轰的一声巨响后,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