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锦衣少年(三)
大街上。
出了茶馆的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
夕阳西下,海风拂面而来,远方白帆点点。
锦衣少年突然收敛起刚才的乖张,若有所思地望向长街尽头,目光盯着一处客栈发呆。
小厮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劝道:“少爷,乡野村民胡说八道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也别跟他们生气……”
生气?
不存在的!
少年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乖戾又上了身:“他也配?”
“不配!”小厮站了个笔直,声音掷地有声。
“走,容记酒楼喝酒去。”
小厮一愣,赶紧陪着笑脸哀求:“祖宗,明天是尚方书院选拔的最后一轮考试,今晚就别喝了吧?来的时候您可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六轮都已经过了,最后一轮不容闪失啊。”
少年一脸的扫兴,皱着眉头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小厮还站在原地,手插着腰,唬他:“不走是吧?行,那就罚你站在这,哪也不许去。”
吓得小厮紧追了几步跟上来,走了没一会,又忍不住唠叨:“少爷,可是明天考试……”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下。
“……”小厮紧紧闭上了嘴。
“张口闭口考试考试,离开考试你不会说话了啊?”少年一边走一边教训他,“是我考试,又不是你考,你看看你现在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小厮一听顿时面如土色,都要哭了:“祖宗,求你了,这种掉脑袋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少年却不以为然,眼睛盯着前方的酒楼,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酒楼的小二早已热情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
“客官哎,楼上请!”
这是一家海鲜酒楼,食材都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生猛海鲜。
主仆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桌子丰盛菜肴,锦衣少年一脸的惬意和小厮满脸的苦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在内陆长大的,很少吃到海鲜,尤其是这种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胆,黑乎乎全是刺,打开来满登登的黄,鲜嫩无比,再蘸上提神醒脑的芥末水,别提多好吃了。
吃完一只,搓了搓手,一副吃货本色的模样冲着小二喊道:“小二,酒温好了吗?赶紧上蟹啊。”
边说边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悦来客栈,门脸小,房子也很老旧,里面住的大都是些南北客和贩夫走卒,大通铺的房间里亮着灯,
只见人影一晃,一名布衣少年出现在窗口,仰头眺望着星空。
夜色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小厮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顿时两眼放光:“少爷,那不是跟你同科考试的那位么,要不要我去把他请过来,你们商量商量明天的终轮考试要如何应对?”
少年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下意识地拉住起身的小厮,“站住,别去打扰人家。”
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布衣少年不动声色地从窗前离开。
小厮坐下之后,发现窗前的人已经离开,有些失望,心里嘀咕,何止是少爷不想见人家,人家根本也不想跟少爷接触嘛。
蟹上了桌,温热的酒斟进了杯子里。
少年一口蟹一口酒吃得惬意,两杯酒下肚,开始劝小厮喝酒:“这良辰美景好酒好菜的,来,陪爷喝一个。”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端起酒杯塞进了小厮的手里
小厮直摇头:“少爷,你又捉弄我,你知道小的不胜酒力……”
“让你喝就喝,别磨磨唧唧的。”
少年率先喝下杯中的酒,小厮不知所措地端着杯子,在他家少爷威逼的目光下,只得如饮毒鸩般喝下杯子里的酒。
“来来,吃菜吃菜。”少年的嘴角浮现一抹促狭的笑。
一杯子下肚,小厮转眼似变了个人,一甩刚才谨慎小心的行事模样,撸起袖子,筷下如雨,动作泼放。
少年喝着酒,非但没有阻止,还窃笑不已。
“少爷,我敬你一个酒。”小厮打了个酒嗝,朝少年举了举杯子,仰头一杯灌下肚。
少年跟着也喝了一杯。
小厮的眼睛被醉意烧得发红,梗着脖子,拍着桌子,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问了出来:“少爷你说说看,就刚才那个穷书生,他确实有才,可就算他七轮考试全部通关,他……真的能进尚方书院么?”
少年笑笑,想了一下说:“怎么不能?”
小厮的舌头打着结:“青州这个地方,下……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上……上等人就是上等人,下等人只配给上等人当牛做马,上等人……就算无才无德也能做大……大官,可下等人呢,就算是书读得再好品德再好也做不了大……官。”
“谁说的?”
“上品无寒门,下……下品无士族,一向如此……”
小厮已经喝多了,根本没留意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去。
少年最不喜欢听这种话,手里吃了一半的蟹扔在桌子上,看着小厮,大声道:“一向如此,就不能被打破么?寒门学子就不能逆天改命么?”
喧哗的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食客全都看了过来,小厮吓得酒醒了一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从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叫“好”。
叫好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布衣人,同桌的人受到了鼓舞,纷纷叫“好”,更有一位年长一些的读书人,起身大声道:“没想到今时今日的青州,竟还能有这样愿意为我们这穷书生发声之人,青州的读书人不必自暴自弃,向上走,饱读诗书,摆脱命运,直达青云。”
这容记酒楼虽然是老字号,但却是个平民食府,来这里的也都是些平头百姓,少年就是喜欢这种贴近老百姓的去处。
刚才那位年长者的话一出,食客们更是纷纷叫好,整个酒楼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
小厮的腰杆子瞬间挺了个笔直,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毕竟,这天下,有且只有他们家的少爷最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