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如果沅玺是清醒的,就会看见此刻闫哲那宛如隔着一层冰霜的脸,冰面开始崩裂,里面蔓延成河的悲伤溢出来,逐渐把所有柔情淹没。
可最后决堤的一切还是没能舍得伤到身边人。
“你不会死。”闫哲一遍又一遍摸着沅玺的脸,温柔的目光里只剩怀里的人:“有我在,你不会死。”疼得意识模糊,听到这话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根本无从去细想这话当时的语气,又昏了过去。
迷糊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又听到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被推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有无数灯光照在眼睛上,可眼皮太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有人拿着刀落在他心脏处。
等再次睁眼,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白色。
“醒了”同样的话,却完全和雪狐不一样的声音。沅玺被灯光慌得一时眼睛难受,等恢复视线时发现站在身边的是简柏勋。
“我在哪”沅玺捂着眼睛问道。
为什么他感觉浑身这么奇怪,说不上的难受,却和之前因为是猫妖带来的不适感大不同。
“我的医院。”简柏勋言简意赅,上前帮他检查了一番,确定都正常后才说道:“知道你很多想问的,但现在不是时候,再休息会,,这次,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最后一句话像是无声告诉沅玺,他已经离开被囚禁的那片雪林,那个想让他把那里当成家的人,已经不会来打扰。
听到这话的沅玺心情说不上的复杂,却没有就此解脱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是怎么离开的身上这么难受难道是在他被疼痛折磨时发了疯,打赢了雪狐逃出来的吗
这个猜测很快被两人悬殊的实力推翻。
唯一的可能就是,表哥出面把他救出来了。
沅玺脑袋像一团缠住的线,绕成一个个死结,最后干脆放弃思考。
接下去几天,除了简柏勋之外,当真再没人来打扰他。
每天同样面对安静的环境,可前后落差大地仿佛之前一切都没发生,他只不过生了场病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接受治疗。
一个星期后,身体恢复的他可以出院了。离开前,他像是想到什么,犹豫了几秒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筒柏勋神色复杂:“有想要做的事,就尽管放手一-搏吧。”
一句话沅玺就懂了。
生命已经进入倒数,沅玺想做的就是陪伴在父母身边。
连着半个月都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把沅夫人吓得真当自己儿子病了。,
毕竟之前在家坐上半天屁股就会长毛似的迫不及待往外跑。
见因为自己的反常搞得反而心神不宁的母亲,沅玺被迫无奈出门一次。
都快成了宅男的他好久没好好收拾自己,这天在冲澡时发现自己心脏处有道新的疤痕,以为是疼得发疯时留下的没去在意。
只是有些故意忘记的人和事总时不时从记忆缝隙里钻出来一一比如从那天后彻底在他身边消失雪狐。
连带着气息,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应了他昏迷前最后一句话,雪狐离开了,真的放过他了。
记忆阀门想再次往前追溯,可理智最后把沅玺抽回,一番收拾完后开着最喜欢的大老婆直奔傅桀铖家。
上次说好亲自送上的百日礼物,做表叔的自然不能食言。
然而南俞看到满桌的车钥匙后却拒绝了:“这太贵重了,不能要。”除了那些贵重的金饰品之外,沅玺还把自己所有的老婆都给小表侄当百日宴礼物。
“赛车手要从娃娃抓起。”沅玺趁着傅桀铖不在,在南俞耳边悄悄说。
结果扭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当场被抓个正着的沅玺顿时蔫吧,乖乖地站起身,像做错事的小孩。
无论多大的年纪,无论在父母面前多顽劣,可只要碰到傅桀铖,熬腐就算再有强硬的翅膀也飞不起来。
好在傅桀铖没说什么。
见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沅玺松了口气。
“傅先生又不吃人,不用紧张。”南俞笑着说道:‘‘在我眼里,美人老师严肃起来可比傅先生让人害怕多了。’
突然被提及的人让沅玺浑身微微一怔,“提他干什么。”南俞愣了几秒,“吵架了吗
是不是美人老师欺负你了"
“没有。”沅玺别开目光,人已经离开,两人也没什么关系了。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南俞像是想到什么,笑了笑:“美人老师刚开窍比较木讷,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开心,就跟人类那些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躲在背后默默守护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沅玺刚想反驳,可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眉头微微一皱:“躲在背后默默守护"
“对啊,美人老师已经好久没过来了,今天很明显是你来美人老师才跟着来的啊。”
“他也来了"
“来了啊,不过可能离得比较远,气息不是很强烈。"沅玺终于发现两人不在同一频道上说话的事,南俞以为他们两人吵架才不提,实际雪狐-直都在现场。
可为什么他完全感受不到雪狐的气息
沅玺目光落在南俞身上时,突然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顿时眉头皱的更深。
他也闻不到南俞身上的气息。
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妖的气息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看到沅玺脸色不对,南俞担心地问道。
“我问你,之前表哥救我的时候,你也在场吗”南俞一脸懵:“救你你怎么了是前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反问让沅玺心都凉了半截。
如果真是表哥救他出来,这么,大的事南俞不可能会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一那时根本没有什么表哥,是雪狐自己把他送出去的!
“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差点忘了问你。”南俞也在沅玺身上闻了下,接着好奇地问:“你身上为什么没有妖的气味了"沅玺怔怔地看着南俞,不答反问:“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是妖族的人自然就没有妖族气味,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妖太弱,但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到一种可能,可这个猜测太过于震惊,完全超乎他想象范围:“人类可以因为药剂原因变成半妖,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妖变回人"南俞歪着脑袋想了想:“天生的妖族是不可能变成人的,不过如果是半妖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那种需要强大妖族的心脏作为替换,压制妖的体质,慢慢变回人南玺你要去哪里"沅玺一路狂飙,连闯几个红绿灯,等车停在简柏勋的医院前,心无法遏制的慌乱。
整个医院到了晚上就像是死城,寂静的走廊里只剩急促的脚步声。
''砰''
“一一粗暴的动作似乎吓到里面的人,因为猛然起身还把椅子给踢掉。
沅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小海,两人都愣了下,只有站在配药台。
反应过来的小海脸渐渐泛红,急着离开:“谢,谢谢简医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大晚上的孤男寡男在医院,一个人类找上妖族灵医,说什么事都没有都是自欺欺人。
擦肩而过时沅玺把人喊住:“两个星期前,我哥真的没去什么地方"
向来跟着傅桀铖出入各种重大场合都能沉稳应对的海助理紧张到结巴:“啊,啊”
简柏勋走过来,高大的身子拦在两人中间,明显把人护在身后,抬眸淡淡开口:“不用问他,直接来问我吧。”
沅玺自然知道小海问不出什么,等的也就是这句话。
在小海离开后,他直接开门见山问:“你给我做了手术"
“是。”
“那天是雪狐送我来的”
“是。”沅玺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是。”简柏勋把沅玺心里想问的回答了出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太多了。
可现在沅玺只觉嗓子被一只手紧紧扼住,连话都说不出。
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整个人坐在车里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
简柏勋说,他已经在渐渐恢复成人类,不会再长出可怕的耳朵和尾巴,不会再因为不适而备受折磨,不会只有几年的寿命。
而让他重新拥有这一切的人,会因为他那颗普通的心能力尽失,从高高的神坛跌落成普通的妖,会开始以人类年龄衰老,所有疼痛数倍放大。知道坐了多久,车子明明已经启动,却完全没了目的。从那天后就在他世界彻底消失的雪狐现在在哪该怎样才能把人找到
耳边的晚风呼哨而过,突然一个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险些格格不入。
沅玺抬头意外捕捉到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他猛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那道身影似乎在等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没离开。
车灯照耀下,沅玺终于看清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岁月似乎并没在男人脸上留下痕迹,眉眼里的成熟是经过时间磋磨,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脸却让人感到强者的威严。
是那天的男人一一雪狐的恩师,南俞的父亲。
听到声音男人转过身来,四目相接,弯下眼眸开口道:“很抱歉,贸然前来打扰。"
沅玺说不上来看到眼前男人是怎样的心情,可原本心中的不忿因为男人的谦逊有礼消散几分。
“因为准备要离开,但找不到雪狐,所以想让你帮忙转告下他。
“抱歉,可能这个忙可能帮不了。”听到见面的目的,沅玺神色微变,眸底是掩不住的愧疚:
没想南恽听完笑出声:“不,你可以的。
那笃定的语气让沅玺瞳孔微微收缩,没忍住问出来:“为什么”南恽迈步来到沅玺面前,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身体离开雪林出现的反应无法扛太久,上次见面我曾让他离开人类世界,可是他拒绝我的提议。”
说到这,南恽无奈一笑:“学生大了,管不住。"
‘学生’两个字男人说的太坦然,坦然到让人根本无法再去怀疑。沅玺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可已经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他逃不过南恽法眼,“说起来我也快忘了和他认识的第几个年头,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个孩童,被至亲抛弃被同族人排斥扔在冰窖里,他的童年在没有温情地方长大,都说这样的人是最无情,可在我眼里恰好相反,看似无情之人实则最1有情,要不然又怎么会因为我把他救出来,而念这个恩情一辈子呢。
“那样的生活环境导致他冷血薄情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有时候表达方式会比较偏激,可那恰好反应出他对那个人的在乎,不是吗一言一语让沅玺如鲠在喉,好似之前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全化为沉默,让他在沉默中备受愧疚的折磨。
他想起梦里那个格格不入、代表雪狐缩影的身影,心被什么狠狠揪住,疼得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身子骤然变得轻薄,几乎快与风融为一体。
直到风里带来男人离开前最后一句话一一,他不会离开你。”
午夜时分,跑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飞驰。沿着山路直冲而上,谁都不知道这辆车的目的到底是山峰,还是悬崖。
在身后没能看到追逐的车辆后,沅玺把140速度持续提高。
他这一生做过很多疯狂的事,却没有一次这样丧失理智疯了似的下赌注。
可他不后悔,因为这次赌的不是金钱,不是豪车,而是幸福。
这条山路之前和车友们当过跑道,很是清楚终点在哪里。
快到终点,也依旧看不到后面有车跟随。
臭狐狸当真不管他了吗
又一次从后视镜收回目光时,满腔的热血像被冷水浇灌,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没了力气。
然而在他又一次转过弯道时,一束光倏地冲破黑暗,照进视线里。
晃得沅玺瞬间红了眼眶。
他咬紧下唇狠狠踩下油门,见后面的车-路加速跟随,快到终点时骤然减速,握紧方向盘急速漂移,刺耳刹车声划破天际。沅大少爷秀了把多年玩出来的车技一一不过短短几秒间,两车的位置颠倒,把另一辆的退路堵死。
多刺激的飙车漂移沅玺都玩过,可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心快要跳出心脏。
他下了车,顺手从副驾驶座操出大家伙,一步步朝那辆车走去。
明明不到几米的距离,可脚如千斤重,每一次迈得格外沉重。
在靠近时,不是急着把人从车里拽出来,而是挥起拿出来的锤子,直接朝前车窗砸了过去。,
砰’一一玻璃破碎声在寂静夜里响起。
成网状的车窗根本看不清驾驶座的人,可沅玺就是隔着这样一层玻璃,清楚感受那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目光。
他想带着锤子靠近,告诉车里的人:老子也是有脾气的,不想天灵盖开瓢就乖乖给老子下车。
可在闫哲真的下了车朝自己走来后,什么,话都
说不出了。那被黑色取代的白长发让他眼前瞬间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雪狐时,那一袭惊艳的白色长发带给他的震撼。
现在却成了最普通不过的黑色。
泪水模糊视线,决堤的情绪夜里哭得像个小孩。
直到冰凉的手抚摸上他的脸,温柔地替他抹去眼泪。
捧着他的手明明是冷的,可掌心那点温度却在努力让他感受温暖。
那是雪狐倾尽所有,努力想呈现给他的一切。沅玺轻颤着手抓住闫哲的衣服,滚烫的泪水上不住往下掉。
说他死心眼也好,说他犯贱也好,这辈子他就是想吊死在这颗树上。
他哑着声:“给你个这辈子和我在一起不分开的机会,要吗”
风中的人浑身明显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微不可觉的诧异。被寒夜吞没的黑眸却在泛着殷殷的光。沉默对视的几秒里,沅玺突然羞赧地想要退却:
那捧着他脸的手倏然扣住他的后脑勺,面前覆下黑影时,唇被狠狠贴住。没了以往的温柔,有的是疯狂的攻城略地,像是霸道占有,又像是盖上印章宣誓主权。
闫哲闭着眼睛,感受想念半个月却不得靠近怀里人带来的气息。
怎么会不要。
他等这个机会,等太久了。
月光下两道相拥在一起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
风里传来隐隐的声音。
“我听简柏勋说以后你就不是,现在你相当于人类年龄30岁"
“嗯。”
“哎,老男人了啊。”
“嗯老男人"不过几句,两道身影又再次贴在一起,可这次明显其中一道被狠狠压着,在默默接受说错话的‘惩罚’。最后连风都因为那发出羞人的声音而不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