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孟婆
“我看到今天现场有几位新朋友，那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面前的高挑女人身着一条剪裁精美的灰褐色长裙，“我是孟禹静，舆情沟通部和记忆重置部的头儿，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孟姥姥。”
岳棠偷偷在心里“哇哦”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她想象中的孟婆总带着一股食堂大姐的慈祥和亲切，而眼前身材火辣的美女显然跟这两个词都相去甚远。
“今天把推广的同事们一起叫过来，主要是想跟大家对一下公司第三季度的品牌调研和舆情情况。”孟禹静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指示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打开投影，“庆华，你来说。”
小个子男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推了推眼镜，清清嗓子，用一种油腻腻的声音开口了：“今天能见到这么多美女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常晴你们部门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应该带出来多走动走动嘛，上次我……”
常晴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孟禹静轻轻咳嗽，“庆华，直接开始。”
岳棠有点吃惊，常晴在参加跨部门会议的时候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么明显地把好恶挂在脸上还是头一回。她悄悄在电脑上给常晴敲字：“这谁啊？你不喜欢他？”
常晴劈里啪啦回复，显然是没把正滔滔不绝的男人放在眼里：“邝庆华，舆情管控那边的，我最烦他。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你等着看他表演，除了胡说八道什么都不会。”
“……第三季度的舆情总体上来说向好，二次转世客诉率降低到21，恶灵作祟16起，同比降低4，凡间好感度上升2个点，哈哈，我虽然想忍着不自夸，但实在是忍不住啊……”邝庆华说得激情澎湃，常晴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嗤笑，继续给岳棠敲字：“看看这汇报水平，搞得好像作祟降低和好感上升都是他的功劳一样，完全当我们推广不存在。”
岳棠深以为然，尤其是当她看到邝庆华把《风景旧曾谙》的推广案例也当作自己团队的功劳之一，不由得开始恼火起来。常晴显然是被这个行为激怒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孟禹静抬手打断了邝庆华的唾沫横飞，“庆华，推广的同事还在这儿呢。”她露出一点揶揄的笑容，“别太把自己不当外人。”
邝庆华从自己的陶醉居功中清醒过来，迎面就看到常晴和岳棠怒气冲冲的脸，不由讪讪住了口。孟禹静再次站起来，轻飘飘道：“回顾就到这儿吧，工作都是大家自己做的，里面的细节大家都门儿清。”她伸手一挥，会议室四周的玻璃瞬间变成了黑色，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比较敏感，我希望大家就让它留在这个会议室里。”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古怪：包括邝庆华在内的舆情沟通部的众鬼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很刻意的云淡风轻，孟禹静身侧一个记忆重置部的女孩却重重叹了口气，起身飘到了投影仪旁，脸上浮现出浓重的阴郁：“记忆重置部，严婧。”她把自己的电脑和投影仪连接好，用一种沉痛的语气开口了：“大约在半年前，我们收到了记忆重置回访部的客户报告，其中列出了几例客户在转生后，出现前世记忆闪回、前世梦的情况。这种情况在以往也出现过，但比率极低，一般是由于客户的个人体质导致的，像这样一次出现数例的情况很少见。”
她把一份检验报告迅速在大屏上翻过，“这件事引起了我们的重视。关于记忆重置的客户回访以往只是定期定量抽检，在这之后我们启动了长期的、较大样本量的抽检……这是今天刚刚出来的近半年的抽检结果。”
投影大屏上显示出一张柱形图，左侧的数据条被标注成刺眼的红色，上面写着大大的“27”。“27的客户在转世后发生了前世记忆渗漏问题。”严婧垂下眼帘，“这比近30年内的平均数据高了近100倍。在这其中，前世闪回占14，前世梦占7，前世完全唤醒占6。”
岳棠虽然还对这个“前世记忆渗漏”一知半解，但这个数字有多严重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孟禹静眉头紧蹙，平放在桌上的双手缓缓攥成了拳头；常晴倒吸一口冷气，接着看向舆情沟通部的众人，脸上露出强烈的不屑；邝庆华等人则神色躲闪，埋头在电脑上打字。
严婧又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屏幕上出现一张径直向上的曲线，“前世记忆渗透率仍然在持续上升中，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接下来出现记忆渗透的客户会越来越多。”
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孟禹静的手指轻轻敲动桌面，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目前有没有连带损害？”
“有。”严婧继续操作电脑，“前世记忆渗漏的客户中，有很大一部分试图去寻找上一世的家人，造成了不少凡间的治安骚乱；目前记录在案的，有超过36的样本出现精神失常，21的样本出现自残、自杀行为，还有11……”
严婧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11的客户显然又成了枫渡的回头客，再次来投胎了。
孟禹静没说话，这时常晴忍不住冷笑：“看来，这部分客户的二次转世客诉没投对地方呢。”
邝庆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比愤恨的眼神，常晴丝毫不惧地瞪回去。岳棠心里暗暗思忖，看来自己老板和这个油腻男的过节可不小。
孟禹静再次敲了敲桌面：“客诉率可以一会儿再说，我先讲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她直起身来，“这半年我一直在各地的城隍分区巡查，不得不说……公司在各分区的管理并没有总部这么严谨。据我观察，目前的问题症结出现在分区的重置口服液。分区对于口服液的招标管理非常混乱，有很多都进行了三方承包，甚至有承包给妖物开的制造厂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些外包的厂家出了问题，导致重置口服液质量不过关，最终导致了这些前世记忆渗漏。”她缓缓站起来，“这个问题我会向崔总和君上进行详细汇报。”
岳棠忍不住在心里和常晴一样翻了个白眼，她把孟禹静上面的一句话默默翻译成人话：转世的人想起前世多半是因为喝的孟婆汤出现了质量问题，但是这和我可没关系啦，都是分区的外包人员干的，我尽忠职守去各地调查了，这个结果我会跟大老板汇报，你们这些社畜少哔哔。
她觉得今天这个会议很没有意义，一半的时间是邝庆华试图用别的部门的功绩给自己脸上贴金，另一半的时间则是孟禹静在给自己摘清楚责任，所以——叫他们推广的人过来干什么？他们只是给地府打广告的，孟婆汤的质量关她毛事。
孟禹静恰好在这时再次开口了：“我比较担心的是近期的客户舆情问题。据我所知最近的客户二次转世的比率比较高，客诉情况也比较严重，我们需要推广这边的同事协助我们给一个跟客户解释的公关话术体系，来应对之后可能继续升高的客诉。”
岳棠：喂喂喂，刚才你手下不是还说客诉率创新低吗？
常晴看起来也对这个要求很不满，抬头道：“孟老板，客诉公关话术好像是舆情沟通的业务吧？我们这边只有在除厄的时候会有舆情兼管，而且春节快到了，推广最近正在忙冬祭，怕是抽不出人来。”
孟禹静露出一个假笑：“平时肯定是不会麻烦你们，但这次涉及到的客户数量很大……你也知道，舆情沟通面向的都是新近往生的客户，更需要凡人视角。我们这边只有庆华一个凡人员工，之前的凡人实习生已经离职了，你那边不是又来了小岳吗？一起帮帮忙嘛，毕竟是兄弟部门。”
常晴一口气憋在胸口，但她显然不能再争下去——孟禹静是枫渡元老级别的领导，如今放下身段这么说，推广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她只能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苦笑，接着在电脑上给岳棠疯狂敲字：“玛德，每次被舆情拉着准没好事！你小心点，邝庆华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他那个离职的实习生，哼哼哼，谁知道他做了什么！”
岳棠小心翼翼地回复：“老板，邝庆华是不是坑过你？”
“他何止是坑过我！他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大坑！！！”常晴恶狠狠按下几个感叹号，气呼呼地合上电脑。对面的舆情沟通部众鬼纷纷争先恐后地飘走了，邝庆华似乎还想跟岳棠搭几句话，但在常晴恶狠狠的眼神之下灰溜溜地也退了出去。
岳棠跟着常晴正要一起离开，身后忽然传来孟禹静轻轻道：“岳棠……麻烦留步。”
岳棠有点吃惊地回过头来，常晴却已经见怪不怪，只留下一句吐槽：“认识你的大人物还真不少。“便飘然离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孟禹静和岳棠两个，岳棠心里开始犯嘀咕：不会又是一个问自己记不记得她的神仙吧……
孟禹静的眼神充满玩味，她靠在椅背上玩儿了一会自己精致的墨绿色指甲，这才悠悠道：“你回来啦。”
果然！岳棠有点无奈，“您认识我啊？上辈子？”
“何止是上辈子。”孟禹静抬起头来，笑嘻嘻道：“我可是你的老朋友了，隔一段时间就要见上一次。”
岳棠：啊？
见她一脸茫然，孟禹静并不意外，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不记得很正常，你的汤基本都是我亲自灌的，保质保量，童叟无欺。”她几步凑到岳棠面前，忽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你这辈子不是很可爱哦。我估计老崔一定不喜欢现在的你。”
岳棠冲口而出：“我管他喜欢什么样的。”
孟禹静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她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回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你最好还是在意一下。否则……可能会死得很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