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光
周龄的病房在安心医院的四楼，这一层看着和普通病房没什么两样，窗明几净，走廊干净整洁，只在楼道入口处加了一道铁栅栏。岳棠和无念顺着门牌号一直往里走，最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419号房。
病房被布置得很温馨，被褥和床头的桌布都换成了漂亮的小碎花风格，由于临近圣诞，门上还挂了一个小小的槲寄生花环。周玲并不在房间里，无念冲着屋里的圣诞装饰冷笑：“倒是有闲心。”
岳棠找了只小板凳坐下笑嘻嘻道：“过洋节是流行趋势嘛，你理解一下。”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岳棠赶紧从凳子上弹起来，只见一个鬓角有些发白的男人搀扶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走回了房间。男人的面容看着倒是还算年轻，只是满脸疲惫憔悴，眼角堆满了和年龄不符的纹路；女人的一头长发被梳成一只柔顺的麻花辫垂在肩侧，面上带着一丝浅笑，看不出有丝毫不妥。
男人看见岳无二人露出一点吃惊，女人倒是一脸和顺，或者说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儿。等到女人在病床上安顿好，男人才终于开口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岳棠赶紧问好：“您好，您是赵先生吧？我们想问周龄小姐一些事情，不知道她……”
她有些犹豫，种种可疑迹象表明李烟黎的死肯定和周龄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可人家毕竟是精神病人，万一病因和她想问的问题有关，那岂不是立时三刻就要在医院挨打了？
赵壹兆却露出一丝歉疚的表情：“……啊，您二位是警察同志吗？”他转过头去，“龄龄，你又报警了吗？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话虽然是责备，不过赵壹兆的语气很温柔，倒像是老父亲在教育女儿。岳棠正要开口纠正，无念却忽然往前一步：“我们是耀兴区分局的，是这位周女士打的电话吗？”
岳棠：……戏台还没搭好你怎么就戏瘾大发！我看你不应该分管阴间你应该分管广电总局！
无念横了她一眼，岳棠立刻从善如流：“您不用担心，我们就是接到电话了解一下情况，没事的。”
赵壹兆脸上的歉疚更深了，他回头帮周龄掖好被子，接着把二人引到离病床稍远的窗边小几坐下，叹气道：“昨天我给她念故事，讲到了大学时候的一些事儿，她就又发作了，估计是趁我睡着偷拿了我的手机。她已经这样好几年了，老觉着有坏人，一发作就报警，您二位多担待。
同心传声在岳棠脑子里响起来：“趁着没露馅，有话赶紧问。”
“周女士是之前受到过什么创伤吗？为什么一受刺激就会报警？”
赵壹兆摇摇头，起身给拿了两个纸杯给他们倒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创伤……说起来其实挺莫名其妙的。”他重新坐下，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两口，“我们有个大学时候的朋友，算是龄龄最好的朋友了，我俩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伴娘。前几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跟人跑了，扔下自己的老公孩子不要，一个人跑到深圳去了。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帮着找了好久，还去了一趟深圳，最后也没能劝她回来。”
岳棠心里一动，拿出照片来指着左边的李烟黎，“您说的是她吗？”
赵壹兆明显吃了一惊，手里的保温杯泼洒了几滴水出来，“是的，这照片……”
“这是我们调查的另一个案件。”无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请继续说。”
赵壹兆却不淡定了：“龄龄是不是跟你们说，李烟黎死了，是她老公杀的？”他有点激动地站起来转过身去，“龄龄！你怎么又跟警察通知胡说八道！邢教授他……”
“李烟黎确实死了，”无念冷冷道，“据我们的调查，她很有可能好几年就死于非命，所以请不要废话，把刚才的情况继续讲完。”
岳棠：……你这警察演得还挺带劲。
李烟黎的死讯对于赵壹兆显然是个巨大的打击，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的周龄，忽然流下泪来。“龄龄……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岳棠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和稀泥：“赵先生，您别激动，咱们坐下慢慢说。”
赵壹兆跌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平静。他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但很快想起来这里是病房，忙不迭地又把烟盒塞回了口袋。
“从深圳临走的前一天，龄龄去了趟深圳湾，那里算是个景点，很多人在那放风筝。我那天有个电话会，就没跟着去。结果她挺大一个人了，不知道怎么的走丢了，凌晨才被警察送回酒店。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又发烧又说胡话，说她在深圳湾看到李烟黎了，又说她已经死了。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去了趟李烟黎租的房子，她还是没给我开门，只在房间里面哭，让我们放过她。所以我就以为……以为龄龄是在外地走丢吓着了，就没再当回事儿。”
岳棠有点吃惊：“也就是说你们到深圳，其实从头到尾并没有见到李烟黎本人是吗？”
赵壹兆点点头，又流下泪来：“我当初应该相信她的……”
“你刚才说的邢教授是谁？”无念再次开口，但语气缓和了很多。赵壹兆擦擦眼泪：“是李烟黎的丈夫，比我们大三届。当年回到滨海以后龄龄一直就不对劲，她跟我说李烟黎是被邢顾明杀掉了，说他是个恶魔。我一开始也将信将疑，可以李烟黎一直在发朋友圈，上面还有深圳的定位，大家都看得到她活得好好的。后来……龄龄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总是神神叨叨的，有一次趁我不在，她居然拿着把剪刀跑到学校把邢教授扎伤了……自那以后她就在安心医院了。”
岳棠还想说点什么，无念忽地站起身来，“谢谢配合。”他一把拉起岳棠，“我们先走，有事情还会来询问的。”
两人拉拉扯扯着走出病房，岳棠很不满：“干嘛呢你？正讲到关键地方。”
无念冷冷的：“你今天干什么来了？来听故事？”
岳棠打了个磕巴，话没接上。无念挑了挑眉毛，“李烟黎的丈夫杀害了她并把她埋入了木地板，还使用手段造成她还活着并且抛夫弃子离开的假象骗过了身边人。现在只要找到邢顾明，让他认罪伏法，让李烟黎的尸骨重见天日，你房子的地缚灵问题就解决了，不是吗？”他松开拽着岳棠胳膊的手，“解决问题要抓重点，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怎么做好我的仙侍？”
岳棠灰溜溜地低下头，她知道无念说的没错，可她还是不甘心。“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周龄为什么会知道李烟黎死亡的真相？她为什么会疯掉？为什么李烟黎看到他们三个合照就那么激动？而且我总觉得，赵壹兆和李烟黎有点什么，你不觉得他看到李烟黎照片的时候那个反应很奇怪吗。”
“我是为了给你解决问题，我关心别人干什么？”无念皱起眉头。
岳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找到邢顾明，让他认罪，地缚灵执念散去就会消失。别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小心给自己惹麻烦。”无念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不留情面，“省得惹了麻烦我还要管你。”
岳棠火了：“谁要你管了？到下班时间了，我走了，您慢走不送！”
医院走廊里回荡着两个人的争吵，女孩清脆的嗓音似乎沿着过道，传到了病床上的周龄耳朵里。她缓缓翻过身来，静静地从眼底沁出眼泪。
要是当初，没让他们认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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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龄和李烟黎是在大一入学第一天认识的。因为辅导员搞混了床位的纸条，两个人因为到底谁睡上铺大吵了一架。等到了晚上，从小睡席梦思的周龄在上铺偷偷捂着嘴哭，一直哭到李烟黎从下铺探出脑袋来：“你能别哭了吗，你这一抽一抽的这床抖得就像碰碰车一样。”
周龄崩溃道：“我睡不着嘛！”
战争的最后以两个人都挤在下铺睡着结束，醒来的周龄发现李烟黎已经把自己的枕头拿到了上铺，正忙着挂蚊帐。她弱弱道：“你什么意思？”
李烟黎冷冷的：“怎么的，还指望我这四年都跟你挤一张床？”
周龄看着她刚挂在蚊帐上的捕梦网，小声嘟囔：“我才不要，你睡觉打呼噜。”
李烟黎火冒三丈地把脑袋探下来：“你说什么？”
周龄赶紧闭嘴。她看着忙里忙外的李烟黎，琢磨着要不要帮她顺便打一壶热水，顺便为了昨天的争吵道歉。
大二的时候，从分校区来了不少转专业的学生并入她们的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个瘦脚伶仃的男生格外扎眼，他戴了顶黑色画家帽，很滑稽地朝大家鞠了个躬：“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叫赵壹兆。父母给起名字的时候不太上心，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装个一兆的宽带。这倒是挺好，我大一是通信工程学院的全年级第一，希望接下来也是经贸学院的第一。”
周龄笑得发抖，捅了捅李烟黎：“这人的名字和你的一样拗口欸，长得还可以，要不要看看有没有缘分？”
李烟黎冷冷道：“挺有缘分的，那是我前男友。”
周龄吃了一惊，还没等说什么，赵壹兆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向两人的座位，用一种很夸张的嗓音道：“哦我的上帝啊，这不是我最亲爱的老伙计艳丽妹妹吗？”
李烟黎抬眼平静道：“你再敢叫我一次‘艳丽’，我就把你在ktv喝醉抱着你室友的仓鼠叫爹的视频放到校园论坛上。”
周龄：……
赵壹兆咬牙：“算你狠。”他突然转过头来一脸如沐春风：“你是周龄吧？”
周龄吓了一跳：“是。”
赵壹兆笑嘻嘻：“听她说起过你。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请多指教。”
他一笑露出一嘴耀眼的白牙，周龄有点发呆，李烟黎翻了个白眼：“他上个月刚做了冷光美白，在牙医跟前疼得哭爹喊娘，就差叫救护车了。你别搭理他。”
周龄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今天的相遇，会是一切悲惨故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