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深藏不露4
她认识铁虎已有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有另一面。他的凶横和鲁莽,也许都只不过是种掩护,让别人看不出他的机智和深沉,让别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静的脸和锐利的眼,韩大奶奶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现这个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经在暗暗地为阿玄担心。不管阿玄究竟是什样的人,这一次遇到的对手一定远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战,他以前的声名和光荣,都可能从此随著他永远埋于地下。
也许这就正是他自己心里盼望的结果。
在这里死的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阿玄,在远方他的声名和光荣却必将永存。
韩大奶奶从心底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铁虎的一双锐眼一直在盯著她。她的心立刻发冷,直冷到脚底。
铁虎忽然道:“其穴你用不著为他担心的!”
韩大奶奶道:“我”铁虎打斯她的话,道:“他一出手就杀了铁头,毁了铁手,竟连一点本门功夫都没有露出来,武功能练到这种地步的,我想来想去都不会超出五个人,像他这样的年纪的,很可能只有一个!”
韩大奶奶忍不住问:“是那一个!”
铁虎道:“那个人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他绝不会死得那快!”
韩大奶奶道:“你认为阿玄就是他!”
铁虎慢慢的点头,道:“如果阿玄真的就是那个人,这一战死的就必定是我!”韩大奶奶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已久历风尘,当然懂得应该在什时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对别人的关切。她轻轻握住了铁虎的手:“那你为什一定要去为别人拚命?为什一定要去找他!”
铁虎看著她肥胖多肉的手,缓缓道:“我并不一定要去。”
这次韩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气,铁虎接著又道:“可是另外个人却一定要去。”
韩大奶奶道:“谁!”
铁虎道:“你!”
韩大奶奶契了一鹫:“你要我去找阿玄!”
铁虎道:“去带他来见我!”
韩大奶奶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我怎知道他的人在那里!”
铁虎的锐眼如鹰,冷冷的盯著她:“你应该知道的,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韩大奶奶道:“什地方!”
铁虎道:“这里!”
韩大奶奶道:“他为什一定会到这里来?”
铁虎道:“因为他已踉大老板约好了,今天晚上在这里相见,他当然一定会先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看看大老板是不是会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著道:“城里只有这里是他最熟悉的,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他不错,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如果是我,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韩大奶奶叹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爷,他没有虎大爷这精明仔细!”
铁虎冷笑。
韩大奶奶道:“虎大爷若是不相信,可以随便去搜。”
她勉强笑了笑:“这地方虎大爷岂非熟得很!”
铁虎盯著她:“他真的没有来!”
韩大奶奶道:“他若来了,我怎会不知?”铁虎又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日色已偏西。
韩大奶奶一个人坐在那里怔了半天,直到她确定铁虎已远离此地,才慢慢的站起来,叹息著喃喃自语:“阿玄,阿玄,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来的麻烦还不够?为什要替别人找来这多麻烦呢?”厨房后有个破旧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这就是哑巴厨子的家,虽然肮脏简陋,对他们说来,却已无异天堂。
他们劳苦工作了一天后,只有这里可以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躺下来,做他们想做的事。就在这张床上,他们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时光。
她的丈夫虽然粗鲁丑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们却能尽量使对方欢愉。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这才是自己真正拥有。他们能有什,就尽量享受什。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现在他们夫妇就并肩坐在他们的床上,一双手还在桌上紧紧相握。
看著他们,阿玄心里叹息。
为什我就永远不能过他们这样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还有酒。哑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这不是好酒,但却是真的酒,哑巴知道你喜欢喝酒!”
阿玄没有开口。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们过的日子多辛勤刻苦,为了这两瓶酒,他们很可能就要牺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卜他感激他们对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他了解自己,只要一开始喝,就可能永无休止,直喝到烂醉为止。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会死在大老板手里,必死无疑。
哑巴已皱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为什不喝?我们的酒虽然不好,至少总不是偷来的。”
她的人看来像是个锥子。阿玄并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样,有一颗充满了温暖和同样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解释的。所以他只有喝。他永远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看见他乾了一杯,哑巴就笑了,立刻又满满的替他倒了一杯,心里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幸好他还有个久共患难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哑巴想告诉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当做好朋友,好兄弟!”
阿玄抬头,他看得出哑巴眼睛里充满了对友情的渴望。这杯酒他怎能不喝?
哑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满足的叹了口气,对他来说,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难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样。
他喜欢喝酒,却很少有酒喝,他喜欢朋友,却从来没有人将他当做朋友。现在这两样他都有了,对人生他已别无所求,只有满足和感激。感激生命赐给他的一切。
看见他的样子,阿玄的喉头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冲下去,许多杯酒。
就在这时,韩大奶奶忽然闯了进来,契鹫的皑著他手里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玄道:“喝了一点!”
韩大奶奶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今天不该喝酒的,为什还要喝!”
阿玄道:“因为哑巴是我的朋友。”
韩大奶奶叹了口气,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钱一斤?难道比自己的命还珍贵?”阿玄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应该看得出,他将友情看得远比生命更珍贵。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许许多多有价值的事去充实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还有多少?韩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个酒鬼在戒酒多日后再开始喝的情况。在和大老板。铁虎那样的人决战之前,这种情况就足以令人毁灭。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里立刻有了醉意,磴著阿玄:“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什人来找过你!”
阿玄道:“铁虎!”
韩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阿玄道:“是个很厉害的人!”
韩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厉害,而且远比你想像中还厉害得多!”
阿玄道:“哦!”
韩大奶奶道:“他不但算准了你一定在这里,而且还猜出了你是谁!”
阿玄:“我是谁!”
韩大奶奶道:“是个本来已经应该死了的人!”
阿玄神色不变,淡淡道:“我现在还活著!”
韩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声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让你再死一次!”
阿玄道:“既然我已应该是个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韩大奶奶叫不出来了。
对这样一个人,她实在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有叹气:“其实铁虎自己也承认,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人,他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却偏偏要自己毁自己,偏偏要喝酒!”
说著说著,她的火气又上来了,重重的将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这种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烧刀子。”
阿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韩大奶奶跳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这里的什人?你叫我出去!”
阿玄道:“我不管你是这里什人,我只知道这是朋友的家,不管谁在我朋友家里大吵大闹,我都要请他出去。”
韩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家是谁给他的!”
阿玄慢慢的站起来,面对著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韩大奶奶契惊的看著他,一步步往后退。就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这个没有用的阿玄已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说不出的冷醋无情。他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命令,无论谁都不敢抗拒的命令。因为现在无论谁都已应该看得出,如果违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会后悔的。
一个人绝不会变得这快的,只有久已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这种慑人的威严。
直退到门外,韩大奶奶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你一定就是那个人,一定是!”
只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不是!”
韩大奶奶转过身,就看见铁虎。
他的脸看来就像是风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坚定。
韩大奶奶的脸却已因恐惧而扭曲发抖:“你你说他不是!”
铁虎道:“不管他以前是什人,现在都已变了,变成了个没有用的酒鬼!”韩大奶奶道:“他不是,不是酒鬼!”
铁虎道:“不管什人,决战之前还敢喝酒的,都一定是个酒鬼!”
韩大奶奶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铁虎冷笑,道:“那些酒侠的故事,只能去骗骗孩子!”
韩大奶奶道:“可是我每次喝过酒之后,就会觉得胆子变大了。”
铁虎道:“真正的好汉,用不著酒来壮胆。”
韩大奶奶道:“我喝酒之后,力气也会变得大些。”
铁虎道:“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韩大奶奶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她根本是在故意跟铁虎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阿玄的机会。
不管是想逃走,还是想出手,现在她都可帮阿玄造成了机会。可是阿玄却连动也没有动。
铁虎接著道:“酒却可以令人的反应迟钝,判断错误,高手相争,只要有一点疏忽错误,就必败无疑。”
这些话他已不是对韩大奶奶说的,他的一只锐眼盯在阿玄身上,一字字接著道:“高手相争,只要有一招败笔,就必死无救!”
阿玄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问了句:“你是高手!”
铁虎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阿玄道:“我只知道你是请我契过碗牛肉面的人,只可惜你并没有掏钱,付账的还是我。”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虽然不是什高手,却也不是契自食的人!”
铁虎盯著他,全身每一个骨节忽然全都爆竹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
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极的”一串鞭”,能练成这种功夫的,天下只有两个人。
纵横辽北,生平从末遇见过敌手的”风云雷虎”雷震天。
雄踞祁连山垂二十年的绿林大豪”玉霸王”白云城。”玉霸王”的霸业已成,足迹已很少再入江湖。”风云雷虎”的行踪本来就极诡秘,近年来更连消息都没有了,有人说他已死在一位极有名的剑客手下,有人说他已和这位剑客同归于尽。
传言中的这位剑客,据说就是天下无敌的独孤剑。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雷震天已加入了江湖中一个极秘密的组织,成为这个组织中的八位首脑之一。
据说他们的组织远比昔年的”青龙会”还严密,势力也更庞大。
骨节响过,铁虎魁伟的身材彷佛又变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气开声,大喝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阿玄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一点不知道!”
铁虎道:“那一点!”
阿玄道:“你本该已死在独孤剑剑下的,又怎会到了这种地方来做别人的奴才走狗!”
铁虎盯著他,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
阿玄道:“你有把握!”
铁虎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敢对雷震天如此无礼!”
阿玄道:“你那大老板也丕敢?”
铁虎不回答,又道:“近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与你决一死战,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你,因为我从无把握能胜你!”
阿玄道:“你根本全无机会!”
铁虎道:“可是今天我的机会已来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练得太少。”
阿玄不能否认。
铁虎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剑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过”他的锐眼中突然露出杀机:“只不过今日你我这一战,无论是谁膀谁负,谁死谁活,鄱绝不容第三者将我们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玄的睑色变了。
铁虎已霍然转身,一拳击出,韩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她已绝对不能再出卖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体,也绝不会再泄漏任何人的杷密。阿玄的睑色惨白,却没有出手拦阻。
铁虎吐出囗气,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两个人,真是你的朋友!”
阿玄道:“是!”
铁虎道:“我不想杀你的朋友,可是这两人却非死不可!”
阿玄道:“为什!”
铁虎冷冷道:“这世上能击败雷震天的有几个!”
阿玄道:“不多。”铁虎道:“你若胜了,想必也不愿别人将这一战的结果泄漏出去。”
阿玄不能否认。只要没有别人泄漏也们的秘密,他若胜了,击败的只不过是大老板手下的一个奴才而已,他若败了,死的也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阿玄。
阿玄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铁虎道:“我们的死活都无妨,我们的秘密,却是绝不能透漏的。”
阿玄闭著嘴,脸色更苍白。
铁虎道:“那你为何还不自己动手?”
阿玄渖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能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铁虎盯著他,忽然狂笑:“想当年你一剑纵横,无敌于天下,又有谁的性命你看在眼里,为了求胜,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可是现在你却连这样两个人都不忍下手?”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说过,要做天下无敌的剑客,就一定要无情,现在呢?现在你已经变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无敌的剑客,这一战你必败无疑。”
阿玄的双拳突然握紧,瞳孔也在收缩。
铁虎道:“其实你是否去杀他们,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杀了你,他们能往那里走!”
阿玄沉默。
铁虎道:“你的人虽然变了,可是你的人仍在,你的剑呢!”
阿玄默默的俯下身,拾起了一段枯枝。
铁虎道“这就是你的剑!”
阿玄淡淡道:“我的人变了,我的剑也变了!”
铁虎道:“好!””好”字说出口,他全身骨节突又响起。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绝技。
他的人就是纵横江湖从无敌手的雷震天。他心里充满了信心,对这一战,他几乎已有绝对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