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止观和尚留下的那枚补元丹很是管用，母亲王氏当晚服下后，一股药力在周身的经脉中流动，势如破竹，冲破经脉中一切的阻塞。一刻钟后，出了一身大汗，吐出一些黑色的酸水，第二天就起床下地了，又静养了几天后，浑身沉疴一扫而空，面貌气色甚至都年轻了许多。母子二人自然是极为高兴，母亲王氏更是虔诚，商量着待天气好转，山路好走后，去十几里外的一座寺庙上香拜佛，感谢那位得道高僧止观和尚。
母亲的陈年旧疾好转，这更是让洪烈安心了。自己一心要考取功名，两个月后就是京师大考，原本是担心自己离开后，母亲无人照顾的。现在可以放心了。心情一定，又把全部心思放到了读书上。前几日有过的那修道成仙的想法，也逐渐的淡去了。飘渺修仙之路，太过于遥远和虚幻了。对于现在的洪烈来说，继承洪家历代祖先的遗愿，考取功名，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才是重中之重。
还有一个原因，十几年前，父亲洪文在他刚刚出生就离开赶赴京师参与大考，一去不回，这些年多方打探，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母亲平日里虽不说，洪烈却是明白那份伤痛。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去京师，也是洪烈一心要读书参与科考的动力。
很快的就过去了七天。这天早上，洪烈早早的起身，要去山里砍一些柴，再去清妙观抄书整理古籍的。自己是一个书生，下不得苦力，要赚取一些银钱贴补家用，前个月，村里的一个本门大伯给他介绍了这份差事。清妙观的道士不多，对于洪烈能帮助他们整理誊抄这些年代久远，被虫咬腐朽的古籍很是欢迎。
洪烈打开院门，积雪已经化尽，远远望去，十几里外太始山脉绵延千里，山峦起伏跌宕，林深树密，尽是数百年以上的原始林木。山中怪石，险峰，奇花异草，流传下来很多仙鬼精怪的传说。村里人去山里砍柴猎捕野兽，也是不敢进入山中深处的。早些年，村里的老人经常说，有许多村民进入山中深处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自己以前还当做吓唬小孩子的故事，现在已经是相信了。
不过，现在的天下，诸子百家学说，以儒家为正统。那些妖仙精怪，大半是存在于民间传说。天下士子考生，十年寒窗，学的是治国安邦之策，论的是富民强兵之学。自己来日要去京师赶考，大势所趋，这种文章和见解，还是很有必要做的。
对着东方的晨光，洪烈开始练习吐纳养气之法。儒家学说中，对于这诚意正心，修身养气很重视，也有一些强身健体，吐纳练气的法门。洪家书香门第，家中弟子自幼都要修习流传下来的一套运气法门，有固本培元，养气健脑之效。
院门外的大路上，村里人陆续出门了，时而有人见到在院中的洪烈，笑嘻嘻的打几声招呼。山野村民，人心淳朴。洪家先祖自家道中落，隐居这青松村后，乐善好施，施惠众多。现在虽衰败了，村里人感念过去的恩情，时常帮助年幼的洪烈和母亲王氏。
“洪小哥，今天进不进城？一块去？”村南，一个壮硕的汉子走过来，肩头上扛着一头袍子，看到洪烈，远远的就喊道。
洪烈笑了笑，摇手说道：“王大哥先自己去吧，待会儿还要去山里砍柴去呢。”
王姓汉子哈哈笑道：“洪小哥，你进山可要小心了，这几日可是听说山里不太平的。出了几个妖精鬼怪，变幻成女人，专门诱惑类似洪家小哥这样的文弱书生。”笑声中，汉子走远了。
洪烈愣了愣，一时也搞不清汉子说的是真是假。以往这类话，直接就当做了玩笑之语。现在，却是心有戚戚然了。犹豫了半响，洒然一笑，自嘲道：“若多次能遇到这些女妖女鬼，也算是我洪烈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摇摇头，回到家中。
母亲王氏早已做好了饭，清粥咸菜，洪烈匆匆的吃完，拿起斧头，在母亲的叮嘱声中，顺着盘山小路向太始山中走去。
山路曲折，时时要经过险崖陡坡。转过一道山梁，洪烈正小心翼翼的迈过一处山沟，忽听到左侧一处山崖下有急促的嘶吼声，滚动声，不时还有异常的嘶嘶声。等到洪烈过去探头一看，不由得一吸气，吓得后退一步。
山崖不高，七八丈。下面是一处宽达百丈的山沟，林木稀少。这会儿，场中，一头人高的白猿护卫着一头小白猿，面对着前方一条水桶粗细，七八丈长的银色巨蟒。巨蟒昂头吐信，嘶嘶声响中，围着两头白猿游走着。
人高的那头大白猿呲牙咧嘴，对着巨蟒做出种种威胁之态。两只前爪握住一柄三尺长剑，对着巨蟒不时的挥动。长剑造型古朴，一团青碧碧的灵光在剑身上游走闪动。巨蟒显然对于这柄长剑极为忌讳，蛇信吞吐着，两只闪动着冷光的蛇眼，贪婪着盯着大白猿背后护住的小白猿。小白猿的爪中，紧紧地抱住一支尺许长的山参，手足俱全，一股紫气缭绕。
崖顶上的洪烈悄悄地后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村里老人早已讲过，这太始山中的野兽异类，时常有修行有成的妖精鬼怪。下面的这巨蟒，白猿，一看就知非普通兽类，自己还是不要引火烧身。他只顾后退，没留意脚下，被一块石子一绊，脚下一滑，几块碎石被踢飞，滚动着掉下山崖。
崖下的白猿巨蟒都被惊动了。巨蟒扭头看来，看到山崖上的洪烈，蛇眼中散发出的冷光更是阴森。蛇身一弹，蛇头高高扬起，沿着崖壁游走上来。没等洪烈反应过来，一颗硕大的三角蛇头已经高高的昂在眼前，吞吐的蛇信近乎触到了自己的脸上，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洪烈吃了一惊，连连后退。
巨蟒歪歪头，仔细的审视着洪烈，眼中阴光一闪，忽然扭身缩了回去。崖下的那头大白猿，趁着巨蟒离开，抱起小白猿就跑。巨蟒嘶嘶叫着，粗长的蛇身扭动，林木灌木，触之倒折，碎石尘烟四起。一逃一追，巨蟒和白猿很快的就消失在林木深处了。
崖上的洪烈松口气，一颗心跳动的如同雷鸣。不敢留在这里，背起柴快步离开。没走出几步，身后嘶吼声又起，回头向崖下一看，那两头白猿跳跃着在林木深处跑出，向着这边跑来。巨蟒在后面紧紧追随，那柄青光长剑斜斜的插在它的身上，猩红色的血液股股冒出。巨蟒显然被激怒了，蛇口不时喷出团团黑色的毒气，所过之处，林木山石都被腐蚀衰败，化为一团飞尘。
白猿跳跃奔跑，飞快的爬上了崖上。与洪烈擦身而过时，忽的在小白猿怀中拿过那支人参，猛地塞进他的手中，几个腾跃跳上了一株古树，很快消失于林木深处。
洪烈愣了愣，看看手中的这只人参。立时手一颤，差些把它给扔掉。在手中的，不是他寻常见到的野山参模样，活脱脱一个尺许高的小老头。眉毛，五官，手脚俱全，肌肤白腻，在额下，还有一缕黄色的参须。在手中触之，甚至能感觉到肌肤的细嫩和温和。这会儿眼睛紧闭，毫无声息。
“这是人参？”洪烈还在迷惘中，腥风扑面，暴怒的巨蟒也游走爬到了崖上。见到人参在洪烈手中，阴冷的蛇眼一缩，大嘴一张，向洪烈咬过来。巨大的蛇口张开，足以把一头水牛给吞下。
危急关头，洪烈手中的那支人形野参忽的睁开了眼，肉嘟嘟的小手一挥，一股紫气钻进了洪烈的体内。如同牵线的木偶，身不由己的洪烈闪身躲开巨蟒的血腥大口。
人参在洪烈手掌中吱吱乱叫，手脚乱动。巨蟒一扭头，巨口再次咬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又是一股紫气入体，洪烈已经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支配，完全被手中的那只人参操纵，身形灵活的躲避着巨蟒的攻击。匆忙中，问了一句。
一个气急败坏苍老声音钻进了洪烈的耳中，是他手中的人参在说话：“笨蛋，我是这座山中的万年参王。”一挥手，洪烈踉跄着跑出三丈，险险的避开了巨蟒口吐的一团毒雾。
“万年参王？”洪烈一惊。他自幼就听村里老人说起，看过的一些野志传奇之类的书中也提过，这百年的人参可以补气养血，千年的人参足以延命续寿，这万年的人参王，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了。没想到现在让自己遇到了。
“你是万年参王，怎么会被两头白猿抓住？”洪烈一缩头，避开了巨蟒的蛇尾抽打。巨蟒失去了耐心，嘶吼声大作，蛇信伸缩吞吐不定。
手中的参王叹口气，操着洪烈的身体躲避着巨蟒，说道：“也是合该老人参今天有劫难。天道无情，我们这些山石野兽诛般异类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举，每千年就会有一次九九大劫。我老人家小心谨慎，不与外界接触，只在山中清修，安然度过了七千年。前几日，度过这第八次天劫，灵力耗损的厉害，正是虚弱之时。今天几位好友来庆贺，多喝了几杯，昏睡在一株树下，被那两只死猴子看见了。这天下九州，一般的修士也是没有这个本事抓住我。那两只死猴子不知在哪里弄来几张灵符，法力竟然强大之极，把我给锁住，一身的法力灵气只能发挥出半成了。若是以往，这条小蛇早已被我老人家给一掌拍死了。”
“现在怎么办？这条巨蟒看来是要吃掉我们了。参王，他们吃了你后有什么好处？”洪烈闪在一块巨石后，巨蟒一扭身，蛇尾挥起狠狠的抽下来。轰然一声，碎石乱飞，巨石碎塌了半边。
参王气得在洪烈手中乱跳，吼道：“这些家伙要吃我，是想……”忽的意识到什么，猛地闭嘴，偷偷地瞅瞅洪烈，见他没有露出疑色，这才稍稍安心。对于这些人类，还是要有一份警惕。自己是万年参王，普通人吃下后，可延寿数百年，百病不入，百脉畅通，日后修习仙道之学，事半功倍。修道之士吃了自己，足可凭空增添千年的灵力，踏入地仙之列。这份诱惑太大了。
顿了顿，参王小手一指，说道：“看到那条小蛇身上的剑了吗？”洪烈点点头。他早已注意到了那柄长剑的奇特之处。
“那不是一柄普通的长剑。是一柄修道之人用过的法剑，有斩妖除魔之威。你过去抓住，把这条小蛇给砍了。”
洪烈一呆。没等他犹豫回绝，参王一挥手，紫气入体，洪烈被一股清风托着，躲开巨蟒的攻击，闪身来到了巨蟒的背后，一把抓住了那柄长剑。大喝一声，双手下压。青蒙蒙的光华闪动，锋锐之极的长剑直插没柄。巨蟒痛的嘶嘶乱叫，身子乱扭。
参王站在洪烈的肩头，喊道：“把这条小蛇给砍碎了。五雷正法，轰。”一股紫气顺着洪烈手臂的经脉进入了长剑内。这柄法剑内部刻画的法阵被激发了，雷声大作，一团蓝幽幽的雷光轰然冒出，瞬间缠满了巨蟒的全身。
巨蟒惨嚎一声，青烟冒起，呲呲响声中，一身的筋骨皮肉被烤熟。仰天一吼，血光一闪，天灵盖炸开，一条小小的蛇影冒出，吱吱叫着惶急的向山里深处飞去。
“是这条小蛇的本命元神。不能让它跑了。若让它附体重生，再过三百年，又要出来害人。灭了它。用雷轰它。”参王蹦跳着，浑厚的灵力狂涛一般输进了洪烈的体内，把法剑内的阵法激发到极致。
浩大的灵力在经脉中狂暴乱窜，血气纷乱，一口热血冲到了喉头。洪烈气得在心里把参王骂了个狗血喷头，无奈身不由己，手中的法剑举起，对天一指。剑身上清光流转，上百道符组成的一座雷光法阵虚影闪现。轰鸣声中，十几道雷光射出，追上了已经逃出百丈的巨蟒元神。只是一卷一绕，滚汤泼雪一般，小小的元神化为了一股青烟散去。
“这就完了？”洪烈眨眨眼，看看手中的法剑，再看看身后那条已被五雷之力轰成焦炭的巨蟒，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肩膀上的参王嘿嘿一笑，收回灵力，跳到地上，两只小小的短腿来回走动，围着洪烈转了几圈，满意的点点头。
洪烈把法剑扔到地上，摇摇头，回身捡起散落的柴，默默的捆扎好，背起来扭头就走。心中一个声音在高呼：“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回头。离开后，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脚步加快。
背后的万年参王愣了愣，他人小腿短，一身的灵力又被符咒封住，见洪烈越走越远，高喊起来：“年轻人，不要走，我老人家有事要让你办。”
洪烈一听，走得更快了。方才的经历他忘不了，自己身不由己的纵，这种经历绝不想再来第二次。与这个古怪的万年参王离的越远越好。
参王迈动小短腿赶了几步，见追不上，急得直跳脚。一扭头，看到了地上的那柄法剑。忙走过去踩在剑身上，紫气灵力涌出，法剑颤动着慢慢浮起，凌空转了一圈，剑光一闪，已经追上了走出几十丈的洪烈，在他的头顶上慢悠悠的跟着。
洪烈抬起头看看，懒得理会，低头闷声赶路。
参王站在法剑上，笑嘻嘻的说道：“年轻人，先别走。我老人家有事要交……不，是有事要拜托你做的。”万年参王啊，在这千里太始山中，或是这天下九州中，都是超然的存在。平日里可是心高气傲的，现在有事，只能是放下架子，一脸讨好的与洪烈商量。
洪烈站住了，看着法剑在自己眼前盘旋，那位尺许高的参王蹲在剑身上，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心里一软，说道：“你是万年参王，我只是一个人间的普通书生，能帮你什么？”
参王一喜，忙说道：“年轻人，那两只死猴子用道门的锁灵咒封住了我的一身修为，现在这周围百里，只有你能帮老人参解开这法咒了。”生怕洪烈反悔，又说道：“只要你能帮老人参这个忙，只要这山中有的，奇花异草，天材地宝，还是金银宝石，随便你挑。”说完，一脸希望的看着洪烈。这个人类书生性情纯良，对自己没有贪婪之欲，是帮他解开法咒的最佳人选。
洪烈低头沉吟。万年参王，传说中的神异存在，能遇到见到已是福缘深厚了。读书人明理知情，仗义为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给这个万年参王一个人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心中有了计较，对参王点点头。
参王乐得在法剑上直蹦，哈哈大笑。一举手，法剑落地，清光流转，剑身骤然增长了数倍，剑身宽达一尺。向洪烈招招手：“年轻人，过来，老人参住的地方在山中深处，你我御剑前去，不多时便可到达。”
洪烈放下背上的柴，有点迟疑，有点心惊胆战，慢慢的抬脚落在了剑身上。一股温和的力量自脚下传来，流遍全身，如同一道屏障，牢牢地把他固定在了剑身这一尺之宽。
参王见洪烈脸色，呵呵笑道：“书生，不用怕。有老人参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这御剑青天，其实安全的很呢。”笑声中，法剑离地浮起十丈，慢吞吞的转了半圈，猛然一颤，化为一团流光，斜斜向上，向碧空云海飞去。
耳旁风声呼呼，洪烈踩在法剑上，流光电闪般穿透云雾。视野所及处，碧空青天，云海浩渺。脚下百丈处，太始山脉中的一座座高低起伏，深沟险壑的的山峰飞快掠过。
“青衫月下箫，不平一剑消。红尘拂衣去，凌霄仙梦敲。”站在这法剑之上，亲身经历这九天遨游，洪烈心情激荡，随口念出一首诗。眼前的这一切犹如梦境一般。不久前还艳羡那位飞天而去的林中仙子，现在没过一个时辰，自己也是亲身飞天了。
在他肩膀上站着的参王听见了，哈哈笑道：“好一个纵情任侠的书生。你有这份心胸，当是我修行界中人。书生，如何，脱离那万丈红尘，修习长生不老的仙道之学？修行有成，日后就可如同今天这般，九天遨游，纵笑天下了。”
洪烈洒然一笑，摇摇头：“参王，洪烈这一生的心愿只是考取功名，在凡俗世间一生，以己之学，为这天下百姓，为这江山社稷出一份心力。这仙道之学，虽无拘无束，纵情任侠，却是落了下乘，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众生。非洪烈所愿。”
参王呆了呆，一时竟然无法反驳。细细一想，这个书生说的却是有些道理。想这天下九州，诸子百家，百门千派，人妖鬼精，大部分都是远离这红尘俗世，躲在深山老林，一心清修，只愿自己有朝一日能白日飞升，成仙得道，那里还会想到红尘俗世间的万亿百姓的疾苦。偶尔间的下山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也是为了积累自己的功德，本意也非真心为了百姓福祉。微微叹口气，没想到自己清修近万年，这见识还不如人间的一个书生。
法剑飞行速度极快，幻影流光，一刻钟后已经来到了一座高有千丈的山峰。此峰笔直如柱，林木繁茂，虽是寒冬之天，峰上却是郁郁葱葱，清脆嫩绿一片，云雾缭绕，隐隐灵光升腾。隔着老远，一股子清香淡雅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闻之让洪烈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