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平股之忧
黄默山和爷爷聊天后的第二天,爷爷把黄迈叫进自己的房间,先问了一些工厂的状况,然后把话题引到电风扇厂的转让上:
“听山子说你要关掉厂子?”
“嗯,亏钱几个月了。现在生意不好做。”
“几个月?不止吧。”爷爷冷冷地问。
黄迈心中一凛,一定是儿子跟老家伙透风了。“差不多吧……不过亏得不多。”
“亏多亏少,我也没办法查去。电风扇不好做,做别的不行吗?”
“我总头疼,不想管了。”黄迈解释,“不如租出去,一年收个几十万租金,干脆利索,不操心不着急。”
“听山子说,他想把厂子开养老院,你咋想的呢?”
黄迈听出来了,儿子把老家伙搬出来压他。不知道老家伙咋想的,那就先试探试探他:“哦……他提过一次,我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你咋想的呢?”
爷爷:“山子要是真想搞养老院,让他搞吧。虽然不赚钱,但那是关怀老人的事业,国家也支持。如果办得好,政府有奖励的,咱俩脸上也有光。”
“可是,开养老院得千把万投资。那个季虹,听山子说手里只有200万,靠山子拿大头。要是不赚钱,亏得可是咱呐。还有,那个季虹是个厉害的角色,咱山子根本吃不住她。”
爷爷看着黄迈:“他俩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说不定成了一家人,还算啥投资的事儿。”话锋一转,问道:“季虹的爹妈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黄迈心里一哆嗦。二十年来,他一直瞒着老家伙,难道老家伙知道了那件事?他得试探试探老家伙:“从没了解过这个,问这个不大好吧?你知道?”
爷爷盯着黄迈的眼睛道:“2002年,你的奔驰e320在修车铺里修了4天,然后你就把它卖了。你卖车就是因为你撞死了人。那个修车铺是我的好朋友开的,当时给你修车的是他儿子。
“事情过去两个月后,我朋友才跟我说起这件事。公安局贴了悬赏告示后,他就明白了。车头撞垮了,是撞的人还是撞的物,他们修车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人被撞死的时间和你外出的时间对得上。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撞死的一定是季虹的父母。因为时间和地点都对得上。
“我也知道那段路上没有摄像头。你能跑掉,说明没有人看见。我就想,一个月内如果公安方面没动静,就没事了。你知道,我那一个月,心里有多害怕吗?”
尽管洞察出自己秘密的是自己的亲爹,黄迈还是冷汗直冒。他无论如何没料到,老家伙竟然把这个秘密埋藏了二十年。
他看着父亲阴郁的脸,颓丧地说:“爸,我当时只能冒险啊,咱家的家业刚刚起步,你说,我能主动去投案自首吗?两条人命呐,我可不想坐牢!肇事逃逸的多了去了,就看谁命好了。我的命好,那是老天照顾我。你就别想这事儿了。”
“命好?”爷爷的眼里放出冷冷的光来:“你这些年过的啥日子?花天酒地,疯玩女人,你是在麻痹自己,你心里从来没踏实过……也怪我,出于私心,没有逼问你,嗐……”爷爷叹口气,不言语了。
两颗黄豆大的汗珠从黄迈的额头滴下来。他不是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是因为羞惭。他万没想到,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脱行为,却在他父亲面前裸露了二十年。对于他糜烂的生活,他父亲一直不横加干涉,原来是因为他父亲深知他的痛苦。
“爸,我现在该咋办呢?”半晌,黄迈问出这么一句话,像个没主意的孩子。
爷爷叹气道:“我昨儿问山子,知不知道季虹爸妈怎么死的,他说问过,是病死的。看来,季虹对他爸妈的死完全不知情,山子更不知道了。既然这样,再好不过了。你就成全他们俩,补一补你的罪过吧。”
老家伙的话像一盏灯在黄迈的心头闪了几闪。儿子没跟他爷说实情,这是在给他留面子。儿子真的懂事了。如果儿子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将来要是和儿子、季虹成了一家人,老家伙该如何看待他?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好好好。”黄迈一迭声地答应着,侍候皇上的太监一般,没了一丁点儿脾气。
终于,黄迈同意了儿子和季虹合办养老院。
季虹的养老院定名为“馨周养老院”,取“温馨周到”之意,且和“辛州”谐音,好记不说,还打了辛州的擦边球,乍一听还以为是辛州市政府办的。这个名字是季虹和黄默山共同商量的结果。
馨周养老院在紧锣密鼓地装修着,季虹和黄默山的设备采购早已落实,只等装修完毕,大举进场。
消防方面,因黄迈有熟人,只花了十几万搞掂。
因养老院的装修涉及极多的繁琐细节,季虹和黄默山不得不天天去现场。黄默山还要跑证件之类,季虹天天骑共享单车出去办事。于是,黄默山建议季虹学开车。
季虹说,车倒是不贵,十几万可以买个像样的国产车,可眼下是用钱的时节,钱要省着花。黄默山说:“别算那个账,你马上是养老院的老板了,连个车都没有,像话吗?生意人要有生意人的思维,你不能老停留在陪诊员的水平线上。你出多出少,我爸说了,我都是和你平股。”
季虹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前段时间,你说过一次,我还没细细问你的。”
“不知道,反正他这么说的。”黄默山说,“你别以为我爸是帮你,我想了,要是亏损的话,你不也亏得多吗?”
“你这个帐算的!”季虹噗嗤一声笑,“不能说你算的不对,但再算的对,也没有这样的呀。投资超过七八百万,我只有200多万,算成平股,这不是明显在照顾我吗?至于亏不亏,我没那么悲观。黄叔啥时候跟你说的?”
“就前几天。难得他这么想得开,当然是好事。他应该是想着我俩要修成正果了,什么平股不平股的,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两家话!”黄默山说完,拿眼睛瞅着季虹。
季虹低下头去,暗忖道:这是黄迈良心发现了,做良心的补偿吗?真要是那样,说明他活得很沉重,这可不是我希望的。“黄叔还好吗?”想到这,她礼节性的问。
“我爸从甘南郎木寺旅游回来后,头痛反而加重了。司机告诉我说,我爸在大雄宝殿拜佛时,遇到一个老乡,那老乡说话神神秘秘的,跟我爸说什么二十年前开的奔驰车,替我爸保密之类。司机说我爸看上去很不安,他还叫我千万保密,别和我爸谈这事。”
“是吗?”季虹警觉地说,“那一定是那个修车的了,也就是我同学马宏他爸了。真是神奇啊,巧遇不说,二十年了,他怎么还能一眼认出你爸呢?”
“这不奇怪,我爸这些年就是肚子大了些,脸显老了一些,五官的变化不大,身材的变化也不大,认出来不是难事。可是,他为什么要跟我爸说那些话呢?就算他出来作证,物证没了,也是没用的。”
“立案根本不可能。”季虹说,“既然是在大雄宝殿相遇,可能是出于醒悟吧,那个人可能在事后接触到了什么调查线索而退避了,这些年一直活在内疚中,当他在大雄宝殿遇到你爸时,就说了一些醒悟的话。”
黄默山惊讶万分:“你是联想公司的吗?想象力这么丰富!”
季虹:“我这样想不奇怪。因为我回老家拜访我爸妈车祸的目击证人李大友时,他就说他当年没提供线索,一直很内疚的。人性嘛,大体上是相通的。”
“你是说,那个人的醒悟给我爸造成了心理压力?”
“没错,我可不想这样。”
“为啥?你是替我爸着想?”
季虹看着黄默山迷惑的眼睛,本来想说出心里的想法,可她忍住了,她只点了点头。黄默山有孩子气的一面,虽然社会经验方面比她丰富些,但有些时候免不了显得幼稚。
比如这件事,面对黄迈的心理负担,她如何能嫁给黄默山呢?这一层,黄默山显然没有想到,否则不会这么问。
黄默山的这次谈话让季虹颇为不安。她回顾自己对这件事的调查始末以及自己和黄默山的情感脉络,心里升上一种复杂的烦恼。她如果早知道自己会开养老院,早知道会和黄默山走到一起,早知道开养老院离不开黄迈的大力支持,她是不会把父母车祸的秘密告诉黄默山的。
诚然,人活在矛盾中。她如果选择中庸,会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而她终于选择了锋芒,没想到在最后刺伤的竟然是自己。
世事如棋,再是顶尖高手,刚落子就看到结局也是不可能的。季虹安慰着自己,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定下心来去报了驾校。
在一个下午,她学车归来的途中,路经家政公司附近的菜市场,人流如潮。她放慢了共享单车的速度,缓缓前行。
突然,前方的路侧赫然躺着一个人,看上去像个老太太。摔倒了?没人敢扶?季虹思忖着,骑到老人身边细看。
这一看不要紧,季虹吃了一惊。这老人竟是初夏时节在医院讹诈她3000元的庄芸。时隔大半年,季虹依然能一眼认出她,因为那件事对她的感触太深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季虹发现庄芸的表情很痛苦,她朝右斜躺在地上,左手摸在左脚上,很可能是崴了脚,没法走路。这个年纪的老太太骨头脆,一不小心摔断腿是很正常的。
庄芸显然认不出她了,见季虹朝她打量着,弱弱地喊道:“姑娘……你扶我起来,送我去医院吧……你帮我联系我女儿……我不讹你!”
季虹的心瞬间软了。她告诉自己,不能走开,得施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菜市场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像河里的鱼穿梭不停,但没有几个人关注庄芸,偶尔有人看她几眼,立即迈步走开,口内咕哝着:“千万别惹,惹不起,我可没有十几万陪人家。”
一阵悲哀涌上季虹心头。对这些冷血的市民,她没理由责备,因为事出有因。人人自危,可以原谅。但总有办法。
她扎好单车,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在离庄芸几米远时开始录像,直至靠近庄芸。这是万全之策,对任何一个想讹诈的人都有用处。
她吃过一次庄芸的亏,不能再吃一次亏。她知道上次的被讹诈,庄芸的女儿是罪魁祸首,庄芸的本性可能也是善的。但录了像,不管是她还是她女儿,都不用怕了。
季虹问过庄芸后,确认是崴了脚,就叫了辆出租车,把庄芸抱上车,直奔骨科医院。
路人见老人有人扶了,呼啦一下围上来,立时围了个水泄不通。瞅着出租车远去了,议论纷纷:
“这种老人根本不能扶,讹死你!”
“她要不是录了像,看她敢不敢扶?”
“别把人心想的那么坏,好人还是有的。”
马上有人怼他:“那你咋不扶呢?”
“我不是刚看见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