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急诊惊魂
在和患者乙的家属反复做思想工作无果,张逸朗终于放弃在语言拉扯上浪费时间。
该患者是个十三岁的男孩,主诉突发视物不清,伴随轻微心悸,家属觉得他是因为老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所以导致的视力下降,所以一直没有重视。
直到今天患者突然在家里晕倒,这才急急忙忙搭计程车来到了儿童医院就诊。
初诊的医生一开始诊断其为眼压过高,怀疑伴随白内障,建议做进一步实验室和影像科检查。
但家属对这个诊断表示质疑,患者的父亲认为白内障只会是老人家才有,他儿子才13岁,怎么可能有这种病,并且拒绝缴费做下一步检查。
初诊医生只好请示上一级医生,也就是即将升任副主任医师的张逸朗。
张逸朗检查过患者的情况,发现该患者较同龄人要高出许多,而且躯干手脚都细长得不成比例。
检查其肌张力时发现他力量偏低,伴随明显的脊柱侧弯,再加上他是因为突发晕厥而送入院的,张逸朗当时就怀疑他并非简单的白内障,而是患上了一种常染色体显性基因病——马凡综合征。
为免误诊和漏诊,张逸朗好不容易说服了患者的父亲同意做一个心脏彩超,最后加急出来的检查结果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看着检查报告上显示的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主动脉夹层,张逸朗和其他当班同事都倒吸一口气,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危急了,主动脉夹层一旦破裂,那患者面临的就是九死一生的大出血。
而且这种夹层出血很难止住,就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心血管专家,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救回病人的性命。
更为重要的是,虽然儿童医院面向的医治群体是儿童,但也有它擅长的领域,例如血液科和神经科,就是这间儿童医院的名牌科目,也是受国家重点培植的特色科室,相对来说,心血管科则显得弱势许多。
也不是说这里的心血管科形同虚设,只是做动脉夹层手术需要配合重症监护室等相关科室,要是断了其中的一环,带给患者的后果都是致命的。
而且说句实话,像这种马凡综合征,儿童医院一年也遇不上两三例,都是趁患者动脉夹层还没破裂,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的时候,尽快转运到其他有治疗条件的医院去,所以说,张逸朗的处理方法也没有错。
只可惜患者的家属并不认可这种处理方式,觉得儿童医院这边在推卸责任,说什么都不同意转运到其他医院,坚持要求儿童医院那边立刻安排床位。
张逸朗只好再一次联系心血管科及重症监护室那边,但心血管科的医生看了电子病历和检查结果后,觉得患者的情况不太乐观,而重症监护室那边也的确无法提供支援,因此拒绝收治这个病人。
眼见患者家属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在苦无对策下,张逸朗只好让急诊室的护士严密观察患者的生命体征,把心电监护和氧气都上齐了,连呼吸机、吸痰机和止血包都备在床头,以防万一。
同时,张逸朗和重症监护室那边保持密切的联系,一旦那边的病人情况好转,人手上能够安排得过来,争取尽早把这枚计时炸弹转运过去。
期间,休假在家的急诊室科主任听闻了患者家属的难缠,主动回到科室来协调人手,同时亲自过去安抚患者家属的情绪,这才使得急诊室医护人员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患者慢慢转醒,当他睁眼看到这个陌生的环境时,惊恐无助的感觉迅速笼罩心头。
他挣扎着就要起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上被绑上各种探头,这无疑让他更觉不安。
“孩子,别乱动,这里是医院。”他的父亲连忙按住了他,“你在家晕倒了,可把我吓坏了,便把你送到这边来了。”
然而这番解释并没有让患者的恐惧减少,反而让他情绪激动了起来,“我没病,我不要去医院!”
负责看顾他的护士见情况不对,担心他乱动会引发夹层破裂,连忙安抚他说,“别怕,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帮你的,现在你需要躺下来休息,不能下地走动的。”
十三四岁的少年仍处于叛逆期,加上身体的强烈不适让他脾气越发暴躁,他也不管护士的劝说,当即扯下身上的心电监护探头,眼看就要下床离开。
护士试图上前阻止,却被这个疯了似的少年推倒在地,连带着把床头柜上放着备用的止血包带倒,发出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
还不待护士呼叫,外面的同事已经闻声而至,当大家看到那个随时有动脉夹层破裂风险的患者,正情绪激动地站在床边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
本以为患者的父亲会帮着劝说他不要激动,毕竟急诊室的医生已经反复强调这一类的病人就像计时炸弹一样,情绪激动容易导致血压波动,会诱发夹层破裂出血,但患者父亲却认为患者已经恢复过来了,而且对答清晰,病情一点都不像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所以对于患者要求撤掉身上的仪器,患者的父亲也没有反对,一直对医护人员抱怨急诊室出出入入的人太多,环境太过吵闹。
由于张逸朗还在处理其他病人,所以科主任亲自联系还在留守在重症监护室的心血管科主任,在他的周旋下,对方终于勉强同意接收这名患者,但要求患者家属先到收费处缴纳一万元的住院押金,才能开具住院卡。
难得对方松口,而且这个定时炸弹一直放在急诊室也不是办法,科主任当即找到了患者父亲,把心血管科那边的要求告知。
“还没开始治疗就收费?你这医院是黑店吗?而且一万块钱那么多,你让我去哪里借?”那个灰头灰脸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连带着音量都提升了不少。
听到对方说出“借”字,科主任刘洪生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但他还是尽量把当前的情况说得直白一些,“这一万块只是住院押金,用来支付后续的住院费用。要是账面上没有钱,医院里很多药和检查都开不出来,这不是我个人决定的,也不是心血管科那边决定的,而是大部分医院都是这样做的。”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钱,你们就不救人了?”中年男人反问了一句。
刘洪生只好解释说,“我们不是不救人,而是你孩子现在已经确诊主动脉夹层,很有可能是因为马凡综合征,相信我们科里的同事也跟你解释过这个病。而且以你孩子的情况,后续很可能需要更换主动脉,那是大手术,一般还得分几次进行,相关的费用只会更为庞大。”
“这一万块钱的住院押金,只怕远远不够。如果你们确实有困难,或者可以尝试网上求助,有很多相关的平台可以帮助经济上有困难的患病家庭,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地问了句,“这个事,你们医院会帮我们弄吧?”
刘洪生闻言皱了皱眉头,“我们医院可以提供相关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但申请募捐这个事,我们不能插手。而且,告诉你有这个途径纯属好意,要是你觉得没有这个需要,可以另外自己想办法。”
中年男人对刘洪生的说辞十分不满,鄙夷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护士站,“你们医院的医生护士每个月收入那么高,还不是从我们病人身上搜刮的钱财?不过是让你帮忙申请一下这个什么募捐平台,怎么就为难你了?值得你这般推三推四?”
刘洪生见此人毫无道理可言,只好下了最后通牒,“接不接收你家孩子,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要是你觉得我们医院治疗水平不够,收费太高,你可以自行联系其他医院。”
“不过,”刘洪生顿了顿,“相关的风险我已经告诉过你,要是你坚决不同意我们的处理方案,麻烦你到护士站签订一份知情同意书……”
他的话还没落音,就遭到了那个心怀不满的男人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正正打在刘洪生的左脸上,连带着把他佩戴的眼镜都打飞了。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旁边的护士都吓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摔倒在地上的刘洪生,可惜他的那副眼镜却是碎了。
“我们主任好声好气跟你解释,你怎么能出手打人?!”护士愤愤不平。
刚处理好病人的张逸朗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小跑过来,挡在刘洪生前面,防止这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男人再次发起攻势。
“这位家属,这里是医院,到处都是监控,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殴打医护人员无论在法律和道德上都是不被允许的,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上责任!”张逸朗厉声警告道。
本以为那个中年男人会就此收手,没料到对方突然从裤袋子里掏出一把弹簧刀,锋利的刀刃明晃晃的,笑容也变得诡异阴森起来,“你们不给我孩子活路是不是!那我得找几个人给他垫底!”
众人大骇,连忙护着刘洪生往后退了几步,其余在急诊室就诊的人员见到这种情况,惊得到处逃逸躲避,顿时现场乱成一片。
张逸朗这才察觉到此人精神不太对劲,连忙向身后的护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尽快通知医院保卫科前来帮忙。
这个护士入职医院不过三个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吓得双腿发软,怎么都挪不开脚步。
后来还是在护士站上分流班的导诊护士趁乱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把急诊室的情况告知,让对方尽快派人过来支援。
打完这通电话后,导诊护士也没有闲着,从护士站的某个抽屉拿出一支防狼喷雾,偷偷藏到手中,借着心血管那边来电话了的由头,迅速把那一支喷雾塞到了张逸朗手中。
“小心点,别被他伤了!”经过张逸朗身边时,她压低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逸朗迅速会意过来,一边把喷雾藏在衣袖处,一边好言相劝,“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紧张孩子,才失了分寸,但现在孩子的情况很紧急,要是你作为爸爸,先乱了阵脚,谁还能帮他?谁还能护着他?”
“而且你这边弄得动静那么大,说不定会刺激到孩子,让病情加重。不如你先把刀放下来,冷静一下,我们一起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中年男人却不吃这一套,挥舞着手中的弹簧刀,威胁说,“我不管!我要求你们立刻把我孩子转到病房!立刻!”
就在此时,保卫科的人员也穿着全身装备赶来了,中年男人一看对方还拿着盾牌和铁叉,情绪更为激动,竟直接就把刀尖对准了离他最近的张逸朗。
张逸朗早有防范,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却没料到对方的目标压根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刘洪生。
只见那人力大无穷,而且动作极为敏锐,迅速挣脱了张逸朗的束缚,举手就把刀刃插向了刘洪生。
刘洪生大惊失色,下意识躲避,却被刀尖插中肋下,顿时血洒当场。
那人还嫌不够,试图拔出刀刃继续行凶,却没料到刘洪生强忍剧痛,死死抓住刀柄不让中年男人接近,在纠缠的过程中,保卫科的人一拥而上,迅速把中年男人制服在地上。
张逸朗的位置离刘洪生最近,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冲上去扶住快要支撑不住的刘洪生,同时大叫,“快把车床推过来!”
众人合力把已成血人的刘洪生抬上了车床,一边护送着他到手术室,一边联系外科那边安排紧急手术。
张逸朗推着车床,脚步从未试过像现在那么急促。
看着车床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的刘洪生,他心中充满了自责。
他理应该早一些看出那人精神异常的,但他却没有,反而让临近退休之年的刘洪生去给那人做解释工作,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他恨自己连累了刘洪生,要是可以的话,他宁愿那把刀插在了自己身上,由他代替刘洪生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