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
沈茹菁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她的邀约。</p>
“那……周天下午三点,学校后门那里的咖啡厅,可以吗?”</p>
她垂眸避开宋洵的视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快用完的牙膏,慢慢地挤出来。</p>
“嗯。”少年很是慵懒地嗯了一声,“还有什么事?”</p>
他左手撑着下颔,右手转着黑笔,随意却又不羁,目光漫不经心地划过少女低垂的眉眼——</p>
他明明答应了她的邀约,却在对方的脸上找不到欢喜的神采。</p>
“没……没有了。”沈茹菁抬头笑了笑,清浅的笑容却有几分勉强,“谢谢你。”</p>
她低头坐到座位上,拿出《五三》,试图用刷题掩饰内心的复杂。</p>
一贯生人勿近的宋洵答应了她的请求,沈茹菁本该感到欢欣和喜悦的,如果丁依婷说话算话,她可以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放心地投入学习。</p>
可是她开心不起来。</p>
她无法想象周天,他来赴约,然后发现自己只是被她利用拿来摆脱他人的工具。</p>
等他发现了,会不会讨厌她。</p>
她想起那件挂在晾衣架上的白蓝色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时,好似她的胸腔也被满满的温暖包裹,盛满了美好的回忆。</p>
她却要将这些美好一寸寸扼杀掉。</p>
可丁依婷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她的手机相当于一根引线,不知何时会爆炸。</p>
周天上午,丁依婷再度来到教室门口,笑眯眯地拦下她,乍一看丁依婷的笑容,路过的同学还会以为她们是多么关系亲密的朋友。</p>
然而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凝滞死寂,丁依婷的语气不怎么客气,“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p>
类似于上级对下属的命令口气。</p>
这个语气沈茹菁并不陌生,初中三年丁依婷就是把‘把我的被子叠一下’‘去帮我买瓶水’‘给我丢下垃圾’这类话挂在嘴边,指挥了她三年。</p>
沈茹菁避开丁依婷的视线,好像这样就能让内心的愧疚感少一些,“嗯,地点时间就是说的那样。”</p>
躯壳仿佛游离出</p>
来,看着自己嘴唇一张一合,然而大脑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p>
“可以,你办得不错。”丁依婷拍拍沈茹菁的肩,又捏了捏她的脸蛋,被沈茹菁躲开。</p>
她并未生气,依然笑得明媚张扬,“放心,只要今天下午我如愿跟宋神约会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p>
沈茹菁看着侧方,没有说话。</p>
直至上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老师宣布下课之后,众人都兴奋地欢呼起来,热烈的掌声将老师送走。</p>
经历过期中考试的摧残,大部分人都心力交瘁,周末的宝贵休息时间就显得愈发珍贵。</p>
沈茹菁不敢看身侧的少年,逃也似地跑出了教室。</p>
宋洵看着少女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p>
跟往常一样来找宋洵的江少聿,照例先随口调戏了一下门口的女生,而后路上一直嘴里没个正形,“今天下午预定的那个场馆,听说服务员都……”</p>
却被宋洵淡声打断,“你等会跟季泽去吧,我下午有事。”</p>
江少聿:“……?不是,我上周怎么嘱咐你的来着,说好了这周下午要陪我一起的,你不能不管我!”</p>
“你说了,我就要答应你?”宋洵挑了挑眉,懒倦而又兴致缺缺,“再说,你今年三岁吗江少聿,这都要人陪,要不要我陪你重新上幼儿园?”</p>
江少聿面不改色:“你怎么知道我不满三岁,很需要人陪。”</p>
宋洵:“……”</p>
他深感自己的发小是真的欠收拾,江姨每天被气得上火不是没有道理。</p>
眼看宋洵危险地眯起了眼,江少聿见好就收,迅速地屈服了:“行,我去找季泽,为了弥补我的精神损失,下午消费你买单。”</p>
想当年七八岁的江少聿在大院里也是院霸的存在,统领着满院的小朋友,好不威武,到处惹事打架,直到他碰到了刚转学过来的宋洵……</p>
往事不堪回首,那天小江少聿是一路哭着,肿着个包子脸回家找妈妈告状做主的。</p>
宋洵无语,抽出一张卡随手扔过去,“行,我买单。”</p>
江少聿伸手接住,笑嘻嘻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宋少,百万的会员卡说给</p>
就给,宋少大气!”</p>
宋洵:……</p>
“快滚。”他踹了一脚嬉皮笑脸的江少聿。</p>
江少聿不甚在意地吹了声口哨,美滋滋地去找季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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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门。</p>
咖啡厅装修得极其优雅清幽,门前的紫色小花轻轻晃动,略带欧式简约风格的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精美的花束和印着英文的风景明信片,小资而又清新。</p>
很适合约会或者学习的场合,不过因为人均消费较高,哪怕在学生普遍家境优渥的北城一中,客流量也相对比较少。</p>
今天却是个意外,原本精致小巧的咖啡厅塞满了人,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有八只手来点单和做咖啡。</p>
而顾客里又以女学生居多,低声窃窃私语着,目光都似有似无地投向靠窗的位置。</p>
窗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微微凌乱的黑色碎发轻掩住额头,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正戴着耳机,微阖双眼,气质清冷而又拒人于千里外。</p>
校服领口随意地敞开着,有几分不羁,尽显干净纯粹的少年气。</p>
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仍然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宋洵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滑动着手机屏幕。</p>
哪怕是戴着耳机,也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还有女生们一个个灼热而又羞怯的目光。</p>
太吵了。宋洵有些烦躁地拧眉,他不喜欢吵闹的场合。</p>
他耐着性子准备再等五分钟,一道阴影覆下,他抬头,却不是熟悉的面孔。</p>
女生冲他明媚一笑,“你好呀,我是五班的丁依婷。”</p>
“有事?”他语气不太客气。</p>
丁依婷脸色微僵,而后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菁菁她好像肚子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来不了了,让我来替……”</p>
宋洵冷淡地嗯了一声,起身便要走,丁依婷慌忙拦住,“也不一定……我走的时候,她说她好了很多,可能等会就过来了。”</p>
宋洵的目光这才落到丁依婷的脸上,第一次正视对方,不轻不重地反问,“是吗?”</p>
明明是极淡的目光,却仿佛能看穿一切,压迫感</p>
十分浓重。</p>
丁依婷额头不自觉地渗出细汗,被校董叔叔教训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她僵硬地裂开笑容,打个哈哈,“是的呢,她、她刚才发消息说十分钟就到了。”</p>
眼看着宋洵重新回到位置,丁依婷长舒一口气,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又不能不圆谎,只好低头给沈茹菁发短信:你赶紧过来,等会到了就在旁边别说话。</p>
丁依婷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这么难聊。</p>
不管她说什么,少年都是那幅不咸不淡的样子,她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得到的都是敷衍的回答。</p>
她已经快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p>
不仅难聊,还难撩!</p>
想她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哪个不是随便撩几句便巴巴地贴上来,偶有几个难追的,她稍微故意暧昧一下,肢体接触,那些所谓的高岭之花也都巴巴地甘为她裙下之臣。</p>
丁依婷假装不经意地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自己纤细的手腕和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出门前还颇有心机地在手腕上喷了香水。</p>
“宋神,你是菁菁的同桌,你两关系是不是很好啊?”</p>
没办法,她只好从沈茹菁作为切入点找话题。</p>
少年终于提起几分兴致,“你和沈茹菁是朋友,你不知道?”</p>
丁依婷:“……”</p>
她干咳一声,“哈哈,菁菁这个人比较谦虚,跟我说和宋神您不熟,那我不信,你们关系肯定很好……”</p>
心里却在疯狂地叫:快反驳我,快说你两只是同学,不熟。</p>
宋洵没接话话茬,只道:“她什么时候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似乎耐心快耗尽了。</p>
丁依婷神经一紧,正待再发条短信催促一下,一个清婉柔和的女声响起——</p>
“抱歉,我来晚了。”</p>
音色如屋檐下的风铃,清爽悦耳,微风拂过,缠绵而又轻软。</p>
丁依婷抬起头,是沈茹菁,少女清丽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眼清润如秋水波光,正抿着唇,有些忐忑地看着她们。</p>
宋洵目光淡淡地看向沈茹菁,下颔示意了下旁边的丁依婷,语气微冷,“这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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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菁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书包背带,“她……她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有一些题不太会,想一起请教一下。”</p>
少年懒洋洋的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拿捏不定他到底有没有生气。</p>
沈茹菁心中的不安更深几分,即害怕宋洵生气甩脸而去,也担心丁依婷不满意变本加厉。</p>
她只好缓和气氛,“那个……丁同学,你不是说有题不懂想要请教吗?”</p>
丁依婷恍然回过神来,笑盈盈地扬起唇角,语气娇柔,“宋神,我有一些题不太懂,可以请教你吗?”</p>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道具试卷凑了过去。</p>
没想到宋洵直接换了个离她更远的座位,不留一丝情面,“抱歉,我对香水过敏。”</p>
他神色无甚波澜,看不出是讽刺还是单纯的直言。</p>
丁依婷:“……”</p>
她今天出门不仅精心打扮,还喷了自己特意加急购买的一款传说是斩男香的香水。</p>
然后对方跟她说,他对香水过敏?</p>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扯着笑容僵硬道:“哈、哈哈,是吗,那……宋神你想喝点什么?”</p>
宋洵并未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沈茹菁,“你喝什么?”</p>
沈茹菁猝然被提到,只低头装作认真看菜单的样子,“啊……我、我喝个蓝山咖啡吧。”</p>
她随便选了个菜单上看起来最便宜的。</p>
宋洵重新看向丁依婷,“我跟她一样。”</p>
丁依婷:“……”</p>
她怎么感觉宋洵把她当服务员呢?</p>
丁依婷皮笑肉不笑地起身去招呼服务员点单了,回来时看到沈茹菁和宋洵两人对坐着,少年少女,一个随意不羁,一个温柔乖巧,画面竟有种唯美感,让人不忍破坏。</p>
莫名有一种这两人是来约会的,而她只是顺带捎过来的错觉。</p>
丁依婷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保持笑容继续跟宋洵攀谈。</p>
然而直到咖啡送上来,她也没能让宋洵再开口说一个字。</p>
咖啡送上来之后,沈茹菁抿了一下口,丝滑浓香,醇厚的口</p>
感,就是有点酸涩。</p>
宋洵点了跟她一样的口味,两个精巧的白瓷杯一左一右,靠得很近,亲昵异常,乍一看像是情侣杯。</p>
这个念头让沈茹菁霎时心跳加速,她低头佯装做题,而后听到宋洵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没有不会的么?”</p>
沈茹菁受惊似地抬起头,就看到对方正定定地注视着她。</p>
她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暂、暂时没有。”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刚才那个荒唐的念头,她再度拿起白瓷杯轻啜了一口。</p>
苦涩的口感让她的神经一个激灵,放下杯子,却发现宋洵的目光有几分怪异。</p>
丁依婷也在她身旁,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手里的杯子。</p>
沈茹菁似有所悟地低头,猛然发现,两个白瓷杯长得太像,挨得太近,她拿错杯子了。</p>
此刻,宋洵的那杯咖啡,光滑的杯沿上,还有一层浅浅的唇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