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提前备下的生辰礼
吾乡山房内外数十人被暂时扣押管制,君亦止安插的暗桩借故到吾乡山房外查探,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却隐隐嗅出不妙的气息。
彼时君亦止正在从图璧北上的路上。
行船江渚,滚滚白浪犹如煎盐叠雪,激荡着疾行的舟头,两岸榴花红,青柳绿,将一水儿的粉黛青瓦点缀得温软柔丽。
他仍作琴师装扮,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衣,外罩绉纱,发冠高束,随意坐在临水窗边远眺江景时,背脊挺拔,气质自华,叫人不自觉地多看两眼。
待转过脸来,露出一张略显苦相的中年人脸庞时,又形成极大反差。
船家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拱手作揖,指了指客船行经的关口,提醒道,“前面便是岳国关隘渡口,客人将行囊收一收,准备下船换行陆路吧。”
君亦止微微颔首,把身侧包袱揽到胸前,清亮的眼睛熠熠生光,唇角泛起一丝松弛的笑意。
五月十八日是她的生辰。
他此番千里迢迢回图璧,便是为了给她准备生辰礼。
不知她见到这礼物时,会是何等表情?
手掌抚摸着怀里包袱,君亦止心中殷殷期盼更是汹涌,恨不得跨马疾飞,直接闯进岳国禁宫去见她。
客船靠岸,往来人群多是窄袖束腰衣着的岳国人装扮,君亦止淡然环视,与人潮里穿寻过来的一男一女稍一对视,也直奔而去。
晏子缪和阿兆驱车在渡口等候良久,在往来舣舟落客的舢板客船中焦急寻觅君亦止的身影。
见君亦止出现,更难言迫切之色。
“您终于回来了,皇后娘娘她可能出事了”晏子缪一贯的沉不住气,迎头急道。
这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开,君亦止一瞬变了脸色,攥着包袱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隐隐发白。
阿兆警惕环视左右,掀开马车布帘,对二人道,“公子先上车,此处人多口杂,不宜久留。”
马车内,阿兆尽量平和将暗哨传来的消息转达,君亦止青着一张脸,听罢后思索片刻道,“改道邝太傅府。”
单单凭借琴师的身份,根本无法靠近吾乡山房。
邝元绪于天际微白时应召入宫,次子邝之书身着朝服从门里追出,满面担忧唤住他,“父亲,我陪你一块去,他在朝会前独召父亲入宫,事出蹊跷,儿子实在不放心。”
他们联合外人对岳暻下毒的事情若被知晓,邝家满门绝无一人可逃过死劫。
邝元绪轻拍儿子的肩膀,露出一个看淡半生的笑,“之书,从前为父眼里只有你长兄,对他抱以重望,竭尽心力栽培,让你活成了他的影子,作为父亲,对你实在忽略太多,你长兄去后,为父才发现你的光芒,这样一个被忽视着长大的孩子,竟也长大成才,且大有劲草生于疾风的坚韧为父实是欣慰。”
“父亲”邝之书心酸难抑,并不认可父亲的这份愧意。
兄长作为长子嫡孙,虽得家里格外重视,父亲对他的学业官途却也抓得过于严苛,他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庆幸有嫡兄在上,替他挡去了家人大部分的目光,叫他能自在自如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之书,这家里有老有小,往后都要依靠你,你肩上的重担可要挑起来呀。”邝元绪慈然一笑。
却只持续片刻,渐渐转为端肃,声音压低道,“让人在宫门外等消息,一旦有异,便按日前商议的,与你妹夫带着家里众人速速离开岳国,去图璧汴州投靠姨奶奶。”
父亲的意思是,家中能扛事的只有他了。
邝之书回首看看第二道门后拄拐目送的祖母和担忧遥望的母亲,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退缩的懦弱,郑重点头,“是,父亲。”
邝元绪欣慰颔首,扈从见状,扶其上马车,而后持鞭催马。
马车辚辚而去,一声一声,似马蹄踩在心口,重若千钧。
邝元绪早做好东窗事发的心理准备,岂知小黄门带他走的路不是去往太极宫,而是王后所居的凤藻宫。
郦婼樗形容憔悴,几乎强忍着泪道出岳暻暴毙的事实。
慢性毒杀岳暻的计划,云乐舒是最重要的参与者,可他们预想的毒发时间却不是现在。
邝元绪暗自心惊,佯装惊讶而问,“怎会如此?”
得知云乐舒用一把利刃杀了岳暻,本来已有心理准备的邝元绪仍是难掩震惊。
短暂的狐疑后,方品咂出云乐舒此举的深意,一时旷若发蒙,倒有些愣住。
家中老母对云氏赞不绝口,此般涅而不缁,舍己就人的女人如何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岳岘母子见他愣怔不语,当他太过意外吓着了。
郦婼樗让倩影呈上礼部送来的诏书。
邝元绪回过神来,打开一看,见印玺俱备,字迹确凿,是岳暻真迹无疑。
“太傅,父王已死,贵妃虽将继位诏书留给了我,我有心稳住当下局势,却势单力薄,正需要太傅相帮,太傅高风亮节,一生为国为民,不辞辛苦,有您出面,定能稳一稳朝野上下的人心。”岳岘拱手作揖,以不合制的礼仪彰显自己的诚心。
邝元绪忙后撤一步,俯下老腰扶住面前少年的双手。
少年细细小小的手落在老斑纵横的一双大掌里,是如此单薄。
少年目光赤诚,隐蕴悲悯,手温传过之际,邝元绪莫名有些动容。
平心而论,一开始他便觉得岳岘不堪造就,这孩子虽颖悟过人,遇事见人总带着点怯懦,缺了点帝王之气。
可自去了上书房,经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师悉心教诲,如今看着竟也觉得是块可堪雕琢的上佳玉料。
玉者温润圣洁,为君应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
这位少年王裔身上的气质与其父不啻霄壤,甚至一度令他看到了岳国未来的希望。
“殿下言重,国之隆替,时之盛衰,自与臣属利害攸关,臣既为岳国之臣,自当忠则尽命,死而不悔,请殿下、娘娘放心。”
九王举棋不定,仁而不决,也令他十分头疼,如今岳暻已去,再这样举棋不定,国中定会掀起大乱。
退一步说,哪怕岳暻的王位得来不正,时隔多年,仅凭扈卜那个游方鬼医的几本医案手账,未必就能令天下人信服,这种情况下,兄终弟及又怎比得过父死子继来得名正言顺?
遑论遗诏清清楚楚写着由岳岘继位,正值多事之秋,能少些枝节便少些吧。
得他此诺,郦婼樗母子皆松了口气。
如今对外秘不发丧,岳暻尸身何时小敛,何时大敛定不下来,棺椁、玉琀、冥器等随葬品这些需耗时预备的东西便都无法提前作准备了。
郦婼樗本打算问问邝元绪的意见,却听他开口先道,“云氏畏罪自裁,命垂一线,现下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其身份特殊,不仅是我国贵妃,更是图璧曾经万民敬仰的皇后,若是动她,必定激起南人愤怒,图璧新帝为平民怒,免不得要与岳为难,还请王后娘娘与殿下三思。”
他与图璧的使臣分别列出各项条件,使双方互为约束,以此为盟约的前提。
图璧方承诺不在岳国国君换任板荡之际发兵进犯,但也明确指出盟约内一切允诺须基于一个首要条件,那就是——云氏安好。
郦婼樗认同地点点头,“这点太傅请放心,云氏向来与凤藻宫和睦而处,岘儿对她感情深厚,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在此关头将人逼上绝路”
她心觉此事棘手,顿了顿,说出自己的难处,“经多位医士,乃至稳婆彻夜抢救,云氏勉强保住了一条命,本宫虽下令吾乡山房上下封禁缄口,医士们往来出入,过些日子再公布国主大行,有心之人稍加揣摩便能猜个大概,越是掩盖云氏弑君的事实,越是欲盖弥彰,更使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臣明白王后娘娘与殿下的顾虑。”邝元绪松了松紧皱的须眉,先行安抚,“除却殿下的几位太师,此前亦有几位披肝沥胆的忠臣或被王上贬谪,或因君臣失和自请挂冠,闲居燕京的尚有前礼部尚书王腾予和前中书舍人周廷之,臣亲自出宫相请,晚间再一同入宫议事,届时也请几位太师一同参加,想必齐心戮力,集采众言,很快能商讨出一个周全的办法。”
岳岘于是起身,恭恭敬敬道,“那便辛苦太傅了,贵妃那里我会让人妥善照顾,还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