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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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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雪夜视绌,亦或是离宫心切,云乐舒未曾发觉慎怀藏匿于神情言语里的隐晦提醒。

    但其实在得知细娘未曾应约而至时,她便知道今夜迟早会生变故,也知道她现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按兵不动,只是她不愿意再等。

    策划一场逃宫,耗费心力无数,她不想作废重来,且再等下一回的天时地利人和,又不知是猴年马月,拖延更易生变。

    她嗒然一笑,略显沮丧地接过含桃手中的手炉,“可我还没赏够这雪景,还不想这么早回去,有了这氅衣和手炉也足够了,多谢慎怀大人好意,我一会儿再回去吧。”

    慎怀张了张口,再无言以对,只能按岳暻吩咐先行离开。

    慎怀走远,云乐舒又将氅衣连同手炉塞给含桃,“先去换衣服,这氅衣要一并交给高内侍。”

    而夜宴之上,八音迭奏,笙歌鼎沸,一切照旧。

    宾客们虽然欢饮照旧,一个个的却各怀心事,暗自猜忖禁宫中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岔子让岳暻那样闻之色变。

    可左等右等,竟见岳暻不动如山,神色淡然坐在上首,直到夜宴结束都没有发作。

    也是奇了。

    宫宴在亥时结束,待宾客散尽,已是亥时末。

    岳暻送完牧孖便与萧才人一同离开。

    他脸色极差,看得宋太后心慌意乱,唯恐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可恨萧才人在席上一言不发,宴毕又直接随岳暻离去,叫她无从窥探。

    可转念一想,高内侍那边没有动静,想来一切应在正常推进,云氏此时此刻应该早已出了宫了。

    想到那云氏已经远走高飞,宫中再无人知晓当年之事,她多年隐忧已然消失,宋太后抬手虚挡住嘴边哈欠,懒懒同王后郦婼樗交代了几句,缓步走回福宁殿。

    太极宫西南方向有一处人烟罕至的库房,库房中暗藏玄机,除岳暻本人及近侍外无人知晓。

    灰墙上划痕斑驳,墙漆剥落,隐隐露出砖石结构,木架上横七竖八摆置各种刀枪剑戟,却落满灰尘。

    这库房明面上是岳暻荒弃不用的兵器库,谁又能想到,砖石之后暗藏着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而墙上一盏不起眼的油灯便是启开暗狱的机扩。

    缓慢的、沉稳的、重若千斤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在狭长而魆黑的甬道里回响,如同地狱里前来索命的罗刹,阴冷的寒风乘虚而入,钻进人的肢体里。

    脚步声回荡在昏暗的地牢中,一双明亮的眸若有似无地轻颤,随后归于平静,似乎预知了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何种场面。

    云乐舒换上干净的云履,心如井水沉寂。

    该来的总会来的。

    替云乐舒擦洗换衣的含桃却没这样的定力,她呼吸浑重无章,面色惨白如纸,脚步声每响一次,她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一次,双手双腿也仿佛风中蓬草一样,抖颤得厉害。

    黑檀般的长发沾上了油污,梳理起来本就不易,含桃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绞在木梳里的头发牵动了头皮,她下意识低呼,“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必再梳了。”这个地方条件有限,只有一桶热水和干净布巾,饶是外衣鞋履都换了一通,云乐舒身上浸染上的油污味却还是挥之不去。

    她把头发从木梳上解下来,轻轻拨到身后,试图忽视那难闻的气味。

    含桃俯身收拾地上脏污的衣物和糊满泥水的布鞋,身后的铁门“嗡”的一声被拉开。

    她心胆俱裂,立即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沾染陈年血渍砖石地板上,新旧不一的鲜血一层层若髹漆般渗透在地砖之上,与密闭的潮气长期淆混在一起,腌渍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含桃伏在地上,被那股刺鼻的气味熏得几欲呕出。

    岳暻昂然直入,走过云乐舒身边,大马金刀地坐到乌木圈椅上,先抬眸环视一周。

    这是他审讯用刑的暗房,他曾经在这里秘密处死过许多人,曾亲自斫下无数仇敌的四肢取乐,哭天喊地的哀嚎不绝于耳,血液滴落的声音在如此静谧的空间里尤其悦耳,这是他仇敌们的人间地狱,却是他的极乐天堂。

    这样的一个地方却站着一个玉骨冰姿,宛若水月观音的女人,何等突兀。

    岳暻横眉瞥过身侧圈椅扶手上搭着的那件缂丝龙纹的氅衣以及压在氅衣下流光溢彩的衣裙。

    那是云乐舒今夜赴宴所着的礼服,层层沓沓,珠围玉映,精工妙成,价比一城。

    可这华服,乃至那件满载他关切与爱意的氅衣都被人像破布一样丢在了一边。

    他蹙眉,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冷冷觑向站在面前的女人。

    哪怕身后有临时挪来的火炉,也驱散不了地牢的湿冷,她竟穿着单薄的衣物直愣愣地站着。

    莫不是又要故技重施,玩自虐那套?

    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他脸色陡然难看了几分。

    这里除了那套碧光锦的礼服外没有多余的衣服,云乐舒自知此番岳暻不会放过自己,懒得整理仪容再穿回那身华服,只随手换了衬裙和那双装饰宝石金丝的云履,竟也不觉得冷。

    通道的风穿堂而来,岳暻身上淡淡的酒气从鼻尖飘过,盖住了几许难忍的气味,云乐舒得以压下想要呕吐的冲动。

    被岳暻阴冷的目光逼视,云乐舒的神态始终如死水一般平静,或者不能称为平静,而是一种走至绝路,只能任其自流、不愿再作任何挣扎的灰败之感。

    今夜她避过人群成功躲在木桶里,满怀期待地等待运载的木车送她出宫门。

    一路都那么顺利,无人盘查,亦无人怀疑,除了那木桶的味道实在难闻,她在颠簸中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干呕声,却也没有任何人发觉木桶的玄机。

    她感慨自己时运乃至,上天终于垂怜她坎坷半生,愿意圆她所愿。

    等木车悠悠停下,她偷偷顶起桶盖,蹑手蹑脚从木桶爬出来,却见流川和一众暗卫静静伫立在面前,端肃以待。

    守株待兔,等候已久,每个人脸上却不曾透出半分不耐,全情投入地陪她玩这一出逃亡的游戏。

    被押送到太极殿地牢的一路,她是怨恨、痛苦、挫败、饱含功败垂成之痛的。

    她笑自己天真过头,怎么会相信自己已经摆脱了命运的捉弄?

    被一次次登顶的幸福包裹,以为自己趋于圆满,又被现实狠狠打脸,从高空跌落的失落和绝望她难道忘记了么。

    年少时以为自己脱离苦海,可以留在百灵山承欢于师父膝下,却阴差阳错被圈入宫。

    她想尽办法出了宫,终于诓得师兄表白心意,师父一句“兄妹”却逼得师兄远走他乡。

    她与君亦止周旋,义无反顾地要同师兄在一起,师兄却说他早已移情别恋。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悔悟,不过只求灯火围坐,家人可亲,父亲却永远离开了她。

    无数噩梦缠身,她深信自己命相不祥,是君亦止告诉她,一切因她的心魔而起,是君亦止一点一点将她从诅咒的泥潭里剥离而出,她以为自己能够报答他,以为自己对他的爱能够战胜一切,包括她那扑朔迷离的命相。

    他们如愿有了孩子,孩子却没能保住。

    再后来,叛军被剿灭,战事告一段落,她也成了他唯一的皇后,他们携手共治,逐渐成为一段人人称颂的佳话,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她本想告诉他,等回珣阳,她一定养好身子,为他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嫡子。

    命运从未停止过捉弄她

    正如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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