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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这般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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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年,京城陆陆续续涌入了许多从北方逃难的百姓。

    晏子缪被调回闲引阁与阁中众人一起分流灾民,君亦止不仅要关心前线战事,还要过问灾民安置、加强京畿巡防、控制商人逐利囤积居奇之事。

    云乐舒已有半个月不曾见过他,他只是遣君亦萱和肖嬷嬷来陪她说话解闷,抽不开身来见她。

    一问起西北战事大家均是模棱两可,闪烁其词,一味叫她安心养胎,道一切正常。

    她也以为平定西北可计日而待,直到君亦远回府时说漏了嘴。

    皇甫丹勾结薛家,意欲废帝,改立前太子君亦荣为新帝。

    不仅声称君亦止的皇位来而不正,还翻出他登基前后铲除异己,罗织罪名,对异党赶尽杀绝的种种阴损之举,强行抹黑他的名望声誉,推翻他登基以来的无数功绩。

    甚至将此前与她的相处渲染为商纣妲己,夏桀妺喜,还称正因如此才惹怒了神明,登基八年而未诞一子,是为神明降罪欲其绝嗣之意,又及时搬出“皇太孙”,大肆宣扬皇太孙降生时天际忽现红光的神秘事迹

    子嗣向来为重,帝王无后,意味着图璧后继无人。

    帝王九五之尊,到底是血肉之躯,也会老去,底下像皇甫丹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还有在朝中翻云覆雨的重臣必然争先夺权,推举自己人上位。

    朝堂倾轧,国局动荡,届时图璧天下必然也致大乱,如同献国一般祸起萧墙。

    百姓们只求安稳日子,既知绝嗣必然招致不测之忧,引来一场非必要的家国动荡,对于君亦止的拥戴之心便自然生出偏颇。

    但所幸,吕氏当年祸乱朝纲,搅得图璧怨声载道、风雨如晦的那些日子尚未完全被人遗忘,大部分人还记得君亦止是如何肃清朝野,救民于水火的。

    除了西北的民众,各州各县的百姓和士兵大抵站在君亦止这边,对皇甫丹这等乱臣贼子嗤之以鼻。

    紫璃与阿兆偶尔陪云乐舒出街散心听书,见街上连妇孺都在讨论国事。

    说镇国大将军勾结前太子余孽,缮甲厉兵,很快就要率雄兵百万倒戈相向,献安榆关两地已然沦陷,马上就轮到金陵,鏖兵血战,从金陵南下攻占皇城犹如覆手之易

    骁勇善战的武将天生令人闻风丧胆,一时间连珣阳城都变得风雨晦暝,人人自惊。

    云乐舒心中不安,总觉得西北战事搅得风声鹤唳,恐怕没有那样简单。

    薛家一门突然消失,又突然转而投靠皇甫丹,与其同仇敌忾,挞伐声讨君亦止,出现的时机实在凑巧。

    西北那区区十万兵士,后方补给也十分有限,若无其他门道,怎么敢公然挑战图璧大军?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怕皇甫丹留有什么杀手锏,不顾一切代价地绝地反扑。

    孕期易多思,君亦止越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怕她担心,她越觉得不放心,可又不敢表露出来,怕他还要分心照顾她和孩子的状况。

    思来想去,只能寄托于神佛,到大佛寺进香祈福,听住持诵经解惑,平息心神。

    大佛寺无闲杂香客,各处楼台殿阁均有皇家卫戍,禅林莲房,檀香佛语,净院松林,别是清幽静心。

    她每回来大佛寺听禅打坐,回去后都能睡得好些。

    君亦止也便不怎么拦着,只让她带多些人,仔细自己和孩子。

    今日紫璃本还要陪她前来,不巧长烟染了风寒,身上发热,一时走不开,见肖嬷嬷和君亦萱都在,便没再坚持陪她同来寺院焚香祈福,只从王府中拨了一队人送她们几人前去。

    她们今日来得早,住持和众多弟子俱在前山金殿参禅默祷。

    云乐舒被肖嬷嬷搀着,慢悠悠地行走在松墙柏林间,王府的府兵远远跟在后面。

    阿兆与君亦萱并肩走在一起,跟在她身后,提着一篮子洗净了的果子和解馋消饿的饵饼桃酥零嘴儿。

    只要云乐舒想吃,便顺手递过前去。

    阿兆知道有孕之人贪食,因为腹中婴儿也需要从母体获取养分,有时生怕她忘记进食,饿到肚子里的小娃娃,便主动问,“夫人,饿了么?要不要桃酥?”

    自云乐舒有孕,府里上下不好再叫姑娘,全改口称她作夫人。

    “一盏茶前我才吃了两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冬枣我又不是母猪,怎么会这么快就又饿了?我每次看着屋里那硕大的一只兔子都要感慨你身上是有些喂猪的本事儿的,阿兆,求你,别让我胖成那样,我孕中也想要美美的。”云乐舒转头揶揄道。

    低头瞥过自己身上绾色襦裙逐渐收窄的腰身,她苦着小脸抱怨,“这才三个月大,从前的衣服腰身就都紧了”

    肖嬷嬷宽慰道,“女子有孕,自然不能与做闺阁少女时比,瞧夫人这身段,老奴瞧着是不易发胖的体质,只是大点肚子,四肢不会水肿发胖,听闻王妃怀双生子那会儿也是这样,除了肚子大些,手臂腿儿均还是纤细的。”

    云乐舒回想起紫璃怀孕的模样,这才放心了些,轻抚了抚肚皮。

    苍松下铺地发着柔软的青草,草丛里时不时能见一两个圆滚的松蕈,还有卷尾巴的松鼠,叼着果子在树与树之间横跳嬉闹。

    大佛寺中前山修建了文昌宫、大雄宝殿、地藏殿、观音殿。

    殿中供奉菩萨神仙,堂宇宏美,垂脊飞甍,斗拱雀替,砖雕壁画,伴着香炉烟火,大气磅礴,壮丽威赫,犹如仙宫洞府。

    屋顶转角处檐部向上翘起,立着成排的戗脊兽,势成骑虎,呈飞举之势,状似神兽仙物。

    殿宇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经幢,基座为八角形须弥座,刻有狮兽壶门及仰覆莲瓣,幢身亦刻有《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及立幢人姓名,幢顶则为上端雕有仰莲覆宝珠的八角形宝盖。

    云乐舒绕过那经幢,从侧边石阶而下,便来到后山。

    后山成排的青堂瓦舍,是僧人们居住的精舍。

    灰瓦山墙,明廊通脊,掩映在暮霭烟林中。

    绿荫之下,是蜿蜒石道,环山衔水,清新自然,在此间散步,令人倍感神安气定。

    寺庙中到处都是山石铺成的小阶,云乐舒走了一会便觉腿酸,瞧见不远处有一座小楼台,台上悬着一座古钟,旁边还有个红顶小石亭,提议到亭中小憩。

    绕过迤逦曲折的一段空廊,尽头是一面漏花粉墙,中间开着瓶洞为门,两侧镂着以灰瓦铺叠镂空的圆窗,拱起的灰瓦错落有致地叠放,铺成鱼鳞模样,又似波浪形状,漏出墙后的凝翠雅景,十分赏心悦目。

    云乐舒不由得心往神驰,想去看漏花墙后的风景。

    “咦,阿兆和萱儿怎么没跟上来?”她穿过洞门,转身见身后空空无也,这才发现阿兆没跟上。

    她们慢吞吞的,应是顾着说话,落在漏花墙后,还未跟上来。

    “几步路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人了?嬷嬷去看看,夫人就在亭子里等,不可乱跑。”肖嬷嬷见那面墙与石亭不过几步距离,自己到门洞上看一眼,扭个头也能随时看见云乐舒,便扶着云乐舒上了白玉石阶,才折身回去洞门处。

    凉亭前后可通,由前可经那漏花墙拐至前殿山门,后面的道口接着精舍瓦房。

    云乐舒见凉亭边斜栽着两株繁茂的山茶,枝叶油绿,开满硕大如斗的纯白花朵,像是蕉萼白宝珠的品种。

    她欲上前观赏,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捉住了手臂,她转身,娇嗔的话戛然断在喉咙里,“嬷嬷,我没乱跑”

    她就立在风前花下,素手微抬,欲拈花观赏,鬓发如云绾在身后,乌发里嵌着一支素银簪,身上披着一件软绸滚白狐毛边的披风,露出湘江水一样的百褶裙摆。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乍然转身,顾盼流光,直瞧得岳暻胸口突突直跳。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她与三年前相比,多了几分女人的娇媚水柔,仿佛浸泡在似水韶光里慢慢打磨出来似的。

    “好久不见。”岳暻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步,俯身嗅到她发间的清香,声音里含了笑意。

    “岳暻!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惶地抬头看着他,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踉跄地退了两步,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震惊。

    岳暻眼神里满是侵略与冒犯,她压抑住心里的害怕,大声呼救,“嬷唔”

    岳暻不以为忤,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扯到身前,另一只手快速地捂住她的嘴。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她一步一步往后避,直到被他抵在墙根,动弹不得。

    “方圆几里只剩下我的人,凭你猫儿叫一样的喊声,就算能将人喊来,你也早被我掳走,所以不要白费力气,乖乖跟我走,从这里往后走,是后山山门,顺山而下便是渡口,上了船,你要做什么我都由你。”

    云乐舒身上渗出薄汗,轻轻拨开岳暻的手,试探问道,“你这个时候来图壁,只是为了我?”

    岳暻轻笑,坦白道,“我此番来此,所求只你一个,别的与我无关。”

    他不可能承认西北叛军里有他的手笔。

    “岳暻,我帮过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你抓我做什么?”她受了惊吓,心跳得极快,一边与岳暻虚与委蛇,一边在披风下用手护着肚子。

    “你帮了我,我自然要向你报恩,你看看你,九死一生去寻云浈,他转头便与别的女子燕好,君亦止口口声声宠你爱你,不也为了江山将你无情废黜,还让那个派人刺杀你的女人做了皇后,与之做恩爱帝后,一做便是两年他们薄情寡义抛弃了你,我带你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好吗?”

    他舌灿莲花,云乐舒却觉不可理喻,“你当时派人送我到槐里,又突然反悔,要苍青、汣篙将我强行送回岳国,不就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要利用我去向图璧索要好处吗?如今我已是废妃之身,你再拿我去交换利益,只怕是选错了筹码。”

    他既然不知道她和君亦止的事情,正好混淆视听,劝他打消念头。

    “你错了,从金陵往汴州,与你同船一路,我就再也没有动过挟你市恩的心思,我想要你,云乐舒,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我这样说,你总该懂了?送你回槐里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我就该让你留在禁宫,不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我争辩。”

    云乐舒不信他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美色,她在岳国禁宫时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每一个都各有风韵,可她抬眸看向岳暻时,见他眼里光彩熠熠,目光灼灼,又不得不信。

    可无论真假,她绝不能被他得逞,她不能离开君亦止,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离开父亲

    趁岳暻不备,她挣开束缚,从他胁下飞快钻过。

    岳暻身后是凉亭外延的一道石廊,石廊通着悬钟石台,又通着另一道门,她提了裙,不顾一切地跑过长廊。

    云乐舒顾及胎儿,跑得虽急却仍要分心仔细脚下,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岳暻身姿高挑,臂长脚快,几乎毫不费力便追赶而上。

    他掠身向前,单臂从她后腰环过,往回一拽,准备将她扛在肩头带走,“别闹了。”

    腰身被人用力箍住,云乐舒吓得白了脸。

    她担心腹中孩子,便更用力地挣扎,试图掰开钳制她腰身的一双铁手,心不由己地骇叫出声,“别碰我的肚子”

    胸前衣带推搡中被挤散,披风滑落在地,露出玲珑曲致的一具丰肌秀骨。

    岳暻惊愕地放开手,下意识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写着不可置信,眼神像碎裂的冰,满是冷冽尖刺——

    他声音不复冷静,舔着后槽牙,恨恨地逼问,“它,是谁的?”

    云乐舒扶着长廊石柱,左手轻轻抚着肚皮,微微皱眉,喘气,“掳走皇室血脉,只怕你担不起后果,你现在离开,还能全身而退,我可以念在曾经你救过我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你瞒下此事”

    “他强迫你了?他废了你,又把你囚在身边,还遣了那一群人看管你,你难道不想得到自由?我可以带你走,你”他怒气填胸,握拳重重锤在身旁石柱上,心里全是悔恨。

    当日就不该送她回槐里

    云乐舒趁他心绪恍惚之际几步抢上阶台,拉动敲钟的木槌,古钟发出响彻佛寺的嗡鸣。

    岳暻大惊,眼神飞快略过山门方向,“你跟我走,我不计较孩子,否则你会后悔的。”

    云乐舒因动了胎气,脸色有些不好,却瞪着他愤然道,“休想,我不会跟你走的。”

    岳暻还想扑过去抓她,苍青匆匆露脸,“王上,大队守卫正往这个方向聚集,前殿山门已被围住,若不速速离开,后山门的路马上也会被截堵。”

    岳暻终究还是扼腕而归,“我给过你机会,你记住了”

    云乐舒心有余悸瘫坐在地上,耳边回响着岳暻充满恨意的声音

    然而祸不单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才逃过一劫,又遇灾殃。

    大佛寺里住着三位从宫中出来的娘子,被安排在后山莲房带发修行。

    那莲房日夜有人看守,里面的人不得轻易离开,故而云乐舒来禅院斋戒祈福,焚香祷告多次都没遇上,她早也不记得寺庙中还住着几个视她如仇雠的女人。

    文娉婷与从前的嫔御陈氏两人均一身僧袍打扮,鬼鬼祟祟地正欲离开,闻得钟声响遽然一惊,还以为逃跑的事情已败露,转眼便见云乐舒倚着石柱受了惊的模样。

    岳暻受文渊所托,看在文渊还有用处的份上答应让人顺手将文娉婷放离,文娉婷逃跑时又被陈氏发觉,耽误了时机。

    “陈嫔御,你我报仇的机会来了,趁着没人,杀了她还有她腹中的龙子!”文娉婷早就知道寺庙中常来烧香祈福的女人便是云乐舒,亦知她身怀六甲,被寺中人奉为皇庭贵人。

    她恨得要命,却没有办法,只被困在小小莲房,不得脱身。

    如今她挺着个肚子孤立无助,身边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真是天助她也。

    陈嫔御被关在大佛寺多年,亦全仰赖云乐舒所赐,几步向前,便扬手冲她脸上甩了过去。

    云乐舒冷汗直流,侧脸躲过她的一记耳光,踉跄爬起身,往古钟另一侧跑。

    “真没用。”文娉婷暗暗骂了一句,瞪了一眼陈嫔御,冷不防将为了掩人耳目拿在手上的扫帚扔了过去,滚到云乐舒脚下。

    云乐舒一时不备,脚下一绊,径直从石阶上摔滚下去。

    “快走!”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娉婷扯了扯陈嫔御,二人提袍急急离去。

    云乐舒腹中剧痛,脸上脖颈上全是冷汗,趴在地上,尝试着爬起来,却反痛得更厉害,只能半蜷着,气若游丝地喊,“来人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身下的裙摆缓缓透出血来,她无力地护着肚子,逐渐丧失意识。

    她从没想过,这孩子竟与他们这般无缘,在她肚中待了三个多月,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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