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口柠檬一口醋
片刻后，古蛇心满意足地卷起饲主签下的泥板契约。
这日后有关开放枪笼限制，给人类灵魂一些自由空间的字据，被他小心放好。
“艾蕾大人，您其实，很喜欢人类吧？”
眼前突如其来的泥板问询，让有些走神的艾蕾，下意识点头。
但随即，似乎发现这种回应，有损威严，饲主又慌忙摇头否认。
“哪有！我对区区人类没什么兴趣。活着的东西非常恶心！”
“我钟爱的只有死之国，地上的人类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为什么每天去乌鲁克挖洞，辛苦制造枪笼，意图在大灾难中保存人类灵魂的理？
这番嘴硬，在小家伙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最终败下阵来。
艾蕾如同高傲的天鹅，扬起白皙的颈子，闷声闷气地稍稍松口。
“嘛，他们要是愿意以死亡为前提的话，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多看这些灵魂一眼…”
“毕竟，死了的话，他们就属于我…”
根据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神话体系，人类都将进入冥府，走向最终的死亡。
那些寄居在躯的灵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将是艾蕾的所有物。
“也就是说，作为被托付了灵魂的女神，您其实深爱着人类。”
古蛇一语道破饲主的掩饰，那未经修饰的笑容，有种说不出贼兮兮的味道。
“别搞错了！是只爱【死去的人类】！”
艾蕾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了古蛇的脑门，梗着玉颈轻哼。
“是爱着【终有一天会死去的人类】…”
古蛇吐信抬尾，亮出写好的泥板纠正。
人类活着，你欣赏这份生命的奇迹，可怜他们遭受的困厄。
人类死去，你珍惜他们保存着自我的灵魂，制造枪笼帮助其维持理。
所以，无论生死，你对他们的爱，始终不变。
“哼！没有的事！”
被戳中心事的女神，将螓首一别，樱唇紧绷，脸颊两侧微微泛红，抬起的双手捂住耳朵，尽显傲娇的本质。
生命的结合、孕育、成长、丰收，都是那个蠢妹妹伊什塔尔的权能范围，我凭什么要替她操心这些人类在地上的生活？！
一想起那不负责任，娇蛮任，却享尽赞美、宠爱，并占有最繁华都市乌鲁克作为祭祀地的蠢妹妹。
艾蕾就有些忿忿不平，开始在蹲在地上画圈，口齿中满是浓烈的酸味。
创世之后，为了维持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秩序运行，按照天命的启示，需要有一位神灵愿意牺牲自己的自由，永远镇守这片荒芜阴冷的土地，负责管理灵魂。
那时，作为一体两面的双生女神，姐姐艾蕾就成了命运下的牺牲品。
纵然她在冥界获得了无上的权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但腐烂、死亡和哀嚎，并不是她想要的。
自黄金时代以来，自己在冥界兢兢业业维持秩序，一直稳定生死之间的平衡。
可她同样也被困时在这里，哪怕走出这片荒芜，去上面看看日头，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更可气的是，大多数时候，人类因为无知，向其他有实际价值的神明极尽谄媚，以获得庇护和心安。
但同时，他们也将生活中重重的不愉快和走向死亡的惶恐，统统归咎于代表“死亡”和“恐怖”的冥府之主本身。
凭什么？！
凭什么我只能看着自己的半身，在天上自由翱翔，自己则只能沦为看守冥府的囚徒！
凭什么她可以向众神撒娇胡闹，而我就必须背负这份沉重的责任！
凭什么她的守护城市，是最繁华的乌鲁克，而我只是库撒！
（等等，难道这就是你挖空乌鲁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都是艾蕾一直愤愤不平的原因。
所以，即便对人类心怀善意，她始终也不愿承认。
对于这种死鸭子嘴硬，古蛇在暗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片刻，林弦游了出来，轻触女主人的手背，安抚了下她的情绪，才扬起泥板，笔迹有着深深的困惑和迷茫。
“呐，艾蕾大人，活着的人类也好，他们死后的灵魂也好，您既然都喜欢，那为什么还要加入‘她们’，去给美索不达米亚带去恐怖？”
“我搞不懂…”
“明明，我一直都相信，艾蕾大人是最善良，最可爱的女神！您绝不会无理由地剥夺生命！”
艾蕾目光触及古蛇脸上弥漫的一抹失落，贝齿紧咬下唇，眉心时聚时散。
在艰难的挣扎之下，饲主犹豫着缓缓开口。
“这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天命，也是人类的天命…”
“谁都无法改变结果…”
她想过反抗，想过站在人类一方，但因为某种忌惮，最终放弃了。
古蛇虽然读懂了饲主这含糊说辞内的隐意，但为了能诱导出更多的隐秘信息，装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
演技派的坏东西，那眸中看向饲主的神采，也愈发黯淡。
艾蕾难以直视那份失望，咬了咬牙，当即曲指遥遥向神殿抓握，光状长枪逐渐聚凝成型。
随着枪尾顿地，红黑色的波纹涌动开来，一根根枪胚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的楔形神纹飞舞闪烁。
女主人那改变地形，掌控冥界的权能，将附近的区域造设成如封似闭的绝密壁垒。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林弦表情困惑，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艾蕾所说的是哪一点。
“人类需要经历黄金、白银、青铜、黑铁四大时代，才可以完全走出摇篮。”
“而现在，乌鲁克正处于白银时代末期…”
冥府女神贝齿轻咬下唇，语气刻意在最后两个音节上加重沉吟。
白银时代…末期？
古蛇皱眉咀嚼其中的内涵，随即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猛然惊觉。
什么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末期？
足可以席卷整个世界的灾难，正在成型和降临！
文明将被颠覆！传承将被断绝！
就像是焚烧田野上的杂草，为下一季的稻谷，留出空间，提供肥力。
而要达成这个目的，最有效且粗暴的方式，无疑即是将作为苏美尔文化载体的乌鲁克等美索不达米亚城邦灭绝！
这就是天命！
所以，即便没有提亚马特回归，没有三女神联盟，还有新的三度风暴！
浩劫，无可避免！
古蛇仿佛无意中撕开了遮天黑幕的一角，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冷颤，转头小心翼翼地凑到饲主耳畔，有些难以置信。
“可您是冥府之神啊，在这里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女神沉默片刻，回想起自己对地上那无果的渴望，抬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古蛇的小脑袋，幽幽低语。
“神灵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自由，同样限制颇多…”
“有天授的权柄，自然有天定的命运…”
“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古蛇从中听到深深的无力感，吐信扬起入泥三分的凌乱字迹。
“艾蕾大人，难道真的，连您也无法违抗这天命吗？”
“不能！”
饲主闭目回应，随即那摩挲在古蛇脑袋上的柔夷，略微停顿，细微近乎无声的呢喃，传入林弦的耳畔。
“但，我已经在做了…”
苏美尔文化灭绝，美索不达米亚世界的地表，基本被冲刷一遍，人类的灵魂被分解，躯体被利用，这才是原初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