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王莹（五）
这座祠堂很古老了，墙体是由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外墙凹凸不平，两扇木门上雕花的油漆脱落露出木头上淡淡的痕迹，模糊得看不清图案了。
但王莹之前去里面看过，这座祠堂里面的横梁和立柱上也有精心的雕刻，保存得比外面要好些。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袅袅香烟的气息。
王莹吸了吸鼻子，是很好闻的寺庙香味，和她之前在其他地方闻到的寺庙味道不一样。
这种味道很淡，风一吹就散了，但吸入鼻腔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燃烧的气息，而不是一股寺庙烟火香精的味道。
自从大力督促减少污染气体排放后，全国范围内一半以上的寺庙都换成了无烟型的，正所谓心诚则灵，用电子香烟上一炷香，不仅能循环使用，还有很多小功能，比如统计自己一共上过多少根香，去过寺庙的次数和地点。不仅是香烟换成了电子的，木鱼也是如此。
电子木鱼和电子香烟搭配在一起，连接了使用者与祖先，各路神仙的精神世界，在某个空间里他们的精神在共鸣。
王莹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她伸长脖子往祠堂里面张望，里面正有人手持三根香烟往内走。
他们手中的香烟尖端萦绕着袅袅白气，还有明明灭灭的火花，微弱的红光。
看来这里的确和她去过的其他地方不一样，就连传统的祭祀方式也保留下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食指，上面有一个淡淡的印记，这是她小时候被香烟灰给烫伤留下的。
那会似乎也是除夕祭祖的时候，她跟在人群里抬头看着其他人的动作，他们双手合十，她也双手合十，然后跟着前面的大人们弯腰鞠躬又起身，又鞠躬。
她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吟诵，明明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但连在一起就像是一段古老的符咒从远方传来，从她耳朵旁掠过，就是不会钻入她的耳中，令她脑袋昏昏沉沉，混混沌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当时丝毫不在意这些，等到最后有人给她递了三根香烟，她接过学着其他人的动作要把香烟插进香炉里时，香烟灰断在了她手指上，瞬间一痛，香烟就从她手里掉进了香炉里。
她记得那会她妈妈连忙把香烟捡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说着罪过罪过，一脸虔诚地把香烟插进了香炉里，还拉着她的手鞠了三躬。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掌心是温暖的，可碰到了她被烫伤的地方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她妈妈拉着她的手吹了吹，告诉她，这寓意着她刚才许下的愿望都能灵验。
但她那会没有在心里面许愿，她为此懊恼了好一阵子。
可后来，每当有事情没有达成她心里预期的时候，她就会想，要是她把那个愿望给许来做什么就好了。
直到她某一天知道了，被零散的香灰烫到了并不是许下的愿望要实现了，这只能说明用的香不好，用古法制作出来的香烟的香灰一般是不会烫伤人的。
但她之后和她妈妈提起这回事时，她妈妈不以为意，似乎那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道她记在心里那么久，还跟她说那只是个说法，当不得真的。
而她那会真的将那当成了心灵的寄托，像是一把万能的钥匙，她想让它打开什么门，就能打开什么门。
“要进去看看吗？”李司阳见王莹停留在原地往祠堂的方向张望，便问道。
王莹摇了摇头：“先回去吧，等下再来。”她瞥了一眼李司阳手里拎着的东西，这会站在原地等了那么久，也不知先放下来歇一会，她神色微微一变，转身往前走去。
李司阳立即快步跟上，说道：“那就先回去歇一会吧，我们还要把这些花先插花瓶里呢。”
王莹侧头见他拎着东西还快步跟上来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一软，但转瞬她就清醒过来，她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只是一串字符。
当然，她不想过多纠结在这些事情上，这样只会加剧自己的内耗。
刚才想起被香烟灰烫伤的事情，给了她一些创作上的灵感，于是乎她一回到民宿便打开了她的工作电脑，开始记录。精神上的共鸣让她的灵感得到了迸发，她很久没有这么清晰的思维和大脑，专注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思绪分给外界。
李司阳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他看了看王莹，便转身去了这里的厨房。
等王莹再次抬起头，她的桌面前放上了一束百合花，飘来淡淡的清香。
李司阳不仅把鲜切花给处理好插花了，还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王莹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快来洗手，就能吃饭了。”李司阳解下围裙：“还有最后一个汤，要再炖一小会。”
王莹走到李司阳的身后，看了下菜品，正当她准备开口说话时，她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王莹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便不想理会。
“是你妈妈的电话。”李司阳看到了屏幕上的字。
“没关系，我们先吃饭。”王莹洗干净手，擦干水渍和李司阳一起坐在了餐桌上。
李司阳的厨艺愈发好了，王莹吃了一个大虾，笑眼眯眯的。
“怎么样，口感合适吗？好吃吗？”李司阳期待地望着王莹，等待着她的回复。
“好吃。”王莹点头。
她的手机铃声再三响起后，她终于接起了电话。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大过年的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对面传来的怒吼声。
“赶紧给我买票回来，今天晚上就回来，明天我们一起去老家吃饭，你大伯一家还有你小姑一家都去，就缺了你一个，像什么话！”
“我不去。”王莹放下筷子，对李司阳笑了笑，起身走到了房间，她关上门说道：“每年不过就是那些事，我不回去了，给你们寄的礼物你记得收。”
她现在回去，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每一个来她家里的亲戚都会问她是否还在和机器人李司阳在一起。去年，她的一个表妹问她，和一个机器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机器人是真的有感情的吗？她感觉到这些问题都被冒犯，但问出问题的人丝毫没有这个意识，他们的眼中似乎真的透着好奇。
“你还和那个机器人在一起？我让你把他给退了，你还没退！你是不是傻啊！”对面的声音怒气冲冲：“你现在三十几了，虽然现在结婚年纪还不晚，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养一个机器人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们心里怎么想！你是钱多了没地方用是吧？啊？”
“我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王莹从床上抓起了一个抱枕：“它能给我带来的情绪价值远远超过了它的价格。”
“你谈什么情绪价值？你就跟我说，你到底回不回来！”
“不回。”王莹一口否决。
她将电话拿远了些，还是隐约听到了对方的怒骂。
她等对方缓了一口气，才说道：“我要先去吃饭了，再见了，妈。”
她将手机揣在兜里，一打开门便看到李司阳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
“打完电话了，快过来吃饭吧。”李司阳给王莹盛了一碗热汤，他自己前面的碗里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