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大兴215年。
祁无咎三十而立, 从苍茫的草原边塞,被调任至京城中央机构, 任户部侍郎一职。这十多年来,他在大兴各处为官,因着强悍的管理能力,深受圣上和老百姓们喜爱,声名远播,朝野上下,赞誉非常。
其实凭他的才能,应该很早就被调回京城才对,可睿景帝觉得他在处世之道上还有所欠缺,便放他在地方上历练, 入相之才必须心思玲珑,长袖善舞。
祁无咎经过步步为营的江南官场, 历过风云诡谲的南蛮部族之争……
地方长官到中央官, 正三品的锦城府尹到正二品的户部侍郎,他花了十三年的时间, 可他依旧年轻,正正三十岁。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祁无咎摸了摸鼻子, 或许是妻子老是给他用花露护肤的原因?
“……喊你呢,在想什么?”一道倩影不知何时立于他身侧,脆生生的声音和十几年前别无二致。
来人正是杜若,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 裙角带着未歇的摆动,这股灵动,让祁无咎颇为着迷, 他轻捻起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道:“怎么不让下人拿?”
“我让她们去照顾麦麦了。”
听到这个名字,祁无咎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了。
麦麦是他和杜若的小女儿,今年不过三岁,不过可别看她小,也不知道像谁,小小的一团鬼灵精怪,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每日和侍女小厮们的躲猫猫,能把大人们累个半死。
“睡着了?”
“嗯,你今儿好不容易有空陪她出来玩,麦麦高兴坏了。”蹦蹦跳跳地玩了一天,小没良心的自个儿呼呼大睡了,倒把大家折腾得不轻。
夫妻俩并着肩往回走,眼前是开阔的大草原,风儿带着青草的香味,杜若心中生出淡淡的不舍来。
两人年少便结为夫妻,祁无咎又是个聪明的,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牵住妻子的手,不紧不慢道,“爹娘在京城等我们很久了。”
这句话瞬间把杜若对这里的不舍击溃了。
自十几年前离开京城,随祁无咎到边塞的任上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大兴朝每届官员的任期是三年,政绩突出的官员可一级一级地往上升,那时会有一个回京述职的机会。祁无咎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的,但没回都不凑巧,总是碰到事儿,不是旱了就是涝了,祁无咎身为地方父母官,又如何能够抽身回京?
当然,他倒是劝她回京陪伴双亲一些日子,圣上英明,大兴那些个匪盗根本就不敢冒头,再雇上一队镖师护送,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那杜若在仔细权衡过后,还是没有回去,再后来她怀孕了,孩子小,不适合长期车马奔波,便没有回过京城。
好在弟弟小汤圆的素描得到了她的真传,两边时有书信往来,家人们的画像堆满了几个大木箱,也算解了她的思念之情。
这次回京,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一直在京城生活了,绷了许久的思念之情越发抑制不住,杜若的脚步轻快地跃动着,带着少女姿态,让祁无咎看直了去。
灼人的目光让杜若雪白的肌肤染上漂亮的霞色,奈何对方越发露骨,她无奈嗔他,“祁大人,现在是在外面。”
怎知,祁无咎听了之后,更加得寸进尺,大掌锢住她的细腰,微微低头,声音低低沉沉,“阿若,那回去之后……”
杜若只觉得他手掌的温度烫的惊人,这么多年,足以让她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人在外面永远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私底下,什么荤话都能说得出来,经常把她戏弄得面红耳赤。
“爹娘,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夫妻俩齐齐低下头,男童挽着包包发髻,五官精致异常,若不是双颊那肉嘟嘟的婴儿肥,真真就是祁无咎的翻版了。
此时他正仰着头,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家爹娘。
这个小孩儿是祁无咎与杜若的大儿子,今年五岁,大名祁谨,小名瓜瓜,最是聪明,喜欢扮猪吃老虎。
祁无咎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揉乱小孩的头发,睨了他一眼,“心眼别用在家人身上。”
“瓜瓜,跟你的小伙伴道别了?”杜若蹲下,跟儿子平视,帮他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
祁谨小脸泛红,小大人似的的叹了口气,“娘,孩儿长大了,别叫小名,可好?”
杜若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为了顾及小大人的面子,还是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启程回京的那天,是一个好天气,不冷不热,微风拂面。
祁无咎特意隐瞒了自己离开的日子,但马车刚出城门,就看见宽阔的道路两边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
“祁大人,小老儿来送您最后一程,但愿今后您和家人平安顺遂!”
“祝大人一路顺风!”
……
震声的祝福中,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祁无咎叹了一口气,终是下了马车,弯腰扶起老丈,“您的祝福小子收到了,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
一队车马,渐行渐远,载着万民伞,浩浩荡荡。
杜若起初还担心瓜瓜和麦麦能不能适应车马劳顿,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一路都生龙活虎,反倒自己却恹恹,满身的不舒服,这可把家里大的小的都给吓坏了。
急忙召来随行大夫进行诊治。
“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劳累,静养几天即可。”
几人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程,杜若享受到了老封君一般的待遇,俩小的端茶倒水,一刻也没让她的嘴巴闲着,大的那个,则为她洗手作羹汤,惊呆了一众护卫。
原来在外面杀伐果决的祁大人,在夫人面前竟是这般,这般柔情?
不管别人怎么想,杜若这补汤可是喝的挺开心。
后来在一次篝火晚饭后,护卫头头大着胆子问起祁无咎这件事情,虽然本朝女子的地位有所提高,可男子尤其是官员下厨这样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必定会成为对手制造舆论的利器。
不致命,却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祁无咎浅品一口茶,而后缓缓道:“妻有恙,夫顾之,天经地义。”
坦坦荡荡。
让众人若有所思。
从北边大草原到京城,若是放在以前,两个多月的路程都到不了。现在嘛,有杜若陪儿子玩过家家的时候,‘不小心’弄出来的水泥,大兴主道正在如火朝天地建设着。
因此祁无咎一行人只花费了不到半个月,回到了山原村。
一家人的落脚地是祁杜两家附近新起的园林式的大宅子,这是杜若亲手设计和远程遥控布置的,虽然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却是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的陌生感。
得知夫妻俩回来,家人们早就在家里等着了,杜河与柳二娘的儿女都有出息,生活过得舒心,面容竟是没什么变化。十多年未见的小女儿终于回来,柳二娘再也抑制不住思念之情,抱着闺女狠狠地哭了一场。
杜若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往常她都是乐呵呵的,何曾在孩子面前这么肆意地发泄着情绪,这让瓜瓜和麦麦有些吓到了,两个小家伙惶惶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杜音细心,忙上前安慰两人,“瓜瓜、麦麦,认得姨母吗?”
瓜瓜很有长兄风范,牵着妹妹的手,向杜音行了个礼,“姨母好,谨儿记得您。”姨母手巧,经常会做很漂亮的衣服给他穿,他可喜欢了。还有表哥,会捎给他好多玩具!
想到这里,他期待地往姨母身后看去,都是大人,没有小孩子,祁谨微微有些失望,明明他和表哥们约好了的……
小孩子还不懂得怎么隐藏情绪,杜音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出言为外甥和儿子解释说,“你表哥们得知你今儿到,昨晚闹了半宿,现在还没起来呢。”
祁谨知道表哥们不是故意失约,精致的小脸扬起一抹笑,“原来是这样啊。”
杜河亲戚少,可柳二娘那边的亲戚多啊,听说杜若回来了,后脚就登了门,将宽敞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这或许是约定俗成了,几家人相聚总会设个宴席,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着近况。
这次也不例外,杜河早在前几天就把宴席所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几人简单地梳洗之后便坐到了热腾腾的饭菜面前。
表姐柳菁子嗣颇丰,育有三子一女,表哥堂哥最少也有两个孩子,瓜瓜和麦麦找到了与小伙伴们玩耍的快乐,简直欢喜极了。
花园里充满了小孩子的嬉笑声。
“还是家里的饭香!”杜若喟叹道。
柳二娘给小女儿夹了一筷子的菜,关切地问:“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吧?”
大儿子杜辞自科举后就留在京城中任职,大女儿女婿在外几年后也回来了,小儿子就在她跟前读书,只有这个小闺女,十多年前一别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终于归家,她自然希望女儿不要走了。
祁峰夫妇也看向杜若,等着她的回答,人越是年长就越是看重亲情,一眨眼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他们也想享天伦之乐了。
祁无咎握了握妻子底下的手,看向几位长辈,认真道:“如无意外,以后要常住京城了。”
这句话说完,他与杜若相携站起,朝长辈们鞠了个礼,“是儿不孝,未能在爹娘身畔尽孝,日后定然用心奉之。”
外婆姜氏亲自将人扶起,“孩子,外婆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咱们啊,该往前看……”
在家修整一晚后,祁无咎穿戴官服进宫面圣,述职。
原本是和杜若无关的,可不知为何,圣上特意让内侍稍了话,让祁无咎带着妻儿一齐进宫。
皇宫仍是十多年前那般巍峨,令人望而生畏。
祁无咎和杜若把儿子女儿教得很好,来到陌生的地方也不会东张西望,乖乖牵着爹娘的手。
领路人是圣上的贴身内侍,见状暗暗点头,果然是祁大人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卑不亢,从小就风骨天成。
睿景帝是在御书房接见的他们。
“祁爱卿,这些年辛苦了……”
这句话睿景帝说的颇为不好意思,因为他每次派祁无咎去的地方都是最难啃的骨头,一不小心就可能折在那里。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祁无咎将每个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
这样的人,很好用,但也危险,睿景帝自有一套御人之法。
杜若被封诰了,直接是最高级别的诰命夫人,由睿景帝亲封。
麦麦也被封了县主。
睿景帝还亲自宽慰祁谨,“好男儿志在四方,功勋你得自己去挣,有信心吗?”
祁谨绷着小脸,眉间自有气势,“有!”
而麦麦呢,人还小根本就不知道县主是什么玩意儿,听见哥哥说‘有’,连忙也脆声跟上,“有!”
睿景帝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在皇宫里呆了一天,傍晚时分出宫,街上人潮挤挤攘攘,好不热闹。
麦麦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孩儿,看见新奇的杂耍就走不动道儿了。
看完杂耍,她又看上街边铺子上的美食。
古代的东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杜若也乐意让女儿尝尝,只是麦麦人小胃口也小,买来的东西一大半进了她爹爹和哥哥的肚子里。
天色晚了,商家挂上了明亮的灯笼,整个京城亮如白昼。
祁无咎与杜若牵着孩子慢慢地走在街上,竟瞧见许多肤色不一样的异国人,数量多的,让她心惊。
“大兴现在竟是这般开放了?”她专注花草蔬果的养殖和园林的设计,对于商业等国家策令了解得比较少,只知道现在大兴是这块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每年都有许多小国前来朝圣。
“嗯,之前圣上对军队进行了一番清理,水军越发强大,便全面放开了海禁。”祁无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他所做的那些,不就是为了使国家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么?
他发现妻子的神情不太对,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杜若:“这些外国人是长住还是暂住?”她跟他说起了华国近代的惨痛经历,希望能引起当权者们的警惕,当然,她是以故事的方式讲述的,没有引起祁无咎的怀疑。
“阿若,你说得有道理。”祁无咎面色凝重,如果事情按照妻子所说的轨迹发展下去,那么大兴在片刻间就能被倾覆,这个设想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娘,画画~”麦麦伸手去够夹在架子上的画作,杜若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妇人的摊子,她正在为客人作画,用的是素描,线条流畅,人物传神,看得出来她的基础很扎实,而且她很有巧思,用鲜花的汁液给画作涂上颜色,给画作添了灵魂。
许是杜若的目光过于专注,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迟疑着起身,“你,你是杜二小姐?”
“你认识我?”杜若讶异。
那妇人激动道,“我是隔壁石头村的,十多年前您招收学绘画的女孩中就有我。”当时她还小,干不了活,听说杜家招女孩子学画,爹娘就把她送过去学画了。
一学就学了三年,等到学成后,她便在爹爹的陪同之下摆了个画画的摊子,一开始每天只挣几个铜板,后来她画技进步后挣得越来越多。
她的丈夫也是从杜家的厨艺班出来的,现在她和丈夫挣着两份钱,盖了个晴转大瓦房,日子比以前好多了,这都是托了杜二小姐的福!
杜若恍然大悟,“这样啊,怎么样?没有后悔学画画吧?”
陈小翠真心实意道,“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后悔呢?”
画画是个静心的过程,杜若没有在摊子前逗留多久,转往下一个去处。
拐了个弯,就被人喊住了,“大人,买束花送给夫人吧?”
小姑娘嘴巴利索得很,“红玫瑰是代表感情的花儿,您送一束玫瑰给夫人,她肯定会欢喜的,您说对吧夫人?”
杜若忍笑,“你说得特别对。”
祁无咎只能忽视家中花园开得正盛的花儿,掏钱给杜若买了一束玫瑰,又给女儿买了个花环。
杜若发现在街上行走卖花的小姑娘不在少数,花的种类还挺丰富,不少在街上游玩的小姑娘怀里都抱着花束,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了,夫人,您喜欢喝花酒吗?”
祁无咎皱眉,“她不喝花酒。”
小姑娘赶忙解释,“大人,您误会了,我是说用鲜花酿成的酒。”
杜若自己也会用花国酿酒,可这类酒太小众了,想要交流酿酒心得都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祁无咎:“你若感兴趣便去品品。”
几人跟在小女孩的身后,来到一条美食巷子口。
“这里叫做杜味美食街,因为摆摊老板的厨艺都是在山原村杜家厨艺班学来的。”小姑娘是一个合格的向导,把这条街怎么形成、发展和壮大的过程都说得一清二楚。
杜若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想法,竟是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夫人,这就是我家的花酒摊子了。”
摊子前摆有几张桌子,坐满了过来品酒的客人,杜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萧老头儿!”
头发花白的人转过身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请我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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