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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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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节心情只用了几秒钟, 再次出现在阿镜面前的时候,甚尔就已经换成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感谢这些年在歌舞伎厅的经验,感谢孔时雨的那些狐朋狗友, 但不感谢孔时雨本人。

    真要拿出社交时的营业笑容, 还是没问题的嘛。

    阿镜倒是很从容地围着浴巾走了进来, 手里还抱着一个小木盆,盆里装了一瓶酒, 付送两个小酒杯,据说是温泉旅店里的标配服务。

    显然,在确定她是个咒术师之后, 店主的法律意识骤然下降, 彻底忽略掉了距离二十岁那剩余一年时间。

    “甚尔要喝吗?”

    她问:“虽然知道你喝不醉,但单纯当作饮料来试试看也好。”

    “我还是算了。”

    他将其中一个小酒杯取了出去:“就当是我有点挑食。”

    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敷衍, 可阿镜却理所当然地接受,她伸手一推,将装着酒瓶子的小木盆放进了温泉当中。紧接着, 两个人先后泡进热水里,在轻微的硫磺味当中舒展开来。

    甚尔注意到, 在对方手肘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起眼的疤痕。

    “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皱起眉头。

    “哎?”

    “那里。”

    “胳膊上?那个很早以前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早以前了。”

    看样子是个无法敷衍的问题, 阿镜于是回答:“是成为二级咒术师的时候, 四国岛那边的咒灵又多又麻烦,处理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力气……你知道的,我其实很少受伤。”

    当然, 这句话特指那些能够留下疤痕的重伤, 那些普通的磕磕碰碰在咒术师的眼中形同家常便饭。

    “之后祓除咒灵的时候, 我都和你一起去。”

    甚尔却觉得这点伤疤痕很碍眼:“你在一边指挥就好。”

    “什么嘛, 明明甚尔身上伤疤更多。”

    她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甚尔的脊背,那上面确实有着纵横交错的浅色痕迹。他们两个都不是容易留下疤痕的体质,能够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意味着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经受过相当可怕的重伤。

    “是在认识你之前受的伤。”

    甚尔说:“毕竟那个时候……没什么办法解决咒灵。”

    “那时候你才几岁?”

    “比你大六岁,简单的数学。”

    “……那也太过分了。”

    “那群家伙对待你的态度不也完全一样。”

    就连甚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带着全然维护的表情。两人在水蒸气当中对视了几秒钟,阿镜终于“噗哈”一声笑出声来。

    “偶尔就会感叹,甚尔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啊。”

    她现在还会记得刚刚来到禅院家时的场面,面前这个人带着观察的态度和聊胜于无的好奇心,从树梢上投以居高临下的视线。不会主动插手帮忙,也不愿发表自己的意见,仿佛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别的什么”。

    ——现在不是已经完全变成人类了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手机的来电提示铃声。他们二人的手机铃声设置不同,如今时值深秋,温泉之外的温度让人想要爬出去非得鼓起一番勇气不可,于是阿镜毫不犹豫地指使抗寒能力更强的那个人出去接电话。

    甚尔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以前也有过对方洗澡的时候帮忙接电话的经验,要么是围棋领域的熟人,要么是有需要帮忙的咒术师,两个人的社交圈子重叠度很高,他基本都可以应付。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他接通起来,意外地发现打来电话的人是五条悟。

    对方应该是正在变声期,嗓音透出些让人想笑的古怪:“你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他们两个偶尔会进行咒术师的技术交流吗?原来不只是一起打游戏啊……甚尔纳闷地想:“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等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嘁,是你啊。”

    五条悟一副很不爽的态度。

    “是我接电话还真是抱歉。”

    甚尔毫无歉意地说道:“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她……我是说镜,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没有吧,那种东西不是没几个咒术师会吗?”

    甚尔纳闷,就算是他也知道反转术式的罕见,相比于纯粹由咒力构成身体的咒灵,人类想要运作反转术式何其困难:“都说那个是就算是特级也未必学得会的东西。”

    “是这样。”

    五条悟沉吟了一下:“但她不学会不行……我和她都是,不学会这个不行。如果希望这家伙活得久一点的话,就多督促一下吧。”

    五条悟说得格外轻巧,但在甚尔的耳中却如遭锤击,就连那变声当中的噪音听上去也不再让人想笑。

    “这是什么意思?”

    “哎——你不知道的吗?”

    五条悟闻言也犹豫起来,他耳朵贴在电话的听筒上,迟疑了一下:“这样算不算提前说出六眼的弱点啊。”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她,别浪费时间。”

    甚尔粗暴地打断他的说法。

    也对,五条悟转念一想,这两个人是夫妻来着,谁知道为什么这种消息没有信息互通。于是他挥开了站在不远处等他打完电话的家仆,清了清喉咙,重新说道:“六眼和她的眼睛一样,会对使用者的身体带来大量消耗,这点你知道吧?”

    甚尔“嗯”了一声。

    这很正常,他这些年看下来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发烧,流鼻血,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会导致头痛或者昏迷,咒术师的术式或多或少会带来一些负荷,获取力量就要付出代价,这点他完全能够领会。

    然而五条悟接下来却说:“这种对于身体,尤其是大脑的影响如果没有尽早用反转术式进行修补,很快就会导致术者的短命。她比我年龄要大,剩下的时间本身就不算多,如果你不信这个的话,可以去调查一下五条家历代六眼和镝木家历代镜的寿命,之后应该就能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了。”

    甚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解决的方法?”

    “彻底封锁咒力破坏视觉的话可以,但她肯定没办法这么做吧。”

    五条悟立即回答道:“按照她现在的情况,没这双眼睛的话很快就会死——当然我也一样啦。”

    年幼的六眼毫无芥蒂地谈及生死,而他却没办法像对方那样坦然应对。

    甚尔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放下手机。

    他带着有些恍惚的神色走回温泉池,在热水当中重新坐下,感受着带有硫磺味儿的温度包裹住自己的全身。阿镜连着叫了他两声,甚尔才重新回魂,他死死盯住对方那双虹膜异色的眼睛,直看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甚尔?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的事。”

    他抑制住了想要询问对方的想法,重新找回了自己原本平静的声音。

    虽然不愿相信,但那个六眼小鬼说的一定是真话。

    他对于咒术师的训练窍门一无所知,但作为咒术师大家族出身的成员,也明白反转术式在人类这边的修炼难度难如登天。即便是五条悟这样众所周知的天才,也未必能够顺利地学会——这些东西相较于努力和日复一日的练习,更主要的其实是天赋与偶尔迸发出的灵感。

    术式顺转,术式反转,领域展开。其中每一项都需要术者经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砺,以及千载难逢的灵光乍现。

    就连温泉都无法带来慰藉了,甚尔转过头,对方甚至还在无知无觉地玩水,把装着酒盏的小木桶推过来,状似很嚣张地命令道:“甚尔,来倒酒!”

    “……”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提前动起来了。

    透明的清酒装了小小一杯,在水汽当中氤氲起浓郁的米香味,阿镜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这种时候竟然没办法和甚尔一起喝啊——”

    “……抱歉。”

    “也不是要你道歉,不喜欢喝酒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只是因为永远都喝不醉,挤在一群喝酒的人当中会显得特别扫兴。”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甚尔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后来就不怎么喝了。”

    他曾经认为世界待自己格外严苛,连一丝一毫酒醉逃避的余裕都不肯赋予,直到眼前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一个高烧的日子里招呼他待在房檐之下,躲避了来自庭院之外的袭击。

    “但是偶尔有这种假期也不错。”

    阿镜感叹道:“是难得的休息啊。”

    店里的客房收拾得格外整齐,榻榻米上铺着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短发的咒术师将提前放在房间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有些遗憾地感叹:“可惜没有装电视——今晚还有数码兽的放映。”

    “已经拜托孔时雨录下来了。”

    “哎——?明明没有委托过这个。”

    “每周六晚上播放,你一直都看的吧。”

    甚尔说道:“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唯一的电子设备是店主的那台电脑。”

    而且晶体管显示器看上去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畏惧,对于前路和所有人都无法窥见的将来有种超脱于其它人类的从容。甚尔坐在方桌前,一个一个地剥栗子,很快,剥好的板栗就堆砌起了棕色的一小堆。

    “你的眼睛,可以主动选择看向多远的未来是吧?”

    甚尔把栗子推到对方的面前,状若无异地问道。

    “唔……大概算是?平日里的话是能够默认观察到几小时或者一天之后,如果主动使用的话,像是针对直哉的那种程度,可以主动观测到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等。”

    彻底关闭倒是没可能,像是五条悟的六眼一样,只要醒着就会不断运作,只能人为地用符咒或者不透光墨镜强行压制到“省电模式”。

    问题在于,五条悟戴墨镜还能靠咒力成像来视物,而她这么干,山重水复的未来叠在一起,基本上就等于半瞎了。

    “以前也没见你有过这种好奇心,要说对于眼睛产生兴趣的话,这种问话应该在好几年前提出来吧……”

    正当阿镜顺口抱怨着,就看到面前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带着认真而郑重的神色送上一个亲吻。

    一天也好,不然的话半天也好,三分之一天……一个晚上都可以。

    那个人垂着头,眼里闪烁着让人不明的情绪。

    未来视可以直达结果,所以往往忽略过程,命运的操盘手和普通人类有天堑一样的距离。他无法确认对方对自己所报以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只要还注视着自己,只注视着自己,那就——

    “我把我的整段人生献给你。”

    他说:“作为交换,哪怕多一刻也好——”

    他闭上眼睛,额头贴紧对方的额头。

    再分给我一些你的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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